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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第 166 章 ...

  •   接下来的几天。

      林渡始终没有醒来,像一尊精致却了无生气的瓷偶,静静地躺在次卧的床上,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和监护仪器上规律跳动的数字证明着她存活着。

      创生纪元的医疗小组每天会准时出现一次,他们为林渡更换静脉营养液,注射维持身体机能和神经稳定的药物,进行一系列复杂的检查,然后向凌芸简短汇报:“生命体征平稳,脑部活动趋于稳定,修复仍在进行。”

      除此之外,再无更多好消息,也没有更坏的消息。

      日子就在这种悬而未决的静默中滑过,窗外的年味越来越浓,鞭炮声偶尔远远传来,衬得公寓内部愈发寂静。

      凌芸和聂红裳轮流守在林渡床边,彼此间的交流也少得可怜,一种共同的担忧和无力感笼罩着她们。

      直到除夕的前一天,深夜。

      万籁俱寂,连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聂红裳刚回主卧睡下不久,凌芸也因为孕期嗜睡,在客房里沉入梦乡。

      次卧内,只有仪器屏幕发出的幽光,映照着林渡苍白的脸。

      突然,那长长垂落的、浓密如鸦羽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搭在身侧、连接着生命体征监测贴片的手指,微微蜷缩。

      然后,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没有属于“少盟主”的锐利和警惕,也没有之前醒来时的狂乱和痛苦。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被冰泉水洗涤过,带着初醒的朦胧。

      她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任由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退潮后的贝壳,散落在意识的沙滩上——属于武林盟少主的骄傲,属于万载轮回的碎片,属于“林渡”的过往,属于凌芸、聂红裳、楼婉清的面容,属于那未出世的孩子……它们依旧交织,依旧庞杂,但不再像锋利的刀刃般切割她的神经。

      创生纪元的药物似乎终于起了关键作用,为这些混乱的信息搭建了一个脆弱却有效的屏障,让她能够以一种相对抽离的角度去审视,而非被其吞噬。

      她记起了很多,虽然还不完整,但至少,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以及……大致发生了什么。

      目光下落,她看到了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针,感受到了胸口粘贴的电极片,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一种源自骨子里的、对自身洁净的苛求,让她对这些附着在身上的“异物”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她蹙了蹙眉,用那只未打针的手,撕掉了胸口的电极贴片,随后,小心翼翼地拔掉了手背上的留置针,细小的血珠瞬间渗出,她用指尖按住,目光沉静。

      接着,她尝试移动身体。

      躺了太久,四肢百骸都传递着僵硬和酸软,头部沉甸甸地痛着,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她撑着床沿,一点点坐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坐在床沿缓了片刻,才赤着脚,踏上了冰凉的地板。

      身体晃了晃,她扶住墙壁,稳住了身形。

      环顾四周,这是楼婉清的房间,熟悉的陈设让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步履有些虚浮,却目标明确地,走向了房间自带的浴室。

      她需要清洗。

      不仅仅是除去这些天沾染的药水气息和卧床的黏腻感,更是想要洗去那一身仿佛浸透灵魂的疲惫、混乱与……血腥气。爱干净,近乎洁癖,这是她维系自我秩序的最后堡垒。

      浴室的门被她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次卧与主卧本就相隔不远,加之次卧的门未曾关严,那细微却持续的水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擂鼓般敲在了聂红裳本就浅眠的心弦上。

      她立刻就惊醒了,心脏狂跳,赤着脚,像一抹幽魂般悄无声息地来到次卧门口,透过门缝,她看到空荡荡的床铺,而浴室里正亮着灯,水声未歇。

      她醒了?她真的醒了?

      手按在冰凉的门板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想立刻冲进去,确认林渡的状况,拥抱那个失而复得的人。

      可是,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不敢。

      她害怕。害怕看到的还是一双陌生而戒备的眼睛,害怕听到冰冷的斥责,害怕这短暂的清醒又是一场镜花水月,轻轻一碰就碎了。之前林渡那狂乱痛苦、甚至将她推开的模样,烙印在她心底。

      她就那样僵立在浴室门外,隔着磨砂玻璃门上映出的模糊身影,听着里面淅沥的水声,呼吸都屏住了。

      浴室内,水声戛然而止。

      林渡关掉了花洒。

      敏锐的感官让她立刻捕捉到了门外那道无比熟悉的气息。

      氤氲的水汽略微散去,她用毛巾擦拭着身体,动作不疾不徐,然后拿起旁边挂着的、属于楼婉清的干净睡袍,缓缓穿上,系好腰带。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开了浴室的门。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沐浴露的清新香气和水汽的湿润。

      聂红裳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张了张嘴,想呼唤那个名字,却又害怕得到的是陌生的、冰冷的回应,只能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然后,在聂红裳要被这沉默逼出眼泪的时候,林渡缓缓地、对着她,张开了双臂。

      那是一个无声的、带着邀请和接纳意味的姿态。

      紧接着,那个她期盼了太久太久的声音,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清晰地、准确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红裳。”

      不是“放肆”,不是“妖女”,不是充满戒备的质问。

      是“红裳”。

      这两个字,像带着温度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聂红裳心中所有压抑的闸门,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鸟儿,一头扎进了林渡带着水汽的怀抱里,紧紧抱住了她。

      “阿渡……阿渡!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脸颊紧紧贴着林渡湿漉漉的颈窝,泪水迅速浸湿了对方的肌肤,手臂用力到几乎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身体。

      林渡被撞得后退了几步,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才稳住,过了片刻,她才抬起湿漉漉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聂红裳因激动而颤抖的背脊。

      这个动作带着安抚,也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确认。

      “嗯,醒了。”她低声回应,“别哭。”

      聂红裳却哭得更凶了,所有的担忧、恐惧、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宣泄出来。她紧紧抱着林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是温暖的,是……记得她的。

      氤氲的水汽在浴室里缓缓流动,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彼此眼中翻涌的情绪。

      聂红裳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微的、压抑的抽噎,肩膀微微耸动,埋在林渡颈窝的脸颊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下微弱的脉搏跳动,这真实生命的迹象让她狂跳的心慢慢落回实处,却又衍生出更多酸楚的后怕。

      林渡没有再说话,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手掌依一下下,轻抚着聂红裳的背。她的目光越过聂红裳的肩头,落在虚空中,眼神复杂地变换着。

      属于“少盟主”的排斥已经褪去,属于混乱期的痛苦也被压下,她记起来了,虽然不是全部,但足以让她明白眼前这个女人为何如此激动,明白自己之前的抗拒,曾带给对方怎样的伤害。

      水珠从她湿透的发梢滴落,沿着脊椎的沟壑滑下,带来一阵凉意。她微微动了动,不是因为不适,而是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态——她穿着睡袍,聂红裳也只穿着单薄的睡裙,几乎被水汽打湿,紧密相贴的肌肤传递着不正常的温度。

      “……红裳,”她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更清晰了些,“我身上凉,你先松开。”

      聂红裳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松开手,后退一小步,手足无措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眼神却像黏在林渡脸上一样,生怕一眨眼,对方又变回那个陌生的人。

      “你……你真的想起来了?都记起来了?”她小心翼翼地问,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和不确定。

      林渡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记起一些。”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记得你,记得……凌芸,记得这里。”

      她的目光扫过浴室的陈设,又回到聂红裳脸上,“也记得……我似乎,忘了很久。”

      聂红裳的鼻子又是一酸,她用力点头,又想哭又想笑:“对!你忘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凶我!说我不知廉耻!”委屈控诉的话脱口而出,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这是只有在确认林渡回来后,她才敢流露的情绪。

      林渡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细微得几乎不存在,却瞬间柔和了她过于冷硬的轮廓,“嗯,是我的不是。”

      她说着,向前迈了半步,离开了背后冰凉的瓷砖墙,脚步有些虚浮。

      聂红裳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搀扶,被她轻轻挡开。

      “无妨。”林渡低声道,自己稳住了身形。

      她看着聂红裳红肿的眼睛和凌乱的衣着,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聂红裳所有的不安和委屈,她摇了摇头,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这次却是带着笑的:“不辛苦,只要你好了,怎样都不辛苦。”

      浴室里的水汽渐渐散去,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

      而听到动静悄然起身、此刻正静静站在次卧门口的凌芸,看着浴室门口那对相望的身影,手轻轻覆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悄然退回了阴影之中。

      林渡将情绪稍稳的聂红裳送回了主卧门口。

      聂红裳倚在门框上,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水光,她拉着林渡微凉的手,轻声问:“你……不在这里睡吗?”经历了之前的惊吓和失而复得,她此刻无比渴望林渡的陪伴,只有紧紧挨着,才能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境。

      林渡摇了摇头,目光越过聂红裳,投向走廊另一端紧闭的客房门,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坦诚道:“我想先去……看看凌芸。”

      聂红裳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明白了林渡的用意,她想起了那天在次卧,林渡记忆混乱、痛苦挣扎时,失控推开凌芸的场景,当时凌芸撞在衣柜上,脸色煞白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林渡此刻提起,显然是记起了这件事,并且放心不下,她松开了手,点了点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嗯,你去吧。她……她肯定也担心坏了。”

      林渡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谢谢你的理解”,她没有再多言,轻轻拍了拍聂红裳的手背,然后转身,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来到客房门,她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倾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才抬起手,极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立刻回应。

      林渡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客房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凌芸侧躺在宽大的床上,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被子盖到腰际,栗色的卷发铺散在枕头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她肩膀的线条有些僵硬,呼吸的节奏也并非全然沉睡时的平稳。

      林渡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站定。

      她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湿气和水汽的微凉,发梢偶尔滴落一滴水珠,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她没有立刻开口,目光落在凌芸的背影,尤其是那明显隆起的腹部轮廓上。记忆的碎片翻涌着,属于“元华”的执念,属于凌芸的疯狂,属于那未出世孩子的微妙联系……以及,自己失控那一推的触感,都清晰地回现在脑海。

      “……凌芸。”她终于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床上的人影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转身。

      林渡继续道:“我……之前,伤到你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带着认错和歉疚的意味。对于骄傲如林渡而言,能如此直接地承认自己的过失,已是极其难得。

      凌芸依旧没有回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劳林少主挂心,死不了。”

      这带着刺的回答,反而让林渡心中微微一松,她了解凌芸,若她真的毫不在意或者愤怒至极,绝不会是这般反应。

      “孩子……”

      “孩子也没事。”凌芸打断,语气生硬,但终究是给了回答。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面对林渡。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睡意。

      她看着林渡只穿着睡袍、头发湿漉、赤脚站在地上的狼狈样子,眉头蹙起,语气更冷了几分:“刚醒就来逞强?连鞋都不穿,是嫌自己病得不够重?”

      这话听起来是责备,却掩不住底下那一点关切。

      林渡没有在意她的语气,确认般地又问了一遍:“你和孩子,真的无恙?”

      凌芸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伪,但最终只看到了一片沉寂的认真和尚未完全褪去的虚弱,她别开眼,语气稍微缓和了些:“李主任说没事。只是需要静养。”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别再受什么刺激就行。”

      林渡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知道自己之前的失控就是最大的刺激,她极轻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不会了。”

      这三个字很轻,却像是一个承诺。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林渡身上带来的湿润水汽,和凌芸惯用的冷冽香氛交织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林渡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她说着,转身欲走。

      “站住。”凌芸忽然叫住她。

      林渡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凌芸的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头发和单薄的睡袍上,眉头皱得更紧:“把头发吹干再走。你想病倒了让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吗?”

      林渡怔了一下,看着凌芸即使侧躺也难掩疲惫和孕态的模样,心头微软,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客房自带的浴室,去处理自己那一身湿冷。

      凌芸这才缓缓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重新躺好,手无意识地抚上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悸动,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至少,她回来了。

      而且,似乎……记得更清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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