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夫人》墨妖

12、西市峡口华车美男

　　唐律有云：奴婢贱人，律比畜产。故，奴婢有价，由自主处分。或打或骂已是小事，欲买欲卖都属平常。所以，谢臻一句话出，便吓得福娘面无人色。若在以前，早趴在地上哭闹起来了，可现在：大郎和大娘又是一条心了。两个人就好象没有看见她一般，挨在一起挑着车帘往外看。所以，福娘又吓又气又怕，只能俯在地上一动不动。可罗氏姐弟二人却象没有看到她一样，依然冲着外面的景致指指点点。

　　这是谢臻自来到大唐后，第一次走出晋昌坊。曾经，千年之后，她也曾听说过大唐时期，长安城的壮观和繁华。尤其是神探狄仁杰播出后，那片头上远远呈现的洛阳盛景更是加固了这般现象。她并不懂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却在看到唐律后，渐渐了解与明白。眼前的这个世界与她曾经熟悉的那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同。

　　唐长安城，南北纵列的大街11条，东西横列的大街14条，由这些大街把外郭城切成109个长方形的坊和东西二市，二市各占两坊之地。算上来就是一百一十一坊。北富南贫，东贵西贱，又把这些看似各自为城的小坊许下了不同的含义。
　　别的坊如何谢臻不曾见过，她只看到她所居住的晋昌坊内，皇族寺院占了半坊之地，高门富户朱门檐羽，雕梁画栋。而贫户小民所占的院落有时甚至还不如她和罗小弟占的地方。他们那院子虽也是极小了，却好在是人口简单，一人一屋。可有些人家明明只是一个那样小的院子，却是前前后后挤进去了十几口子人。住房已是如此不平等，更别提吃穿用度。往日在坊内便已觉得从不相同。出来坊后，行在朱雀大道上，更是看到当路中央高头大马，快奔电驰。朱辕马车呼奴唤婢，象他们这样租坐的青衣小马车已经似乎是极不错的待遇了。因为路边还有许多牛车上也坐了人，就不用提那些大部分都步行走在路上的行人了。
　　当然，路上再如何都是小事。走路再辛苦，也不过是皮肉之痛。你可以选择走，也可以选择不走。可有些人呢？看着是人，却已经不再是人。

　　通往西市的道路十分多，但最直接最快的一条就是从朱雀大道一直向北，在殖业和兴禄两坊间的大道上向西拐，再经三坊，便到了西市的正门了。
　　其实西市的四面坊墙上共有八扇坊门，但论起正门，却是这处门楼最是高正了。

　　下车，福娘付了车钱。因彼时已经过了正午，所以坊门已经开了。走入坊间，左右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不说，就连走在路上的行人都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最常见的唐人在此时人数反而最不显，相反是各色的胡人，外国人，一个接一个。
　　谢臻看得眼都晕了，她分不清眼前这些看着不是唐人的胡人到底是哪些胡。可罗小弟却兴奋的悄悄给阿姐说：这个是栗特人，这个是高昌人，这个大概是波斯人，突厥人，甚至还有东瀛和鲜罗装扮的人烟在街面商铺中间走来走去。各种言语你一句我一句充斥其中，大半都听不懂，可这些站在商铺中的店者却是一句一句接着爽快，哪怕前头才接待了一个波斯人，后面就来了一个栗特人也是信手拈来。谢臻都晕了：“果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世界之大，衬得我等实在太过浅薄了。”
　　她这话声轻轻，可罗小弟却听在耳中。倒把适才自觉有些见识的骄傲之情全部扫净。默了半默后，才又紧紧抓住阿姐的手，轻道：“阿姐放心，弟一定会谦虚谨慎，学而不倦的。”
　　谢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姐弟二人边走边看，四只眼睛越看越花时，终于看到了一家挂着人利市牌匾的商铺。那铺面就在正街之上，足有四五个门面大的占地不说，门口更是设了一处高台。台上，四五个轻纱罗裙裹身的美丽胡姬正扭着纤腰当街跳舞。模样个个美丽不说，身材更是妖娆。
　　然，谢臻看一眼，便觉得身上一抖。咬了咬牙后，这才牵着阿弟进了店口。
　　一进门，便有伙计殷勤的跑了过来，看看这二人的穿戴有些讶异，却还是笑问：“两位客倌来是买还是卖？”
　　后头福娘一听，身上顿时一哆嗦。赶紧看向大娘，大娘不会是要卖了她吧？只可惜，这面帘太厚，竟是什么也看不到。好在的是，大娘话声清脆，直接言道：“吾等要买一个三旬左右的妇婢。颜色不要太好，性子也未见得要伶俐，却要身强体壮，老实本份。”
　　“那，是要唐人还是胡姬亦可？”
　　伙计这话却把谢臻问住了。唐人能交谈自然是好，可若是胡姬的话，在本地无亲无友，倒是更容易拿捏。而罗小弟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便对那伙计说：“这倒无所谓，先挑几个出来看看。”

　　伙计应声，先把这二名主顾领到了店后东边的廊子下，那里摆了一只高足花几，又有两只胡凳。坐好了后，还有伙计奉上了两杯白白的饮料似的东西。谢臻瞧着好奇，便端了起来。闻闻，却象是酸奶的味道。壮着胆子尝了一口，却是差点没有喷了出来，好酸。放在桌上就再不肯吃了。惹得罗小弟一阵眉开眼笑：“阿姐还是这般，这酪浆便是这样了，难不成的长安的便与蜀中不同？”
　　“我不过是想试试罢了。”原来这东西叫酪浆！谢臻很不合口，便没再动。倒是罗小弟一口接一口的饮了半杯时，先头带他们的那伙计已经是从后院牵出来了五个妇人了。都是三旬左右的年纪，两个唐人两个胡人，有三个的模样极普通，却有最后一个模样，长得竟是极不错的。虽然已经上了年纪，脸上又挂着两道鞭伤，可仍然能看出来高眉深目下艳丽的模样。
　　那伙计是极伶俐的，一看这两位的眼神便赶紧道：“这是我家主人从西域带回来的一个吐火罗妇人，听说原来是月氐国的。样貌自是不必说的，本事也是很不错的。做得一手好针线不说，厨艺也可以。就是一点，不会说唐话。性子也稍微倔强些。寻常这等模样的仆妇，都是要五金以上的。可这个，三金就卖。客倌以为如何？”

　　不会说唐话啊？
　　谢臻中意了，看罗小弟。罗小弟自然也点头了，回头告福娘：“去和伙计交了钱，然后到市署去过户。”

　　福娘听说不是要卖了自己才好些，可却又见主家竟然是又买了一个仆妇，心里不由忐忑。好在是这胡姬不懂唐语，虽然年纪比自己轻些，却到底还是个不中用的。当下便领命和伙计去了。
　　一刻钟后，福娘便和伙计回来了。交上身契约书，这仆妇便算是她家的了。

　　出了人行，时辰还早。谢臻便又和小弟在这西市逛了许久。什么铁行、肉行、笔行、大衣行、秋辔行、药行、秤行、绢行、麸行、鱼店、酒肆、帛肆、衣肆、波斯邸，一间间一店店看得人眼花缭乱。而什么之绢纱罗绮，夹缬绞晕更是让谢臻头都晕了。便是再吃食的地方，品属都多得让人凌乱。只放着鲜肉的砧板便摆了十来样，上面挂着的竹牌写着牛犊、净鹅、果子狸、熊肉等等之类放在千年后有的能吃，但大部分却是确实不让吃的玩意儿。甚至门口的竹篓里还摆着许多扭来缠去活生生的青花蛇！
　　谢臻开始时没看清，后来出门时终于看到了，却吓得赶紧便往后闪。彼时一辆大车风驰而过，眼看就要撞上的时候，却是从隔壁铺子里忽的冲出来一人，一把就是把谢臻揽住，扯到了一边。

　　“罗娘子，你没事吧？”
　　声音十分不熟，可是怎么会知道她姓罗？谢臻吓得赶紧还魂，可眼前却是一阵阵的发晕。倒是本来在另一边铺子里看纸墨的罗小弟赶紧跑了过来，把阿姐从那位郎君怀里扯了出来。小脸怒红，却使劲往下压着，强自镇定道：“多谢郎君相救之情。”

　　这一个六岁的孩子该说的话么？
　　裴寂深深的看了这个罗小弟一眼，眼光却又落到了这个罗婉娘身上，温言道：“我家在这里有药饮铺子。罗娘子可是不适？去那边让郎中诊治一番如何？”

　　谢臻赶紧摇头，她只是让吓着了，并不是如何。更何况，现在已经回过神来了。抬头看救了自己这人，一身墨绿色的锦袍，隐隐的刺在其间的卷草纹也是同色，看着并不显眼，谢臻却知这袍子价值肯定不凡。别的不说，单是这样的绣工都不便宜。更别提那银丝束就的腰带，以及挂在上面的一枚玉佩了。那样的成色，想必一块得十万人民币以上了。
　　这人，她在窥基法师的屋里见过。当时，他并没有象其他人那样逗趣于她。而似自傲着身份一般，不与她多言。此时又温言和语的，倒是不太让人反感。只可惜，身份有别，还是少生事端为好。所以，摇头后赶紧讲：“奴无事，适才多谢君子了。吾等还有事，告辞。”

　　说完便要走，可她才转过身，走出来没有两步，适才风驰而过的华车竟是哗哗又回转过来了，直接停在一行人身边时，马辔上的銮铃还在响动。碧色的竹制车帘挑起，一张俊美无瑕的笑脸便从中露了出来：“裴寂，这个便是允泽口中的罗娘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