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白衣轻裘

3、第 3 章

　　雷若朴脸沉了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
　　边说边走到胡难之的书桌前，从高堆的纸张中窸窸窣窣的翻找，最后拿起一页念到：“《痛打落水狗》？”抬头望着这那个人道，“我还真没想到，你和他们走得这么近。”
　　“你调查我？”胡难之对上雷若朴的眼睛，疑惑的神情让雷若朴不自然的偏过视线。
　　“ 不是，看到瓷弘这个笔名，我就知道是你了。”瓷弘是雷若朴拿着自己小说第一次去找胡难之时用的笔名，被当面退稿还大吵一架之后，雷若朴发誓再也不搞创作了，他赌气走了官道，还要选□□这种部门来做，就是要在胡难之面前出出恶气。没想到那天秘书拿来的左联革命派的宣扬文章里竟有人用这么一个笔名，当即想到了胡难之。
　　“我和你说过的，现在不一样了。”难之回嘴到。
　　“怎么不一样了，我就不明白你们这些激进分子，闹什么革命，管好自己才能发展社会，不发展却要天天闹革命，不是正经事。”
　　“哦？你这么想，”难之立起上身望向雷若朴，“你当然会这么想了，从英国留学回来之后你赶上的是南京政府的建立，凭着你大哥的权势你在□□工作，你所谓的理想不过是为你大哥的期望而努力，你根本不懂的我们为中华强盛而艰难的尽力。”
　　“可能，但是你不觉得你们太盲目了吗。这是可怕的。”
　　“愿闻其详。”
　　“民国十六年，创造社、太阳社开始倡导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十八年左翼作家联盟在上海成立，这期间你们越做越烈，从宣传自己的文艺主张，到组织反动革命。这期中是有问题的。”雷若朴顿了顿，因为他听到了胡难之轻哼了一声。
　　“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胡难之并不回答。
　　“好吧没拿你告诉我，认识我之前就开始了吗？”雷若朴抱胸望向难之。
　　“你想知道的我都不会说。”胡难之摇头开口到。
　　“难之，不是我瞎眼，不是我看不到现在的腐朽，但是，你不认为在现有的制度下这些都会改进的吗？这是进行中的社会啊，你们只有一腔热血，对中国社会没有细密的分析。”雷若朴眯起眼睛，清晰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你们用苏维埃政权下才适用的方法来对应中国现实，机械地运用不会产生预期的效果的，甚至会引起可怕的后果。这些你想过吗？”
　　“你们享受锦衣玉食的时候看得见劳苦大众在受苦吗？那你们在镇压大革命的时候想过和平演进吗？你们屠杀□□分子的时候想过人道主义吗？”胡难之反唇相讥，“不要把你们官僚和资本家的一套说辞拿来对我。”
　　“好，我们先不说这些，单说你们那边，就文艺批评来讲，你们便把资产阶级甚至小资产阶级一概当作革命的目标。‘一般的文学家大多数是□□派’，是这么说的吧？”雷若朴又想了想，“‘打到小资产阶级的学士和老爷们的文学’，是这么说的吧？你自己也是《银月》的人，你还不了解微音、子沛和译佛他们吗？他们错在哪里？传达性灵的文学观有什么不对吗？他们错在哪里？”
　　“有，他们就错在太中庸了，中国人最余孽的中庸，利己主义的表现。”
　　“那不是文学的错误，文学不必为政治服务，文学不是政治的婊子。”雷若朴几乎是喊这句话，胡难之静静的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之前讲为人生，现在又讲为政治，那持续坚持为人生的人又不参加政治的有什么错呢？全盘否定！简直要走进唯心主义的围城，你们这些文人根本不适合去搞革命，盲目、冲动，缺乏经验和缺少头脑，这么下去会没命的！”
　　“这不管你的事吧？”胡难之冷冷的说。
　　短暂的沉默让刚才因吵架的空气而升温的空气变得冰冷下来，难之裹紧了被，别过头去。雷若朴的力气和耐心早已经被磨没了，看着难之别过去的头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对！不关我的事，你死了也不关我的事！”雷若朴几乎想扑过去掐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又冷漠无情的人。
　　“那你还说这些干什么。”胡难之冷冷的又来一句。
　　“滚！”雷若朴吼道。
　　“这是我家，要滚也是你滚。”
　　雷若朴暴怒地扫掉手边桌子上的东西，杂志、草稿纸、笔哗啦啦散落一地，雷若朴疾步走来扯过床上的被子，指着那个毫无反应的人吼道：“别告诉我没警告你!”
　　一只手掐上跳动着脉搏的脖子，雷若朴的瞳孔急速的缩小，他扭过难之的脸，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眼睛，自己用尽全部力气去望进去，那双眼睛渐渐蒙上层冰霜，就是这种眼神，就是这种澄澈的眼神从不表达出他真实的想法，他藏得那么深，推给自己的全都是深渊。
　　雷若朴粗鲁地撬开难之的嘴，伸手指进去搅动，听着身下的人难过的呜咽声竟然有种发泄的快感，拉出手指用自己的唇附上去长驱直入，毫不怜惜地掠取那人的每一丝气息。难之闭上眼睛，就这么结束吧，抽走最后一丝空气，然后一起死亡吧。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呼吸到了空气。
　　难之听到了雷若朴起身的声音，走过一地凌乱的声音，短暂的静默之后“砰”的关门声音。
　　难之睁开眼，眼前全是雷若朴那张脸，闭上眼歌舞升平的北平、乞丐满街的街巷、高官文人的谈笑、革命盟友的血案，这些一一放大、下压，压得难之喘不过气来。他知道雷若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没有十全十美的政策，纵使发现问题也很难去及时纠正，革命就像是一架机器，一旦开动就轰隆隆地往前运作，不会因为一颗螺丝而停止运转停修检查、重编结构，纵使破碎也壮烈。
　　做好自己吧，至少自己有信仰，忠于信仰，可是信仰怎么那么重。难之睁开眼睛，起身看着雷若朴留下的一地痕迹，心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看来不止是不能爱，甚至不能相处了。难之起身，却摸见枕头下面的一枚戒指，金色的，苦笑着自己摆弄着套在手指上，像枚徽章。

　　三井泽言端坐在一座茶庄之内，二楼近窗的位置，外面的街景一目了然。今天是几位朋友间的聚会，三井很期待，因为喜欢中国文化，而随行医的父亲到中国来生活，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他不关心政治，却知道天皇对中国的交往政策很友善，与中国的建交也很积极。有时候他想，促进中日文化的交流是自己给自己规定的责任和自己的理想。他交友广泛，尤其喜欢结交文化人士，亲自交流了解之后，他似乎摸清了中国文人的一些特点。愈是年轻耿直的，愈是激进，愈是成熟稳重的，愈是中庸。还有，搞新文学创作的人大多比不上那些搞学术的。不过这些也都是自己的看法，想必也不是很对。
　　边思索边品茗，他打量街角进出的每一个人，这些人活在这个动荡的国度之中忙忙碌碌，却不尽无为，乱世出英雄，更多苦难也更多机会，只是能抬头的人的不免是双脚踩着牺牲者的肩膀的。所以，这个城市的人每个人的背上彷佛都背着几个冤魂，每个人都诡谲而阴郁，只不过掩盖在各种假面之下。
　　穿长衫走的那个少年步履毫无规则，他一定心有志气而无处挥洒，穿旗袍的少妇脸上毫无光彩，想必是不幸福，那个卖报的报童，未来在哪里呢？从黄包车上走下的这个人有些不同，他站在街头，点头向车夫致谢，手里拿着呢帽，有一个挺拔的身型。虽然着的是长衫却不显呆板，反倒映出他温润如玉的君子气质来，有那么一刹那，三井脑中闪现出《诗经》的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那人彷佛感受到楼上的目光，抬起脸看过来。三井看到的是一张清俊的脸，略长的眼含着清泽、干净的眼神，略略偏白的皮肤如玉般润泽，嘴角警觉地向内勾起一个弧度。一个抬眼便低下头，那个人用手压帽子盖住头。
　　一个让人不能忽视的男人，三井在中国生活的一年之内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只一眼，他内心便有股异样的感觉，他强迫自己收回注视的目光，尽量用余光去打量那个人。他在等人？等谁？一位女士？同僚？
　　“三井先生？”甜美的声音把三井从思索中拉回到现实，“久等了。”来认识于淡云，三井认识她很久了，是位优秀的进步女性，既是电影明星又是新文学女作家。美丽的东方女人，但，呵呵，还是比不上日本女性的柔美。
　　“没有，我也是刚刚才到。”三井起身为女士拉开座椅。
　　放下手包于淡云笑道：“三井先生不知尝过这里的云片糕没有，虽说是甜食，但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于女士的推荐一定错不了的。”三井礼貌地回道。
　　二人点了云片糕、姑嫂饼、四色果脯，新到的安吉白茶，闲聊说话，三井想要泡茶，淡云却称不急着先去泡茶，会有高人的，还神秘地眨眨眼。

作者有话说

　　根本米有点击率，白衣会把故事讲好的，希望大家交流~~~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