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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妒火中烧 ...


  •   午后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督军府主卧的地毯上投下一条温暖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草药膏和沉水香混合的气息。

      沈砚舟半靠在床头,褪去了上半身的病号服,露出精壮却缠满绷带的上身。苏蘅坐在床边,连续几天,她都会在中午来为他肩背的枪伤换药。她的动作依旧沉稳利落,指尖灵巧地解开旧敷料,露出已经收敛、但依旧狰狞的缝合伤口。她用浸了药水的棉球仔细清理,再敷上清凉消炎的草药膏,最后覆盖上新的消毒纱布。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眼神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顾西洲由副官引着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督军伤势可好些了?”顾西洲将带来的果篮和几卷最新的工程图纸放在一旁,关切地问道。他的目光随即落在苏蘅身上,带着真诚的惊叹:“苏小姐手法精妙,沉稳冷静,实在令人佩服。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如此严重的外伤,换药过程竟能如此…波澜不惊。” 他的赞叹发自内心,是对她专业素养的极高认可。

      苏蘅正低头固定着绷带结,闻言只是淡淡应了一句:“顾先生过奖了,分内之事。” 她并未抬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

      沈砚舟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苏蘅低垂的侧脸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贪恋。听到顾西洲的赞美,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声音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和一丝…刻意的亲昵:“顾工谬赞了。不过…”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苏蘅正为他系绷带的手,那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这双救死扶伤的手,确实难得。顾工可知,这双手,”他故意顿了顿,视线转向顾西洲,带着一丝炫耀般的调侃,“也曾稳稳地捏着手术刀,在德国佬的眼皮底下,把断了的心血管接回去?如今为我缝合伤口,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他这话,既是在回应顾西洲的称赞,更像是在宣示一种隐秘的“所有权”。

      苏蘅系绷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随即恢复如常。她不喜欢他这种带着占有欲的炫耀口吻。

      就在这时,顾西洲俯身将图纸放在床头柜上。随着他俯身的动作,一个悬挂在他西装内袋边缘、用深蓝色锦缎缝制的精致小香囊滑落出来,轻轻晃动着。

      沈砚舟的目光瞬间被那个香囊攫住!

      香囊不大,但样式古朴,锦缎的颜色…似曾相识!更重要的是,随着顾西洲的动作,一股极其熟悉的、清冽而略带辛香的草药气息,幽幽地飘散开来,钻入了沈砚舟的鼻腔!

      艾叶的温煦、冰片的清凉、苏合香的醒神开窍——三比一比一的精确配比!

      这个气味…这个配比!他刻骨铭心!这是十年前,码头初遇时,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遗落的香囊!是他珍藏了十年、最终却遗失在血污泥泞中的信物!是他心中关于“若若”最纯粹、最温暖的记忆象征!

      如今,这个承载着他最初心动与遗憾的独特香气,竟然出现在了顾西洲的身上!这意味着什么?是苏蘅亲手为他缝制佩戴?还是…她将那个配方的秘密也分享给了他?

      一股汹涌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妒火和酸楚,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沈砚舟的心脏!比肩背的枪伤更让他痛彻心扉!他盯着那个晃动的香囊,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冰冷,如同淬了毒的利刃!

      “嘶…” 沈砚舟突然眉头紧锁,倒吸一口冷气,左手猛地捂住了胸口,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额角渗出冷汗。他痛苦地闭上眼,呼吸变得急促而不稳。

      “督军?!”苏蘅和顾西洲同时惊呼。

      苏蘅立刻放下手中的绷带,职业本能让她迅速进入状态。她抓起他放在胸口的手腕,三根手指精准地搭在他的腕脉上,凝神细诊。

      沈砚舟闭着眼,感受着她微凉指尖带来的触感,心中却翻腾着惊涛骇浪。他并非全是伪装,那突如其来的妒火确实让他心脏一阵绞痛。

      片刻,苏蘅抬起眼,看向沈砚舟。她的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娇嗔。她松开他的手腕,眯着眼看他,字字清晰:
      “督军脉象结代,急促而无力。此非外伤牵动,乃情志不遂,肝气郁结,心火妄动,扰动心神所致。” 她的话语直指病因——情绪问题。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旁,铺开纸笔,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开出一张药方:
      “黄连三钱,泻心火。”
      “苦参五钱,清湿热,除烦满。”
      ——“以毒攻毒。”

      最后四个字,她落笔很重,带着明显的双关意味,既是药理,也是对他方才“物尽其用”调侃的犀利回击——既然你心里有“毒”,那就用这苦寒之药攻一攻!

      沈砚舟看着她清冷的侧影和纸上那锋芒毕露的字迹,胸口那股郁气堵得更厉害,却也升起一股莫名的、近乎自虐的快意——她还是懂他,哪怕是用最扎心的方式。

      他挣扎着坐直了些,朝苏蘅伸出手,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恳求:“笔。”

      苏蘅微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毛笔递了过去。

      沈砚舟接过笔,看也没看顾西洲,目光落在苏蘅开的药方上。他手腕用力,在“苦参五钱”下方,添上了一行遒劲有力的小字:
      “加灯心草一束,清心除烦。”

      灯心草——那是贯穿他们之间最深的牵绊。从疫区她写在《本草经》上的“望君安”,到柏林她为他熬的清心粥,再到她为他艾灸退热……这味最寻常却最入心的草药,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意与守护。

      他添上这一味,是在回应她的“以毒攻毒”,是在告诉她,他心中的“毒”因何而起,也是在向她无声地祈求一丝清心除烦的慰藉。

      苏蘅看着他添上的字,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固执又带着一丝脆弱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握着药方的手紧了紧,终究没有说什么。

      沈砚舟将笔放下,仿佛耗尽了力气,重新靠回床头,闭上眼,声音带着逐客的疲惫:“顾工,图纸放下即可。我有些乏了,改日再议。”

      顾西洲一直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场无声的交锋,目光在沈砚舟添的“灯心草”和苏蘅微变的脸色上停留片刻。他心下了然,知道此刻不是谈公事的时候,便恭敬道:“督军好生休养,图纸若有疑问,随时唤我。在下先告辞。”

      他转身欲走,却在门口停住脚步。他回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床上的沈砚舟和床边拿着药方神色复杂的苏蘅,最终落在沈砚舟脸上,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督军,关于长江大桥项目,各方面都在紧锣密鼓推进。家中,多有催促。” 他巧妙地避开了“婚事”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苏蘅,继续道:“我与苏小姐的事,家中长辈希望…能尽快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还望督军…玉成。” 他这话,表面是向沈砚舟这位“媒人”兼上司汇报,实则是在沈砚舟心上再插一刀,更是对苏蘅无声的提醒和催促——期限已至,该做抉择了。

      说完,顾西洲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满室凝滞的空气和药香中弥漫的无形硝烟。

      门轻轻关上。

      沈砚舟依旧闭着眼,放在锦被上的手却紧握成拳,指节泛白。顾西洲那句“玉成”和“夜长梦多”,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脖颈。

      苏蘅拿着那张写着“以毒攻毒”和“灯心草”的药方,站在原地,看着床上那个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男人,再想起顾西洲最后那平静却充满压迫感的话语,只觉得手中的药方重逾千斤。黄连的苦,苦参的涩,灯心草的微甘…所有的滋味仿佛都涌上了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这场换药,最终换来的,是更加沉重、更加无处可逃的现实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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