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新的征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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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长得可真快啊。”
轻轻敲了敲宝船那几日前还开着大洞现在却已焕然一新的甲板，白天的陆生如此赞叹道。
清晨刚从房间里出来，陆生就看到了默默立在门边的邪魅——前天晚上从星象陷阱里脱身后，留在花开院家等待出发的陆生身边便跟上了轮换制的护卫们——他点头示意，默许了对方的随同。
“……今天就要跟京都说再见了呢。”
二条城的城墙里外都起了雾，朝阳逼近的光线如打在毛玻璃上一般漫反射了开来。那绝对而又柔和的保护色隔开了将暗流掩于其下而勉力护卫着虚伪的平静的外界，以及这被寂静笼罩得仿佛快要丧失其存在的围墙之内。
——即使消失也很难被发现的杂妖们。
那的确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也是即便不想承认却依旧板上钉钉的现实。
陆生将头转向太阳升起的方向，正面承受那即便隔了一层雾也仍旧直勾勾剜进他双眼的阳光。
——我到底想做什么呢？
奴良陆生试着回想起自己的初衷。爷爷率领的百鬼夜行在他眼中曾是最有趣的伙伴和最棒的英雄，于是稚嫩的孩子在初次接触于那之后浅藏的黑暗之时便被崩溃了一直以来那些自作主张的愿望。他理所当然一般如精神洁癖者那样选择了或许甚至不能称其为逃避的远离，却最终又被无法舍弃的那些东西给一点点拉了回来。
——无法贯彻自身的弱小存在，这是从过去至今都一成不变的。
奴良组少主清楚自己是认真的，他的目的曾是在自己的身边建立一个妖怪与人类和平共处的小圈子——即使他明知理想与现实有时会如相对应的理论一般剥离成为两个完全对立的存在，也无法舍弃这天真的妄想。而那些飘渺并难以付诸行动的祈愿在现在却成了切实的目标。而复仇——即便他从许下豪言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怀疑过这一切的正当性——又到底是不是能够挺起胸膛秉持的信念。
——“我还要喝多少杯妖铭酒，才能得到妖怪们的信任呢。”
用陈述句是因为那不过只是自嘲，寻找着解答（未来）的夜间的三代目继承人以及回避着阴影（过去）的白天的奴良组小少爷，看似大相径庭的两人却是实际统一的一个存在（现在）——真是糟糕得让人笑不起来的人生历程。
——现在就给我把三代目的位子让出来。
他忽地觉察到心中那甚至会惊慑到自身的冷静。但他现在明明是愤怒着的——对这有条有理又过于名正言顺的感情，他又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呢——他明明愤怒得心甘情愿去推翻至今为止力图维护着模棱两可的那一切的啊。
“……邪魅，我会成为魑魅魍魉之主，然后——”手指划过活了百年之久的宝船上无关朝夕刻画出的道道轮廓，褐发的陆生那与少年相衬的清亮音色伴随着望向东方的视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会君临于那片土地之上——”
——为了如我所望，我必须获得那个力量。
我必须得到奴良组，现在、马上——
浮世绘町，奴良组总部。
——……现在、马上、就要继承奴良组？
进军京都的那段时间也总不能让本部整个空着，于是，当包括三羽鸦在内，被留下守家的奴良组重要成员们听到鸦天狗提前一步的报告时，无一例外都在自己脑内摆出了上述的疑问句。
——那位至今为止一直对此事持消极态度的陆生少主，自己决定要继承三代目了？
想象着少主的某位义兄那得意的面容，再联想夜晚的陆生少爷与白天的他在这件事上那截然不同的态度，鸡冠丸在自己兄妹那难以置信却又十分认真的表情下，好不容易才压下了想要拿这事来说笑的心情。
——少主终于开窍了……吗。
如果不是心血来潮就好了啊。在脑内少见地如此抱怨着，方才结束巡逻的黑羽丸刚降落在总部的庭院里，正门就吱呀一声大大地敞开了。他有些警惕地朝门边一瞅，便被吓了一大跳，“……少主！”
“啊，黑羽丸，好久不见了呢~”与雪女、青田坊一同走进门里的陆生向对方轻轻挥了挥手权当打个招呼。
“啊，好久不见了……不对啊！”赶忙四处查看了一会儿，黑羽丸十分头疼似的说道，“……在下听说您是和本队一起回来的……所以什么都没有准备……”
“那些都无所谓啦，”几只发现了自家少主的小妖欢欣鼓舞地叫唤着奔了过来，“……我是跟同学们一起先回来的。其他人都在宝船上，再过几个时辰应该就到了吧。”露出微笑迎接明显兴奋到了极点的杂妖们，陆生慢慢地对黑羽丸这么说道，“麻烦你件事好吗？”
“是。”如接到了指令的机器一般凸显着淡漠与忠诚的黑羽丸轻轻垂首。出于敬重，他维持着倾身的动作抬起双瞳，却被本该只是一名年方十二的男孩眼中映出的暗色流光镇在原地，停下了几乎包括大脑的整个自己。
“帮我把干部们聚集起来，行吗。”
“突然把各位召集起来，真是对不住了。”
只要不是傻瓜便都能推测到少主所要说的话吧。深谙此次集会的严肃性，所有的干部妖怪都在绝对的肃穆下沉默不语。
坐在提前归来的滑头鬼身边，维持着白天姿态的奴良陆生正了正身子。
“首先，我为自己至今为止摆出的一切摇摆不定的态度向在座的各位、以及不在场的奴良组妖怪们致歉。”顿了顿，下定决心的少年继续着，“而今天以这个人类的姿态而非夜间的妖怪姿态与各位交谈的缘故无他，正是为了让各位能够真正了解我的决心……”
木鱼达磨揣在长袖中的手不经意间抖了抖，仿佛拜见四年前少主的初阵那样的既视感向他侵袭而来。
“相信各位一定明白妖怪姿态的我到底拥有着怎样的愿望吧——”
把握成拳状的双手抵在膝上，少年诉说着，“‘成为奴良组实质上的领导者而非仅仅当一个名义上的花瓶少主’，那是作为妖怪的我的希冀——”
在那由未知过渡至明晰的感情波动中，少年呐喊着，“但现在——不，从过去直到现在，甚至四年前那场由元兴寺引发的事故前后，这个信念都未曾改变——成为这个组的三代目，早已是白天人类姿态的我同样想要完成的期望——”
蕴藏着无关是非的愤怒、悲凉、决意抑或其他更多更多的情感漩涡的褐色双瞳在颤抖着，因此，少年咆哮着，“或许直至今日才说这些会让你们对我倍感失望！但是，这已不再是我的愿望，也不是希冀，当然那更不会是半吊子的期望！”
将那沉静的怒火收纳于丹田之中，难以为人所反抗的“畏”如舍弃了隐蔽的幼虎那般在谁人的脖子上探出或许不会置人于死地却绝对足以威慑狮王的爪子，少年命令着，“所以，就请你们都在我身后排好队——”
日本首屈一指的妖怪集团，奴良组。立于其顶点的十数人，现在正聚集在这方由于容纳了他们的“畏”而显得未免过于狭窄的大集会场所里，怀着哪怕是整个奴良组本部也无法抑制的，或许更近于崇敬的畏惧之情，向已绝非候补而是再无二选的那名继承人，安静地低下了头。
“——成为我的百鬼夜行吧。”
“……嘿，真是变得有模有样了啊，陆生那小子。”
跟随宝船晚一步回到本部时，除去自己以及同归的牛鬼的干部集会已接近尾声，于是鸩也就没再进去搅乱氛围，转而靠在门柱上倾听屋内自己那越发成熟的义弟铿锵有力的声音与说辞——没能看到对方说着那些话时的表情，鸩甚至为此感到了十足的遗憾。
“三代目的继承看来是板上钉钉了吧。”
不知何时站在鸩身边的牛鬼压低了声音如此喃喃道。这便引得本就愉悦至极的鸩顿时绽开了自豪又欣慰的笑脸。
“当然了，那小子——三代目他，可是我的义弟啊！”
“再给三代目那桌添壶酒！快！”
自击退旧鼠以来，良太猫怕是再没有这么兴奋了。几个时辰之前，在本部结束了三代目的继承仪式之后，上至干部、下至杂妖，聚集在浮世绘町的奴良组妖怪们全都来到了化猫组经营的这个酒屋里，数量多到恐怖的妖怪挤满了整个巨大的堂子，为接手奴良组的第三位大将举起祝杯。
“啊咧？我还想怎么没人来接应呢……这是什么大骚动啊？”
身边，酒屋大堂的入口处传来混杂着少许惊讶的声音，良太猫顺着那耳熟的音色转过身去，便见到了自家酒屋的常客之一。
“獭狸大人！”
“哟，老板~”一名全身上下散发着慵懒气息的大叔站在那里，举起没有揣在荷包里的手向酒屋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可以随意出入化猫组酒屋的他自然是一只妖怪，但照他的穿着以及样貌来看，如此一个怎么看都觉得不正经却又意外地给人以可靠印象的胡子邋遢的大叔可是妖怪世界里一向都不那么多的，即便与人类并排走在一起也能毫无违和感融入其中的妖怪之一。
“实在是非常抱歉，獭狸大人。今天本店有重要的内部活动，所以……”
“怎么了？良太猫。”好不容易才从被灌醉在酒席上这样的险境中暂时脱身出来的首无走了过来，“客人吗？”
“是啊，但是今天可接不了客……”露出有些苦恼的神情，良太猫抱歉地鞠了个躬，“——感谢您至今为止多次惠顾本店，但今天是奴良组三代目的继承祝宴啊，实在是对不起，可以请您择日再光临吗？”
“啊——我是说今天外边怎么这么安静……感情这町里的妖怪们全都聚这里来了呢，原来如此~”把含在唇间的烟取下，獭狸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如果您愿意的话，不妨与我们同饮一杯？”拍了拍良太猫的肩，首无笑着说道，“本来今天就是祝宴，只要不闹事的话，我们当然欢迎您的加入——啊，酒钱自然不用担心，今天可是个大好的日子，那点东西就免了吧。这样可以吗，老板？”说着俏皮话，首无意有所指地望向身边的友人。
“……也是呢，既然连首无都这么说了——那么，如果可以的话就请入座吧，獭狸大人。”摆出“请”的姿势，良太猫让开一条路。
“嘿~这可是遇到好事了呢，下边的人也能做这种决定……你们还真是有一个好大将呢~”哈哈地笑着，本想将剩不了多少的烟再吸一口的獭狸把抬起的手又幽幽地放了回去，他歪着头想了想，答道，“……虽说很想就这么赖下来，但我还是改日再来吧——多谢你们的邀请喽，奴良组的诸位~”
拉开面朝暗巷的木门，獭狸笑着向门里又鞠了一躬的年轻老板道了声再见，便反手又把门给关紧了。
将还剩一小截的烟扼灭在随身携带的简易烟灰缸里，从头到脚——乃至于瞳色和发色都被棕黄色侵染了的妖怪挂起与方才在酒屋中那面容截然不同的微笑向着更深的巷子里边一步步踏去。
随后，拥有泛着金黄色的双眸的年长妖怪，用他的男低音如歌唱一般向着涂抹了完全的黑暗的小巷深处低吟着。
“——别躲躲藏藏的了，快出来吧——”
墨汁那样粘稠的巷子底部——那深邃阴森得像是被未知的什么绊住了脚踝一般的畏惧感最容易让你联想到深不见底的洞穴底部——把那甚至无法称其为要求的一句冷言作为开关，某种为妖怪所熟知的东西如解除了束缚的蛇群一般从舞蛇者的壶里奔涌而出，慢性毒杀似地一圈圈缠绕在所有斗胆踏入自己领域的存在之上。
——普通的妖怪是无法在如此的“畏”下再多呆哪怕一秒的吧。可獭狸却在或许会立刻被剁下首级的命悬一线之时若无其事地点上了另一支完好的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后缓缓朝那甚至会令人害怕得作呕的黑暗吐去。舞动的“蛇群”瞬间带着浓烈的不甘退去，徒留一个单薄的身影在仍未消去却越发明晰的黑暗底部，犀利地向外界那方才占了上风的存在瞪去。
而承受着敌意的妖怪则吊起嘴角，放出一个十足嚣张又怀念的坏笑，如此诉说道——
“——千年未见了啊，少年。”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五章 新的征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