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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血染戎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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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督军府被肃杀与恐慌笼罩。主卧临时改造成手术室,刺眼的无影灯下,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沈砚舟趴在宽大的雕花大床上,墨绿色将官呢制服后背被剪开,露出肩胛下方一个狰狞的枪伤创口,鲜血仍在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昂贵的锦缎。他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陷入深度昏迷。显然是遭遇了精心策划的刺杀。
军医满头大汗,拿着镊子的手在微微颤抖,子弹位置刁钻,紧贴大血管和神经丛,他不敢妄动。
“苏医生!您快看看!”副官看到匆匆赶来的苏蘅,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苏蘅刚从慈善晚会回去,还来不及仔细思索自己该如何抉择,就被副官派来的人告知沈砚舟身受重伤,一路上担惊受怕,见到沈砚舟的第一眼,她的心瞬间揪紧。苏蘅顾不上满室的血腥和肃杀,甚至顾不上脱下沾了夜露的外套,几步冲到床边。她强迫自己冷静,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手术刀般锐利专注。她快速检查伤口,观察瞳孔、脉搏,声音清晰而稳定:“准备双氧水冲洗!止血钳!羊肠线!吗啡追加剂量!快!” 她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稳住了慌乱的军医和助手。
她戴上消毒手套,接过器械。灯光下,她的手指纤长,此刻却稳如磐石。镊子精准地探入创口,避开搏动的血管,在血肉模糊中探寻那颗致命的弹头。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凝聚在眼前这个生死一线的男人身上。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时间仿佛凝固。终于,镊子夹住了那颗染血的弹头!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丢进托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紧接着是熟练的清创、止血、缝合……动作流畅、精准、高效。她专注的侧脸在无影灯下如同玉雕,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着内心的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针缝合完毕。苏蘅剪断线头,看着敷料覆盖住伤口,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脱力的感觉瞬间袭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用温水仔细洗净手。这时,一直昏迷的沈砚舟似乎被疼痛刺激,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眼皮微微颤动,竟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意识。他艰难地侧过头,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床边那个疲惫却沉静的身影上。
他的视线落在她那双刚刚执刀救了他性命的手上。那双手,此刻还带着消毒水的微凉和水渍。记忆翻涌——这双手,曾为他量体裁衣,曾在柏林月台与他十指紧扣,曾在《本草经》上写下“望君安”,也曾精准地撕开旗袍为学生包扎断腿……
“这么稳的手……” 他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失血过多的虚弱,却清晰地传入苏蘅耳中,“用来抓草药……可惜了……” 这是他重伤昏迷前唯一的念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欣赏和…遗憾?仿佛在说,她的天赋应在更“高级”的战场。
苏蘅正用毛巾擦手的动作一顿。她低头看向床上虚弱不堪却依旧试图“安排”她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他固执的无奈,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她走到床边,俯视着他苍白的面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释然和坚定的弧度。
“督军错了。”她的声音轻柔却清晰,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这充满血腥与药味的房间里,“手术刀要拿,草药也要抓。能救命的,都是好刀。能抚慰人心的,都是良药。” 她的话语,是对他“可惜”论调的回答,更是对自己医道信念的再次确认。
沈砚舟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再次袭来,他眼皮沉重地合上,重新陷入昏睡。只是紧蹙的眉头,似乎因她的话而微微舒展了一瞬。
后半夜,沈砚舟发起了高烧。伤口感染加上失血过多,体温烫得吓人,整个人陷入痛苦的呓语。军医用了西药退烧针,效果甚微。
苏蘅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看着他因高热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听着他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呓语(有时是“若若…”,有时是“杀…”,有时是冰冷的军令),她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西药无效,她想起了家传的本事。她让副官找来上好的陈年艾绒和艾灸器具。她洗净手,点燃艾条,让袅袅的青烟在室内弥漫开特有的草木辛香。
她掀开沈砚舟脚上的薄毯,精准地找到他右腿膝盖外侧下方三寸处的足三里穴。这是强壮要穴,能升阳举陷、回阳固脱,对高烧虚脱有奇效。她手持艾条,采用温和的“雀啄灸”手法,让艾火的热力温和而持续地透入穴位。
温热的艾火熏灼着穴位,带着穿透性的热力。昏沉中的沈砚舟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暖流,痛苦的呓语渐渐平息,紧锁的眉头也慢慢松开,呼吸变得稍显平稳。
摇曳的烛光下,苏蘅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专注地持着艾条,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艾火的红光映着她疲惫而担忧的脸庞,也映着床上男人沉睡中难得平静的轮廓。
时间静静流淌。看着他在艾灸下逐渐安稳的睡颜,看着他毫无防备的脆弱模样,白日里那个杀伐决断、冷酷疏离的督军外壳彻底剥落,只剩下一个重伤垂危、需要她守护的男人。连日来的担忧、压抑的情感、重逢后的种种委屈和误解、以及深埋心底那份从未熄灭的爱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无声地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她持着艾条的手背上。她压抑着哽咽,对着昏睡的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带着无尽委屈和深情的泣音,喃喃低语:
“怀仁…你个混蛋…总这样吓我…”
“…说好等我…自己却躺在血泊里…”
“…不许死…听见没有…我不许你死…”
“…只要你活着…要我嫁谁…我都认了…”
最后一句,带着心如刀绞的绝望和卑微的妥协,轻飘飘地消散在艾烟缭绕的空气中。
她以为他听不见。
然而,就在她泣不成声、低头拭泪的瞬间。昏睡中的沈砚舟,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那低如蚊蚋、饱含血泪的泣语,如同最细密的针,穿透了高热带来的混沌迷雾,模糊却又清晰地刺入了他的意识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酸楚和巨大悸动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他濒临破碎的心防。他想睁开眼,想抓住她,想告诉她……但沉重的黑暗再次将他拖入无边的昏睡。唯有眼角,似乎也悄然渗出了一点湿意,混着额头的冷汗,消失无踪。
黎明时分,第一缕微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驱散了室内的黑暗。沈砚舟的高热终于退去,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苏蘅累极,趴在床边睡着了。她的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眉头依旧微蹙,长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脆弱的光芒。手中,那支燃尽的艾条早已冷却。
沈砚舟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回归,肩背的剧痛依旧清晰,但身体已不再像昨夜那样沉重如铅。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床边那个蜷缩着、疲惫不堪的身影。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显然是哭了一夜。几缕碎发被泪水粘在脸颊,眼下是浓重的青影。睡梦中,她的唇微微嘟着,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委屈,与平日清冷倔强的模样判若两人。
一股汹涌的、近乎灭顶的怜惜和酸楚瞬间淹没了沈砚舟。昨夜朦胧中听到的泣语,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回响——“…只要你活着…要我嫁谁…我都认了…”
这傻姑娘…为了他,竟愿意把自己委屈到这种地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左臂,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支撑起身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到伤口,剧痛让他冷汗涔涔,但他咬牙忍住。
他慢慢地、无比小心地,俯身靠近她。
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拂过她红肿的眼睑,拭去那未干的泪痕。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
苏蘅被这细微的触碰惊醒,迷茫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沈砚舟近在咫尺的脸。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卸下了所有的冰冷和防备,清晰地倒映着她憔悴的面容。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愧疚和一种她不敢深究的情愫。
“醒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柔和,如同怕惊扰了清晨的宁静。
苏蘅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想起昨夜自己的失态和那些羞于启齿的泣语,脸颊瞬间飞红,下意识地想别开脸。
沈砚舟却用指腹轻轻托住了她的下颌,不让她逃离。他的目光深深锁住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后,他低下头。
一个带着干裂唇纹的、无比珍重而轻柔的吻,如同羽毛般,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哭红的眼睑上。吻去那残留的泪意,也吻去她所有的委屈和不安。
紧接着,他强健的、未受伤的左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无比小心地避开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轻轻地、却牢牢地圈进了怀里!
苏蘅猝不及防,跌入一个带着浓郁药味、血腥味和他特有沉水香气息的怀抱。他的胸膛并不温暖,心跳也有些虚弱,但那份拥抱的力量和其中蕴含的、无声的承诺与守护,却如同暖流,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没有挣扎,只是僵硬了一瞬,随即放任自己沉溺在这迟来的、带着伤痛的温存里。她将脸深深埋进他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真实的气息,泪水再次无声地涌出,浸湿了他的衣襟。
沈砚舟收紧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她的气息刻入肺腑。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室内相拥的身影,也照亮了他眼中重新筑起的、比以往更加坚固却也更加痛苦的壁垒——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却也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这短暂的温存背后,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给不了她承诺,甚至无法让她安全地留在他身边。昨夜那场刺杀,就是最残酷的警告。这个拥抱,是他卸下伪装后最真实的渴望,却也可能是…离别前最后的慰藉。他只能在这一刻,紧紧地、用尽所有力气地,抱紧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对抗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