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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V.i.Elizabeth ...

  •   很久以前,她就學得男人內心了無一物的一課。

      於是她對他們說道,收起來吧,她可沒開窗探視男人靈魂的興趣。你們微小卑窄的思與想都不值稍提。(註一)

      她真正渴想觸碰的,是陽光下依然明亮的那雙青翠。當時年紀尙小的她躺在他懷裡,凝望他柔和臉龐出神。他會突然意識過來的漾起溺笑,輕點她的額頭細問怎麼了,以為女孩想撒嬌的金髮青年只得到搖頭的回應。但她還是一貫專注地看著他。

      因為他,她把這片土地的歷史都讀過了,亢長的石頭和羊皮紙烙載了國家的生和長,卻對這人隻字不提。他從哪誕生、孩提時候會否撒嬌、哪時學會穩穩握劍殺敵、黑色瘟疫的絕望有否纏上他的光瞳、對凌亂不堪的國局是頭痛抑或心痛,一概無從得知,

      她不能想像茵綠盡底會藏著多少古老的記憶,那倒映國家曾有與所有的曈眸晃流著百多年的睿智,足叫高傲的女孩恐懼地意識自己的渺小。同時間,那是如此溫和、暖心、眩目的雙眼,她聯想不了總是寵愛著自己的青年冷視血河的場景,儘管歷史告訴她,他是從數不盡的戰亂掙扎存活走來的國家。

      對這般的他而言,自己的身影到底會嬌小到哪個程度呢?她不由自主伸高指尖,想自他的嘴唇尋出答案。

      『到底怎麼了,伊莉莎白?』

      他無奈而關懷地笑了笑,輕輕握裏她幼細的手。大家都說青年話不多但一開口就毒辣要命,令他跟父王共處的房間永遠甩不開火藥味,這樣的人卻總對自己笑著說著──唯獨多半都是用在哄小孩的不實甜言,他不曾流露關於自身的感情和思緒。

      女孩莫名其妙地失落喪氣,僅有一次也好,她想知道他的想法。

      『柯克蘭卿,如果你覺得我不應該處決同樣是嫌犯的蘇.格.蘭女王,那我就會說,當時瑪麗不殺我,是她作為女王的錯誤。』

      『女王陛下,我從不覺得,瑪麗女王陛下在那件事的決定是錯誤的。』

      亞瑟最後留下了這句平靜得扎痛的話。

      她頹然坐落,歷經高狂的倔怒,椅子由悔恨冷卻。明瞭房內獨有自己一人,伊莉莎白把手支頭,闔沒疲累不堪的眼睛,任無助乘虛而入。

      若是十年前,她會用任何──真的是任何東西──去交換他的一句坦承,上帝讓願望十年後應現,現在她卻寧可他狠狠責備她的任性和麻木不仁,也不要告訴她這殘酷的想法。

      亞瑟、亞瑟。她封住聲音在心胸喚著。

      你知道嗎,那句話的重量足以推垮一位女王。

      它鏡映了你的想法,述說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代表了,你希望我能活下來的私願……

      我現在卻以同樣理由處死那可憐的女孩,是否象徵我比活活燒死了三百人的瑪麗更冷酷無情?你根本不想看到被宮廷政事侵害而換皮變臉的我吧。(註二)

      但方才的話絕對真心確實──無論嘴上說得多麼瀟灑,心裡的執念卻瞞騙不了心的主人。她怎可能不想管自己死後的國家?她非常在乎,在乎亞瑟會跟誰訂下新的權戒之約,誰會戴上她這枚烙印了婚約誓言的戒指。詹姆斯已是她懶得點明的繼承人,那他之後和之後再之後的繼位者呢?下一位的無力憂問永無終結,總有再度出現女王由他牽著登上王座的畫面,而這光糢糊描繪就叫她快瘋了。

      還有,他可會隨著時間沖流,最終將她遺棄到記憶海底……

      『只要我一天未把死刑執行令交下去,瑪麗都不能行刑。』(註三)

      這是她的強傲所能容許,最明顯的請求原諒。

      所以她才不要跟男人結婚啊。

      憐憐燭光下她幽幽笑了,刻留疲紋的眼角卻溫熱無比。

      這般滿胸喜悅又全心撕痛地去愛著,一生只有一人就夠了。

      ×  ×

      這夢可以延長多久?每隔幾分她就觸上指間的白金婚戒,確認那精緻美麗的冰冷依然存在;再調過視線望落他緊牽自己暖得驚人的手,戒指戴在紳士無名指上真的很彆扭啊,她卻非常喜歡冬日下共爍相閃的這對光環。

      他筆直望向前方的側臉勾著難以討厭的淡笑,翠眸溢染寒風也吹不散的眩彩。平日不都是繃起臉一副要吃人般的姿態嗎?抑或是否她那奇妙的喜悅隨撫踫傳到他那邊去呢?

      『怎麼了,我的伊莉莎白?』

      是突然的問聲令她驚呆一秒,可並不因為他加上專屬他的喚法喔。伊莉莎白如此告訴自己,不忘回笑。

      『沒事,亞瑟,我的夫。』

      這句她說出來可真怪異啊,但又捨不得那源自文字的滿身歡響,甚至她已稍微迷戀上亞瑟不知所措偏過頭的臉紅模樣。這個人以前不是沉著到面無表情就是張著精準諷嘲的嘴,他會把溫柔和笑容特別的留予自己,有時附加仗著自己年長乘機教訓她嬌縱的怒氣。

      但他不曾如此直率的表達疼惜和愛意。

      到頭來,四百年原來仍是足以把人徹頭換尾的淵河,就算於他這也不過是恆長生命的幾瞬。

      她或許看不到法蘭西斯所說,將七海掌握手裡的他──而她的確沒緣望見,那段時間亞瑟甚少來探望她,可想而知正忙著搶劫呢。直到某年的一個酷雨深夜傷痕累累的他在西敏寺,那拿著酒瓶的臉樣不但嚇怕了寺內神職人員,連鬼魂都不敢作聲,因為那人滿身溢著無數人血的鐵鏽味。

      聽那明顯酒醉不穩的腳步,她知道那個人終於來找她了。若非他無法看見,她一定會責問他是否跑到世界盡頭了,後來她慶幸這話始終沒有成真。

      伊莉莎白第一次看到亞瑟哭泣。

      那已是沒法再出聲的沙啞痛哭,彷彿喉嚨悲慟到比身上包紮湧流的濕紅傷得更深,到底要傷得多深才可能那麼痛?

      伏在石墓旁,醉得昏沉落魄的青年是她牽掛至極、夢想強大的國家,現頃卻弱小得令人心痛,並吐露足以成為破綻的秘密亂言。

      是誰令你變成這樣的?

      《……全部離……我……妳……阿爾……什麼……都失去了……》

      《……為什麼要獨立……當年……扔下妳……報應嗎……》

      她輕輕踏出棺墓,守於他側畔凝視他滴淚落睡,不單說不出安慰的音符,連撫平他緊皺的眉間或握住他顫抖的手也做不到。只有默默看著、陪著。

      但亦因此,才得到了百年一次的珍貴坦白。

      亞瑟還記住自己,或是引用法蘭西斯的說法他遺忘不了自己。這份生前曖昧的記掛歷經幾百年蛻變過來,猶如成了束鎖和詛縛,她不曾想望過會變成如此。僅僅祈願他不會忘了她,而並非要他自虐式的忘不了。

      法蘭西斯曾以過來人的口吻說愧疚只要一天就能殺死人,何況幾百年的刻意空置和深掩閉鎖。毒藤只會蔓生伸延。

      然而已成為古城幽靈的她,又可以做些什麼呢?連移動的步音都無人捕捉得到,他要怎麼聽見她的心?

      思緒歸來冬陽灑落聖詹姆公園的如今,她笑望著跟保持淺笑的他說話。那雨夜的願望達成了,終於能夠捕捉彼此的凝視與聲音。亞瑟幾乎可當成失常的態度和觸踫讓人心暖,更令她變得溫柔。

      ──只有身為你妻子的我可以做到,所以,我來實現你想實現我心中夢的夢想。

      她動了動指尖,再度確認他的體溫與戒指的冰涼。

      .To be continued.

      註一:“I / have / no / desire / to / make / windows / into / men’s / souls”,伊莉莎白名言之一。本意是向不滿宗教改革的天主教徒和新教徒暗示:你們心中理想的宗教留給自己吧,我沒興趣知道,只要乖乖裝出我要求的樣子就好。這裡用法是不符合歷史的浪漫角度。
      註二:三年內燒死接近三百名新教徒--瑪/麗/一/世最為人知的大概就是這件事吧,血腥瑪麗(Bloody/ Mary)一名就是因此出現。
      註三:死刑執行令--史實中,伊莉莎白對於處死Mary/ Stuart一直處於兩難的狀態,她既要殺她,又害怕蘇/格/蘭一方的報復。所以就算簽了死刑執行令還是沒交下去,後來Cecil等人為免她改變心意將執行令私下送出去了,瑪麗就在伊莉莎白不知情下行刑處死(至少外表看來)。事件發生後伊莉莎白拒見Cecil等人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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