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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休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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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为的出租屋没有电梯,最开始上楼,夜猫提议把他背上来,他不用,自己撑着拐杖一节一节蹦,不幸的是他肋骨还断着,幸运的是就在二楼,咬咬牙就上去了。
所以在出院后的这大半个月里,尽管夜猫再三建议他出去走走,他也几乎没出过门。
如今他已经可以独立拄拐走动,这时心里也萌生出门的想法。于是这天夜猫听他的安排,带他来到檀城的一座小岛公园。
小岛离得市区很近,交通方便,从出租车上下来后,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跨海步行到小岛。
夜猫推着轮椅爬一个小坡,江为在轮椅上坐立难安,回头率实在太高了。
等到了平地上,江为赶紧提议坐会儿。夜猫找了个长椅,把轮椅固定在边上,他在长椅上坐下。
彼时夕阳正灿,有人在唱歌,山坡和栏杆上都坐满了人。迎面是阵阵海浪,一直盯着海上的波光看,眼睛很快就会发酸发痛。
江为眨了下眼,又压了压帽檐,听夜猫在身旁问:“哥,大学是什么样的?”
江为:“也就那样,上课,打球,比赛,偶尔跟朋友吃饭,或者......谈恋爱。”
“听起来跟中专差不多啊。”夜猫说,“檀城大学是不是很好?”
江为:“学术实力还将就,人文关怀普遍差一些,要说校园环境,离得又不远,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夜猫没回应他的话,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江为问起:“我伤好了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啊。”夜猫心情郁郁地仰身靠到椅背上,从中专混过来,他从没考虑过将来,怎么一毕业就要面对这么多事。
一星期前他碰上一个女孩,那女孩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他是不是檀大的,眼里跟有星星似的,他看着那双眼竟然稀里糊涂点了头,虽然不认识人家,也再没交集,可现在想起这事他更烦了。
“哥。”夜猫从椅背上起来,坐直身子看向江为,“我之前想当调酒师,但是吧,我最近觉得,上学也挺好的。”
江为:“想上大学?”
“也不是说想......”夜猫长叹一口气,“算了,我就不是学习那块料。”
“明年的春季高考,试试?”江为看向夜猫。
“我多久没看过课本了。”夜猫含糊回答。
江为:“这个不行还有成人高考,更简单,也不耽误你找工作。”
“我回去看看。”夜猫若有所思,又问江为,“你呢,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江为思考了很多遍,尚无定论,因为他心里有个冰冷的猜想。
他没有回答夜猫的问题,只是又盯着海面上倒映的夕阳波光看,等到眼睛又酸了,他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这晚俩人从小岛公园回来,夜深了,沙发上的男孩四敞大开睡得正熟,江为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伤口虽稳步进入恢复期,但随之而来的是止不住的瘙痒。此时他身上的各处伤口痒得难耐,江为索性直接坐起来,拿着耳机,挪着身子到了阳台。
檀城临海,夏天远没有寰州热。但这会儿刚从空调屋里出来,江为发觉皮肤一下子被暖融融的空气包裹,坐了两分钟,他才觉出空气里掺杂着一丝海水的凉。
月光朦胧,楼前树影婆娑,他从裤兜掏出耳机戴上,随机播放了一首音乐,好巧不巧正是陶喆的《Angel》。
去年秋分,他被舍友拉着去情人坡听歌,听到这首的时候一晃神,觉得很好听,词写得也好,听歌识曲才知道歌名。等这首唱完,前面站起来一个女生弯腰离开,坐在她隔壁的两个女生扭头,江为定睛一看,原来是她。
何芊就坐在他的正前方。
江为顿时雀跃了起来,又听了几首,舍友要走,他也没管,在原地待到最后散场,何芊站起来的时候,他也跟着起来了,兴奋又紧张。
谁料何芊一个眼神也没往这边看,直接走了。
很小的失落转瞬又被庆幸代替——那天他穿的衣服领口有些松,看着邋遢。
一路跟在她身后,一直送到宿舍楼下,在朋友圈发完仅她可见音乐分享后,江为终于发觉到不对,他感觉喜欢一个人不应该这样。
那个九月,老天确实待他不薄。第二天,篮球赛现场,在何芊认出他之前,他早就看见她了。
此后江为每当想起这个场景,都要在暗自想还好主动和她讲话了。
遇见何芊后这一年不到的光阴,就是他的失乐园,是他二十多年里为数不多的美妙梦境。人们都说浮生若梦,可他的美梦总是醒得特别快。
一首曲毕,江为从梦里醒来,做了决定。
两天后,他问夜猫,愿不愿意给他打工。
九月开学后,江为办了休学,但他并没有跟夜猫一起回寰州。一是老师去世存疑,二是伤口要复查,三是房租没到期,还有,他想再偷偷看看何芊。
*
何芊表面上并没有被这次分手伤到一分一毫,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一部分留在了上一个秋冬春夏。
戏楼项目叫停后,何芝兰早就正常上班,何芊却将宅家进行到底,江为的出租屋离她家不过两站地铁,她有意避开所有可能碰到江为的地方,但开学在即,她没法逃了。
又是一个高温反复的秋天,何芊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做着一个研三学子该做的事情。
自从何文华去世,她的导师每次看她时总充满着一种同情,这种同情让何芊感到不适,但她却因这种异样的感情而得到一些实打实的福利,导师不再催她科研进度,甚至还时不时主动提供援助,所以何芊也就不去在乎这种同情了。
这学期馨如不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休学,宿舍只剩她和小元,但小元有男朋友,所以大部分时间她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图书馆,只是偶尔路过篮球场,有人打球时,她总是不自觉往那边看。
说来奇怪,为什么一个人在说了分手后就真的杳无音讯,明明就在一个学校,甚至宿舍楼都隔得不远,光是万子意,她之前都在学校里偶遇过几次,但江为却怎么也碰不见,或许是他也躲着她,谁知道是不是劈腿了没脸见人。
因为已经研三,需要考虑就业,又要忙写论文,一天又一天,何芊的日子充实起来,白天她是铁血战士,晚上却又化身孤狼。平时在学校,她的情绪近乎正常稳定,但只要一回家,就无法自控。
何芝兰自己在家,她也不放心,几乎每周都回去。母女俩刻意回避一些话题,何芝兰看起来比她恢复得要更快,但何芊知道她是装的,因为她发现向来放养她的亲妈开始对她表现出一种近乎病态控制的关爱。
掺杂着对其他人事物的寄托,何芊要在不回家的日子里随时待机,稍有耽搁,何芝兰就要暗自担心起来,打电话不算什么,有次何芊半天忘记回复,又错过她的电话,于是就接到派出所通知 ,让她去接人——何芝兰报了警,警察怎么说都不走。
这种“关爱”密密缝,何芊找不到一点空隙去喘气,她带着何芝兰去看心理医生,但被她全部拒绝。最后,何芊找到了一个相对完美的制衡办法,每周末都给何芝兰报一个旅行团。
这周末也不例外,何芝兰又去旅游,小元要跟男朋友一块过,她在哪都是一个人,于是回了家。
早饭没吃,中午吃了外卖,何芊决定晚上自己做火锅,兴致勃勃地去了趟菜市场。
这是她跟江为最常来的市场,小情侣手挽手买菜,买点你爱吃的,买点他爱喝的,两个人心里都带着对“过日子”的新鲜和畅想,从果蔬逛到鱼虾,从“把零头抹了吧”到“多套个袋子吧”,不知不觉中,烟火气让空中楼阁般的相恋变成脚踏实地的相爱。
琳琅满目的市场治愈人心,总是能让人找回一些对生活的掌控感,何芊很久没有这种踏实的感觉,她放慢脚步,从市场一侧开始逛。
一个人用不着买很多,她手里拎着火锅食材和很大一袋花椒,回到市场门口。
她从来没这么完整地逛完这个市场,今天就这么走完了,多少带点不该有的期待。来时兴趣盎然,走时意兴阑珊。
回到家里忙活一顿,火锅蒸汽袅袅升起,火辣辣的牛肉放进嘴里,刚才那一点儿不快也被驱散。
吃到一半,何芊想起家里有酒。500ml的朝日,还是她爸没走之前买的。
喝完一罐,何芊觉得有点晕,但不过瘾,她又开一罐。
等第二罐下肚,她毫无预兆地对着火锅大哭起来,她抓了一小点花椒放进嘴里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最后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去。
*
秋意将尽,休学手续早已办好,复诊结束,杨馨如出国,对万象的举报徒劳无功,夜猫已经参加完成人高考,江为完全可以回寰州了。
这天是周六,他把随身行李收拾好后,又把出租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从两人躺过的沙发,到睡过的床,又到一起做饭的厨房。
她的毛巾、拖鞋、牙具,早在暑假前就被她收走了,因为戏楼实习项目要出差,何芊懒得买新的,就把江为这边的这套全带过去了。所以收拾到最后,他只收拾出当初送她的兔子和胡萝卜的戒指,还有她的四根皮筋。
江为把这四根皮筋洗干净,跟戒指放在一起收好,然后出门扔垃圾。
天气转凉,却很清爽,傍晚时分,江为扔完垃圾不想回去,便随意走着,走到了附近的市场。之前他觉得这是个特别幸福的地方,可如今再到这里,却感觉没滋没味,也就那样。
草草转一圈,他准备走,临出市场大门,远远看见一个瘦削的背影,拎着菜骑了一辆共享单车。他鬼使神差地跟着自行车继续走,没一会儿,已经看不见那身影,再走,他到了何芊家的小区门口。
他想也没想就跟了进去。
天蒙蒙黑,他站在熟悉的路灯下,只穿一件薄薄的长袖T恤站了很久。客厅隐隐映出厨房那侧的灯光,江为猜她在吃饭。
他在路灯旁的花坛沿上坐下,石头冰凉。他仰头凝望着淡淡的灯光,忽然,窗户里一个身影走来。
江为顿时站了起来,想找一个可以躲的地方,但显然那身影不是为他而来,随后他看见何芊从阳台侧边置物架上拿了什么,昏暗中他辨认出那是两瓶酒。
家里有客人吗,还是跟她妈妈喝?
他心里揣摩着,等了又等。又过了一小时,他觉得很冷了,厨房的灯却还在亮着,卧室的灯迟迟不开,他有点担心何芊。
只用了一秒钟,他就径直往楼里走去,上了电梯。
隔着门,屋里鸦雀无声。江为的手攥起又松开,反反复复好几遍,最后轻声敲了敲门,却无人回应。
大概是醉了睡了。
江为在楼梯间靠墙坐下来,一时间不知道是忘记走还是不愿走,就这么坐到凌晨。
屋里传来窸窣的声音,江为清醒过来,听见有人走到门口,心里一惊,正准备下楼,“咔哒”一声,原来是上锁。江为缓缓吐了口气,说不出的胸闷。
片刻又听见倒水的声音,走路的声音,洗漱的声音。
他下楼后不一会儿就看见卧室的灯亮了,娉婷身影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江为再看一眼那扇窗户,才又走进沉默的黑暗里。
等回到出租屋,他才觉出小腿隐隐的疼痛,衣服也没脱,他就这么睡去。第二天中午,江为把四根皮筋套到手腕上,坐上了回寰州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