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师》穆珩

17、 心理医师之 海洋（上）

　　大海应该是什么颜色的。
　　当然是蓝色,纯净的蓝色。
　　不,大海,是没有颜色的。
　　大海没有颜色，所以，才会美丽。

　　“他这样子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了。”女子咬着指尖说道。白皙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倦神色。
　　“总是这样一个人不知道自言自语着什么，拼命地把整张的白纸涂成蓝色。像是大海的颜色。偶尔清醒问他他也不肯说。我不希望家里人被送到精神病院去，那里是疯子才该去的地方。”
　　晋玥殇微笑着轻轻点头：“我明白的，女士。”
　　有些头痛地看着女人离开，晋玥殇有些无语问苍天的感觉。自己是心理医师不是精神科医师啊……虽然二者之间关系紧密，但也没有到自己得连带处理的地步不是
　　蓝色的画笔，在洁白的纸上渲染出大片纯净的颜色。坐在画架前的男人脸上一派认真，画笔在纸张边缘一点点勾勒，不让颜色晕染出画纸边缘。注视了男人许久，晋玥殇微微一笑：“纯净的蓝色，是天空吗？”
　　“海……”
　　本不指望得到男人的回答，晋玥殇有些许意外。旋即轻笑：“海？海是蓝色的吗？”
　　男人手中的画笔一顿，并不转头，继续画了下去：“蓝色……大海是蓝的，蓝的。”
　　在男人身边坐下，晋玥殇静静看着男人涂抹，偶尔帮男人将调色盘中的颜料混匀。男人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始终一笔一画涂抹着，没有看晋玥殇一眼。一张画纸很快就已涂满。男人久久注视着画纸，良久，叹了一口气。
　　“你也喜欢大海？”
　　“不喜欢，但是我喜欢大海的颜色。”晋玥殇微笑，认真地回答了男人突兀地询问。
　　“蓝色。”男人低低自语般说道。
　　“不，大海没有颜色。”晋玥殇微笑，“你说它是蓝色的，为什么呢？？”
　　“因为它就是蓝色的。”男人转头，认真地看向晋玥殇。
　　“大海是蓝色的吗？可是，我为什么总是没有看到？”晋玥殇一脸疑惑。
　　“因为你没有认真看过。”男人认真地说。
　　“你愿意带我去看看吗？你所说的蓝色的大海。”晋玥殇微笑，向男人伸出手：“晋玥殇。”
　　“刘轩。”男人缓缓伸出手于晋玥殇握了握，突然露出笑容：“你和他一样看到蓝色就想到天空。”
　　晋玥殇微笑。男人的房间中，墙上尽是大海的画报，他看到男人涂抹时就知道男人是在渲染大海的颜色。但是，在女人说到大海这两个字的时候男人没有任何反应，那么，自己只能换一个角度了。
　　穿上外套，男人拍拍晋玥殇的肩：“走吧。”
　　晋玥殇微笑点头，却实在有些纳闷：就算是自己可以一击即中，但是这个男人的相对反应未免过快过大了。这算是什么？
　　目瞪口呆注视着和晋玥殇一起走出房间的男人，女子悄悄拉住晋玥殇：“晋医师，他现在……”
　　“和他谈谈再说。”微笑，晋玥殇看了男人一眼。也难怪女人觉得不可思议。就连自己都没有想到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男人会有如此飞快地状态变化。再观察之前，自己也无法立即做出判断。
　　“女士，请你放心。刘先生的安全我可以保证。”给了女子一个安抚的笑容，晋玥殇追上已经走出门的男人。
　　驾车去向距本城最近的海岸，晋玥殇一路上没有打扰男人的沉思。
　　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的人是很难相信其他人的。但是，这个男人实在有些出人意料。与其说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如说他只是如同一只寄居蟹一般,只对自己感兴趣的贝壳做出反应。
　　对于自己，那个女人并没有说实话。没有明显前兆就突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以为自己是小孩儿么
　　海域在已不复当年的洁净，晋玥殇将车停放在车场之后与男人并肩走向大海。海浪的声音与轮船马达的轰鸣声混杂一处。静静看着海平线,男人沉默不语。晋玥殇微微侧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唇角始终带着轻柔的笑意。
　　大海，总是人散心的好去处。但是散心过后，又有多少人得到的是真正的解脱？很快再度陷入生命的怪圈中。忧愁，发泄，散心，解脱，之后再陷入同样的循环中。
　　生命总是循环在一个个怪圈中，走不出。看似洒脱的人，也只是在一个稍显乐观的圈子中漫步。这样的人类生存着又有什么用处？留下那些痕迹，未尝就是有什么意义。文明的痕迹，总是让人类引以为傲，但是当他们离去之后，除了纸业上一个名字还剩下什么？除了同行，他们留下的这名字又有多大意义？
　　“现在的大海，是金色的。没有颜色的东西，才会被其他颜色渲染成各样的不同。而吸引人类的，总是这些不同。好奇心吧。”低低自语般说道，眼中如同染上了那金色的夕阳的光辉，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你是心理医师。”男人突然开口，冷冷看着晋玥殇：“你们都是窥视别人心理的人。”
　　“如果你是这样认为，我不会反驳。我可以看到你们在心底呼喊着什么。”微笑，晋玥殇双手插在衣袋中，眺望着远方的海平线。
　　“你不要指望我会告诉你什么！！”男人狠狠啐了一口。
　　“随你高兴。我也不想继续听你们虚假的故事，看你们虚假的感情。”
　　“什么？”刘轩僵住，全然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会这样轻易就说出这样的话。作为一个心理医师，这个男人不是应该追问自己的感受，耐心温和地与自己交流直到骗自己说出自己的心事吗？
　　“随你高兴。我也不想继续听你们虚假的故事，看你们虚假的感情。”一字不差地重复，晋玥殇脸上温和的微笑始终没有消失。
　　想让我追问？为什么？我的成功来源于我从不按牌理出牌。比起遵循原则走下去，我只会选择自己适合的道路。你们的好奇，正是让我的自我原则走下去的助力。我太了解人类的劣根性，太了解人类的本能。和我玩这样的游戏，你们只会自取灭亡。那些用暴力统治的蠢货，永远不会了解掌控人心的感觉是多么有趣。尽管，你们很少能够让我惊喜。
　　尴尬的沉默。男人怒视着晋玥殇。这个男人，难道不知道他是心理医师而自己是他的患者吗？
　　“这样执着于大海的颜色，你的海里埋葬了什么？”轻笑，晋玥殇仰头：“不管埋葬了什么，你都无法轻易解脱。故事是怎样的又有多大的关系？你想要的只是解脱。只不过，你的方式似乎很独特。”
　　“独特？”
　　微笑着转头看向男人，晋玥殇不再开口。等待着男人的回复。
　　“……”冷汗一点点自额头滑落，男人犹豫再三。不明白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压迫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错了吗？不是所有心理医师都是那样的吗？？沟通然后长时间的交谈和诱导。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一个心理医师？！
　　“我的爱人，死在了海里。自杀。”良久，男人终于慢慢说道。
　　“您的爱人？”那个女人不是他的爱人吗？如果是这样，那个女人为什么说自己是这个男人的妻子？
　　“她是我的妻子。但我的爱人，是另一个人……我永远不能和他在一起的人。”清清嗓子，男人艰难地开口：“他是男人。所以，我们只能这样。拥有自己的家庭。但是……”
　　“我和他在一起,整整六年,但是还是抵不过舆论。”刘轩的笑容带了苦涩的意味：“他崩溃了。”
　　“……”晋玥殇静静注视着面容扭曲的男人。
　　“你也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男人坚决地说道：“你们都把我们视为问题。”
　　“你自己认为自己有问题。”冷冷驳斥，晋玥殇脸上已无笑容。“认定的病人”，通常是因身边的人将他们视为病人而自己也开始进入病人角色的存在。这样的人通常会自暴自弃，认为自己没有任何价值。甚至陷入将自己假设为“既定的犯罪者”的困境中。这个男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混合体？
　　让自己都有些困惑的心理患者，还真是少见。
　　“我没有问题!!你们这些人,都只会站在一旁嘲笑我们,讽刺我们!!你懂什么!!!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根本不会知道被人嘲弄是什么感觉！！不会知道活得提心吊胆是什么感觉！！”
　　终于说了几句我可以轻易判断真伪的话了啊。晋玥殇轻轻挑眉。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一直撒谎？“蜘蛛人格”？不，实在不像。
　　“你并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没有过绝望痛苦的时候？”晋玥殇冷冷扣住男人的肩膀。在同行中，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向一些病人泄露自己的事情的人或许只有他。但究竟有多少是真实又有谁知道呢？只要病人们认为这是真的并且甘愿接受他的说辞就可以了，不是吗？
　　人类本身就不存在真正的痛苦。所谓的痛苦，都是在用现在的低谷状况与过去的顺利与所得之后产生的不平衡感所导致。
　　如果一个人从未拥有过过多的财富或是一个自己深爱的人。那么他不会因为失去了不属于自己的财富与存在而感到悲伤或痛苦。拥有越多的人，越是容易体尝到痛苦。因为他们的过往太过顺利。这样的人，总是容易放大自己的不幸。
　　愣愣看着眼前年轻的心理医师。男人眼中有了些莫名的情绪。

　　入夜，翻看着男人家属交给他的资料，晋玥殇眼中带了一丝冷凝。他们以为自己面对的是谁？如果是其余的心理医师，会去考虑他们所说的一切的差异，认真地进行推断，遵循自己的职业道德一步步走下去。但是自己不是那些温和无害的心理医师。将这些人从一开始就定位在“罪人”的位置上是自己的做法。不值得自己付出什么精力的人，又何必？
　　但是，这个男人，让自己开始觉得危险了。在自己问出那句“你并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没有过绝望痛苦的时候？”这句话之后，这个男人的目光让他本能的开始感到有些危险。
　　送男人回去后，在自己表示自己建议他换一位心理医师的时候女人拼命恳求自己继续为男人“治疗”。但是那样的借口自己会相信吗？
　　“我是最优秀的医师？呵呵呵，哈哈哈哈！！”放声大笑，晋玥殇眼中只有淡淡的嘲弄。这样的说辞，有用么？不。这两个人恐怕有些麻烦。
　　萧澜……恐怕，要让你暂时离开我一段时间了。该开始工作了。轻叩桌面，晋玥殇仰头看了看欧阳萧澜的卧室方向。
　　偌大的房子中，晋玥殇来回走着。并不是因为不安，只是习惯性的散步。这是很久以前，就养成的习惯。他只会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屋中来回徘徊。一无所有的孩子，即使最后被人领养也一样无法融入这个环境中。指尖的香烟一点点燃尽。晋玥殇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也好，无聊了这么久，就玩一个游戏也无妨。”
　　拿起手机，沉吟片刻，晋玥殇叹了口气始终没有拨出那个号码。

　　高级的日式餐厅里，刘轩与晋玥殇相对而坐。笑着看看一言不发的晋玥殇，刘轩向服务员点头：“我们一会儿再点。”旋即转头看向晋玥殇：“晋医师，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装病的您更加特别。”晋玥殇闲闲摇动着手中的茶杯,冷冷回敬。
　　一愣，刘轩呵呵一笑：“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并没有问题的。我可是仔细读了很多的心理学书籍才决定演这么一出戏的。”
　　“就算我是神，你的反应未免也过快了。刘先生，您可否告诉我，您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您的妻子为了您的‘病’可是十分伤脑筋。”
　　“那个女人，不用管。如果我没有这些家产，她怎么会在知道我是同性恋之后依旧要和我结婚甚至想‘医治’我！”
　　说到自己的妻子，刘轩似乎十分不屑。
　　若非你故意泄露，一般人怎么会想得到自己认识的人是同性恋。那个女人，显然并没有这样的智慧。你装病也不过是为了摆脱她而已。只要请来的心理医师认为你有危险性，那么和你离婚对她也不是没有好处。而你自己，也可以自由，不是么？
　　对上晋玥殇毫不掩饰的冷笑的目光。刘轩心中微微一怔，旋即却暗自得意。这一次的猎物，想来会比之前的有趣得多。聪明的猎物，在猎杀时才会有最大的成就感。
　　“刘先生，既然您并没有问题，那么，以后就不必再联系我。我没有您这么多的时间玩这样真假判别的游戏。”
　　“不不，晋医师，我还需要您的帮助。”微笑，男人将一张银行卡推到晋玥殇手边：“这里面有三万美金，我想，这可以支付半年的诊金了。怎么样，晋医师，您可以继续为我‘诊疗’了吗？”
　　“请您直说，您究竟想要干什么。”没有看一眼手边的银行卡，晋玥殇冷冷问道：“无功不受禄，您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晋医师既然是心理医师，为什么不猜猜看呢？”刘轩微笑着直视着晋玥殇的眼。
　　“……”晋玥殇挑眉，这样的对话时常会出现在心理医师和其他人的对话中。似乎总是会有很多人将他们神化为拥有读心力量的人。其实，他们中很多人只有理论，连推断实际的问题都存在障碍。在这个国度，心理咨询师不少，但是除了看似高深的理论他们还会什么呢？
　　“按常理而言，如果你要继续装病，有一个医师的证明是最好的。你恐怕是想让我继续做出还在继续为你‘诊疗’的样子，帮你欺骗你的妻子。”抬手示意男人不要打断自己，晋玥殇继续说道：“但是你恐怕没有考虑后果。谎言只会越来越多。有一天她知道一切的时候你要怎样解释？刘轩，我没有兴趣被你们牵涉。所以，很抱歉我不会接受你的委托。您另请高明。”
　　“晋医师，这恐怕由不得你。”刘轩微微一笑，将一张诊断书丢在桌上：“我已经请人为我做了精神鉴定，证明我有问题。你说要是本市心理学会知道你拒绝为自己的‘患者’治疗，你信誉也和名誉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呢？对了，网络是个好东西，对吗？”
　　！！晋玥殇微笑，这个愚蠢的男人，以为抓住自己的弱点了吗？呵呵，居然敢威胁自己，有趣。
　　将手机丢在桌上，晋玥殇浅笑：“抱歉，对谈话录音是我的坏习惯。这样我可以从录音中寻找最佳治疗方案。尽管今天与您不是医师与病患之间的谈话，但是这坏习惯是改不了的。”
　　刘轩怔住，笑容僵在脸上：“晋医师，你真是聪明。”
　　起身，晋玥殇取回手机向刘轩微微一笑：“再见，刘先生。”
　　看着晋玥殇离去的背影，男人眼中浮起一抹恼怒。到手的猎物就这样跑了吗？不，这只是开始。越是聪明的猎物猎杀起来才更加容易让人有满足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