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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真龙惊现,逆臣暗动 ...

  •   “娘娘,这马车太过颠簸,臣还是将您送回宫一个人去吧。”

      去往竹林寺的山道上,纳兰戎装驾一辆蓝呢双马车于路途中奔驰。牛皮马缰上拴着蒙古红马,本可以与风齐驰,奈何容若怕我身弱总是有所顾忌,他自然不知我已心急如焚。他总是对的,崎岖山路的确让车上的我腹内隐隐不适,但却难阻碍我心内那呼之欲出的名字所构成的一丝微弱幻想。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在失去了第一个孩子之后,仍倔强笃定这康熙朝太子不会夭折于我身中,只因那在梦魇中反复出现的声音,仿佛一丝绳结,缠在长久以来一直困扰我的难题之上。那缠绕我们七人一生的谜题,等我去牵松、解开、揭晓。

      “这件东西价值连城,总不该轻易送人吧。”

      “你这天姿堂既是服务天下女子,我们总可买来送人吧?”

      语气中的微弱霸气,那声调里的固执执拗,那看似建议实则为决定的发号施令,只会来源于一个人——玄烨。我早该去寻他,当鳌拜清清楚楚告知我皇上已然被掉包,当我在康熙怀内迎来漫天风雪,我就应该问自己,千古一帝怎会这样轻易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他当日如此骄傲如灿然硬钻,定当闪耀于史书之上,如何会窝囊到至死仍不被人知。

      为何我没有想通?

      “玄烨,玄烨,我是斯年,玄烨你还在吗?”天入酉时,竹林寺下一抹残阳垂于天壁,妖艳而慵懒。我像一个笑话一般奔跑于东珠曾住过的民居之间,生怕遗漏任何一间屋子,生怕和他再次错过。我在来竹林寺的路上问过自己无数次,若玄烨真的尚在人间,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不来找我?究竟是什么让他甘心情愿将大好河山拱手于人,而又是什么令他骄傲的脾气秉性以及记忆完全转移到桀年身上,难不成真是仁宪和那萨满所为?或者,是桀年故意为之。

      我带着如同山雾一般厚重的疑问推开每一间屋子,心中几近无望。我是耳听着他离开民居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回转。我这般穿梭往来,完全忽略身后一脸惊赫的容若。

      “斯年,你来找的是谁?”满眼残阳之下容若脸上皆是惊惶之色,宛然不是往日处变不惊的镇定。他的声音略带颤抖,并未称我为皇后,这称呼让我瞬间回到当年年少不经事的岁月,仿佛我还是当日同他明陵外策马吟诗的喜塔腊斯年。容若两只手搓揉着身上锦鲤穿荷叶碧绿长衫,直搓得那绸缎几近抽丝,似乎在等我一句会明明会令他惊心的回答,然而我和他于满山碎金中凝望许久,也没能答出一句话来。

      我不知如何作答,我所能应对容若的只有沉默,因我也不知自己来寻的是谁,我也是等待答案的那个人。容若也无意等我应他,缓步前行,眼中似有粼粼泪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你还执着?我早知你入宫不会是为了后位,想不到你果然将皇上当做桀年。斯年,他死了,而你已经嫁做人妇,你已经是大清国母,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不管你追寻的是何人,你都该认命。否则你如何面对天下苍生,如何面对腹内龙子?”

      容若言辞恳切,却不见悲喜,他从来都如一潭秋水般平静,默默站在我们身后看我们嬉笑打闹及至今日为权利欲望勾心斗角。所以每当我同仇恨以及怀念挣扎之时,回眸时总能看到他心疼眼神,仿若一杯苦茶喝过便令人心智澄明。人生得此挚友,本不该有憾,奈何此番寻找不光是为我,还是为大清江山,为给自己和历史一个答案。

      “他不是玄烨,康熙不是玄烨。我真的遇到他了,那声音就是他,我不会听错,当年他第一次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个句式。尽管我没有对他动心,但他是我的好朋友,他背着光站在天姿堂前就是这个语气这个声音……”我泪盈眼眶,颠簸半日早散尽我浑身力气,双手紧抓住容若衣衫,精致绣工被我撕扯几近成裂帛,只望他会相信我。

      “斯年,我不知道你见的是谁,但我想告诉你,桀年是我亲自送来竹林寺的,送来时真的已经毫无气息脉搏。皇上是一直在你身边的,无论是外表习惯行动起居他从来没有任何异状。就算两人相似到你我都难辨认,但记忆是不会转移的……”

      竹林寺,记忆,行动起居没有任何异状……我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将玄烨遇刺后所有情节串联起来,这严密的错局终于因刹那风雪露出马脚。这所有看似合理的情节全然不对。当那个已没有生命体征的桀年被送往竹林寺之后,我再寻来之时只见到玉林大师身后了一垛燃烧过的高柴。若论记忆,无论是在选秀之时还是在大婚之后他明显已经忘记了我。若论行动起居没有异状,但为何我和他每一次情动之时都会天降骤然之雪。所以一切只能如当日鳌拜狱中所言,皇上,是被掉了包的,真正的皇上,刚刚和我擦肩而过。

      “容若,不管你信与不信。当日你送来的,也许并不是桀年。至于为何皇上没有任何反常,恐怕只有太后娘娘能够解答这一切了。”我松开了容若,恍若整个灵魂都摇散。“桀年没有死,玉林大师恐怕打了人生唯一一句诳语。当今皇上也不是玄烨,他是桀年。我知道我无法解释清楚,但请你相信女人的直觉,容若,我们都被骗了。”

      容若显然难以接受我所说的一切,但我坚毅眼神征服了他的疑问。

      “你的意思是,桀年骗了我们,偷了玄烨的江山?这一切又和太后有什么关系?”他本是被这震撼真相而惊出这一句问话,却很快因我眼中瞬间黯淡而后悔失言。我无法回答他的问句,头脑里有一万种可能性穿过,历史和我们七个人开了一个这样庞大的玩笑,错位到难见原状。一向忠君爱国的容若显然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不顾我身子沉重,两只手钳住我肩膀,狠狠道:“告诉我,抛开他是你的夫君,告诉我,以你皇后之命发誓,桀年绝不是一个盗国之人,绝不是一个为了权倾天下而出卖兄弟的人。斯年,我们不是像北斗七星一样紧紧连在一起的朋友吗?我们不是你说的死党吗?他不会觊觎皇位取而代之的是不是?”

      我无力辩白,尽管我和容若有一万种理由去为他洗清盗世倾国之命,但我手无例证。暮色四沉,残阳如血,天际杜鹃哀鸣,我眼前的容若仿佛信仰崩塌般难过,这恐怕是我第一次见到容若满眼苦痛。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几人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景寞死了,聚忠被伐,东珠失踪,皇上是桀年还是玄烨我分不清,你沉湎于永世痛苦无法超生,而我要面对一场又一场变故,为什么?不如也带着我随你们一同疯魔了算了,如今这算什么?”容若字字滴血质问我,我却无言以对,我连自己命运都无法主宰,如何可以去解救他人。就在我和容若哭得气紧之时,身后有清越声音响起,命运在错位了无数次之后,终于肯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门。

      “请问,两位有见到我放在这的珠子吗?”

      我和容若闻声回望,暮霭沉沉一个清瘦男子倚竹而站,就如在我梦魇中一样背着光我难以辨别长相。我和容若怔住了,那男子见我们并不答言,缓缓走来。挺拔身姿自翠竹残阳中脱颖而出,阴影在其月色疏影扬花棉布长袍上撤退,露出一张英气俊美面孔。在没有他的苍茫岁月中,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康熙的容貌气度不是天子,然而当玄烨这张时隔多年才重现眼前的脸孔自暗处缓缓遇光成像,我终于可以完全相信我的爱人不是真龙天子。桀年再英明神武,他的气度也只是强大内心和雄才大略使然,而玄烨,是天赐君相,纵使他拱手行礼,态度谦卑,容颜却一如我记忆般英朗,只是棱角分明的脸庞有如刀刻斧凿,俨然成年男子模样。不知他几年来有何奇遇,瞳孔竟如美玉般晶莹明洁,投射到我心上,是久违的旖旎。

      “敢问二位,可曾见过一颗这么大的珍珠,适才小生搁置在这儿的等人来拿。可是被一位姑娘取走了吗?”

      “玄烨……”容若已然是呆了,对面如同海市蜃楼般突然出现的玄烨,眉目上染着数年的风尘,却光彩依旧。玄烨见我和容若一脸惊状,遂自觉唐突,道:“可是惊了二位了?请恕在下唐突。”他话音未落,容若一个箭步过去拽住他手腕,道:

      “你……?”容若狠狠目光以及手上习武之人的力道惊吓到玄烨,逼得他步步紧退,手足无措,直挡着容若朝我道:

      “这位大姐,这位公子可是有些令人心惊呢,我那个珠子,我还是去那边找找吧。”玄烨头也不回往民居外退去,逃一般欲走,容若哪能容他离开,一个翻身拦住玄烨去路,结实凝望玄烨一眼,他五官中蕴含的隐隐霸气以及布衣难挡的贵气让容若所有疑问瞬间掀翻。玄烨随即于玄烨身前双膝一屈,跪地叩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纳兰容若救驾来迟,求皇上治臣死罪。”

      玄烨脸上竟是万分惊恐,也不知如何应对,只朝我喊:“他是什么毛病,怎么逢人便跪,谁是皇上,你才是皇上,你们一家都是皇上。”

      我冷眼望玄烨,惊见他脸上惶然竟如此自然,他记忆的缺失和当今康熙记忆的转移果然对路,我强忍心痛,起身缓至玄烨身边,轻声道:

      “公子,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只是不知公子是否住在这竹林寺附近,现今以何为生?”

      玄烨见我并无反常之处,眼中忽然闪出惊鸿光彩,喃喃道:“某非你也认识我?”

      一个“也”字让我瞬间想到东珠,玄烨口口声声道什么珠子,莫非他已经见过东珠,所以东珠失踪定是和遇到他有关,难道东珠已经回宫?

      我正思虑,容若起身道,难抑心中悲愤:“皇上,我是容若啊,她是喜塔腊斯年,我们是你的臣子和挚友,难道你都忘记了不曾?”容若实难相信眼前人就是玄烨,却已经臣服于玄烨骨子中蕴含的君主气场,眼泪几近落下。玄烨显然被容若吓到,喃喃道:“我只是竹林寺下抄写经书的书生,遇难忘却前尘,幸得玉林大师每每来诵经给我听,可并未提我身世姓名啊。我如何会是,会是当今皇上?”

      容若不听玉林大师还罢,一想定玄烨是当日被玉林带走匿藏至今,而今又听说玉林竟还时常和玄烨谋面诵经,更觉火大,便将素日的平和脾气以及向佛之心抛诸脑后,拔剑要上山讨伐。我心知玉林大师乃得道高僧,绝没有忤逆阴谋之心,便死命将容若拦住,道:

      “为今之计,还是将玄烨好好安顿,以防有那乱臣贼子图谋不轨。”

      我提到乱臣贼子,容若脸上肌肉明显抽动,我并无所指然而我们都心虚地想到了当今皇上,我的丈夫。我和容若思虑片刻,料定此事绝无法告知给耿聚忠,自然也不得托给容若之父纳兰明珠,奈何容若自己身为皇上贴身侍卫,并没有一时一刻可以脱离紫禁城。我心中虽有一人选,说给容若听,倒让容若眉头舒展。

      “索额图?自然只有他能托付了,想当日他对玄烨如何忠心,如今必定鞠躬尽瘁。”

      我和容若携着玄烨往竹林寺去,打听到玉林已经离京四处云游,绝了我们细问之路,容若此刻虽气愤,倒也没有在佛门重地对质闻讯之念。遣一小沙弥携我手信至赫舍里府上将索额图召来,信中叮嘱索额图不得将我行踪告知给任何人,否则提头来见。不过两盏茶功夫,索额图单骑一匹骏马便赶至竹林寺,原来宫中已经知道我苏醒后失踪,整个紫禁城并着京城都被搜得人仰马翻,只这山中清幽寺庙没被打扰。索额图自马上翻下,不顾行礼便要拖着我回宫,待到抬头惊见玄烨,已经是吓得冷汗迅出,三魂被轰走了两魄。

      索额图自然是一早就知道当今圣上并非玄烨之事,但索额图一心只铺在仕途经济之上,唯赫舍里一家氏族荣耀马首是瞻。所以既然皇上并无不重用他之意,且自己挂名侄女又顺利入主中宫,便更没有揭穿这件事的念想,相反康熙无数次也对宫中事务疑心他都搪塞过去,只为掌权者手中权力为他所用。如今事情已经败露,索额图只觉一生经营岌岌可危,若玄烨复位,江山在不动声色之中易主,那么索额图这个皇后叔父便当不成了。

      “娘娘,这是……”索额图指向玄烨,一个头磕在地上,其表情之自然不禁令我有些疑惑。他的脸上震惊是有的,但全然不是天地崩摧之震撼,却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索额图,此事本宫并不想多说,只要你将他照顾好,未来自有本宫的道理。”我将玄烨推给索额图,玄烨却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玄烨见我自称本宫,遂改了称呼,道:“夫人,我要和这位大人去哪?我想你们可能是认错人,我不过凡夫俗子,并不该……”

      索额图眼见昔日霸气玄烨如今言谈举止一副平民做派,不禁悲从心生,感叹世事之难测。我见索额图哀伤之意溢于言表,又见这哀伤来得蹊跷,道:“索额图,你可听明白本宫的话了 ,带他走,切记不要露了形迹,从此他便在你府中休养,日后若有半点差池,我只和赫舍里氏一族要人。你还需记住,别出事,出了事便是大事。”

      索额图磕头应了差事,派了可靠的人护送我回宫,便自带着玄烨往府里去了,然人心莫测,并不是我和容若可以预料得到的。

      索额图一路垂头策马,只觉身后轿中玄烨将是危害,回首去望,玄烨仿佛从未坐过这样堂皇的多顶圆轿,如尚未开蒙的少年一般挑起了轿帘四处顾盼,看得索额图眉目拧锁,周身不适,遂下了马嘱咐一行人原地候着,将玄烨带至百米开外一处积水潭子岸边。

      “未知公子是遇了何事,竟连名姓都不记得?当日公子和下官如何交好,公子可还留有印象?”

      玄烨哪知这是索额图在试他,懵懵懂懂摇了摇头。索额图心中一阵悲凉,心道:“竟真要我下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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