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颜欢》第三十八年夏至

8、他醉了

　　晚上七点左右的时候，全班差不多有一半的学生都回寝室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了。

　　“哇——还真是爽啊！可以少上两堂晚自修…”
　　肩上挎着个包，手上拖着个行李箱，思诗一脸陶醉地感叹着。
　　许言闻言并不言语，微微笑了下，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天，安静地继续走着。

　　学校的墙外，是一栋栋楼房。每一栋楼上，都或多或少有几盏灯亮着。
　　黄的，白的，还有淡淡的红的。

　　而自己希望看到的那一盏，距离这里还很远。

　　**

　　与思诗在车站分手后，许言独自一人坐上了29路公交。
　　由于已经过了下班行人高峰期，车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许言随便挑了个离后门较近的位子坐了下来，一手搭在身边的行李箱上，一手支在窗沿，双眼则一瞬不瞬地看着不断从眼前掠过的夜景。

　　思诗自从初三毕业后，就把家搬到了省中附近。
　　许言左手轻轻按揉了下眉脚，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感觉：身边少了叽叽喳喳的声音，还真是不习惯啊……

　　车在西部牛扒城停靠了下，突然的刹车让侧着头的她朝前门看了看。
　　打开的车门上有一抹黑影投下。随着那人上车的动作，那抹影子渐渐被车内的光亮打散。
　　“当”——硬币滚入箱子的声音。
　　那人手握着扶杆，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颜墨。

　　她赶紧掉过头去，假装没看见的样子继续盯着窗外的风景。
　　可是当他经过自己身边时，一股酒气借着外面的风猛的袭了过来。

　　许言皱了皱眉，心里奇怪却又不敢转头去看。于是只好用余光偷偷地扫了他一眼。

　　“啪”，人倒上椅子的声音。
　　许言脖子微微后扬了下。
　　那股酒味更近地传了过来……似乎就近在耳后。

　　她搭在箱子上的手悄悄地挪了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稍稍转了下脸。

　　没想到刚偏转了一点点，自己的脸就被一个“毛毛的”的东西给扎了下。
　　许言愣住了，屏着呼吸看着将脑袋靠在自己椅背上的男人。

　　他一只手臂半搭在她的椅背上，脸埋在臂弯里，有细微的呼吸声隐隐传出。不是很明亮的灯光打在他黑漆的短发上，反射出星点的柔和光芒。
　　许言愣愣地盯着他的黑发看了会儿，正考虑着自己要不要换个地方坐时，他却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看到有人正盯着自己，他不好意思地往后挪了挪，然后眯起那双有些朦胧的眼，冲许言笑了笑：
　　“Hi……”

　　许言静静地看着他一系列的举动，以及收尾的那声带有婉约风格的招呼，心里默想：呃——他不会是喝醉了吧……

　　颜墨茫然地看着面前这张小小的却冷冷的脸，愣神了半天，冒出一句：
　　“你…不会是…许言吧？”

　　下一秒，许言果断地站了起来，坚决不跟醉鬼坐一块。
　　她摇摇晃晃地拖着箱子挪到了另一排的位子上，不再去看坐在原处还保持着微笑的颜墨。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一左一右地坐着。一个看着窗外，一个伏在椅背上。
　　时间缓缓地流淌过去，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竟只剩下他们与司机三人。

　　异常的安静让扭着脸专心看夜景的许言略微感到不正常。她犹豫了下，还是按捺不住地朝另一边望了过去。

　　只见颜墨两条腿随意地放着，漂亮的脸一大半都埋进了曲起的手臂，微露出来的颊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那散漫的姿势在此时的许言看来，竟透着一股被压抑住的疲惫。

　　就在她看得有些出神的时候，车子小小的颠了下。
　　她伸手扶了扶前座，知道车已经开到了快到自己家小区的那个“特色小沟壑”，当年思诗还因为没留神在车上摔了一跤，丢了好大的脸。

　　颜墨显然也是被震醒的。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往窗外扫了一眼，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转头朝许言看了过去。
　　许言也不知怎么的，被他含着一星醉意的眼神看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却面不改色地提前站到了后门口，心中疑惑：他知道这车开到哪儿吗…不会是脑子不清醒随便挑着上的吧……

　　又过了两三分钟，车停了下来。
　　“终点站南都到了，请乘客带好行李，从后门下车……”

　　许言转头瞄了眼还坐在位子上的颜墨，忍不住喊了声：“喂——到终点了，你不下吗？”
　　颜墨也朝她望了一眼，然后扶着把手站了起来。
　　许言不再多话，一转头拎着箱子跳下了车。

　　**
　　箱轮滚动的辘辘声中，许言慢慢地沿着马路走着，时不时朝身边透着光亮的橱窗看两眼。那些衣着时尚的模特眼神高傲地立在里面，看着窗外的车来车往，那唯我独尊的样子，又美丽又冷漠。
　　许言笑了笑，手一顿收住脚步，停在了人行道前，等着对面火红的小人跳转成绿色。

　　眼角的余光瞥到不远处，缓缓朝自己移动过来的高大的身影。
　　许言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手紧紧地拽着歪在肩上的书包带，抿着唇暗暗睇着那道越来越近的人影。

　　颜墨脚步不是太稳地走到了她旁边，然后停了下来，和她并肩站在了红绿灯前。
　　她也不开口，不动声色地挪到了行李箱的另一边。

　　刚站好，耳边又传来一声轻笑。
　　她吓得手指一颤，心中不由有些薄怒：这人怎么老这样，动不动就笑一声……
　　心中有气的许言顿时忘了自己前一刻还正在努力无视人家，倏地掉过头去，眼神直扫向站在夜风里咧着嘴笑得欢畅的男人。

　　“Hi…”颜墨举起手臂晃了晃，嬉笑着又打了声招呼。
　　许言强忍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心中默念，他是师长他是师长，要尊敬要尊敬......

　　就在她打算挤出笑脸回应一下时，红色的小人转绿了。她吁了口气，拉了箱子就往前走。
　　颜墨收回手拍了拍脑袋，双眼微眯了下，也跟着过了马路。

　　许言背上的书包虽然空空的没几本书，但另一只手上的行李箱还是有些分量的，虽然是滚动式前进，可拖久了，手臂还是有些酸。
　　她走了大概十分钟，终于忍不住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松了松手，打算稍稍活动下。
　　刚停住，就看见也停了下来的颜墨，此时正静静地站在自己的斜后方，眼睛直瞅着小区的大门。
　　许言忍不住转回了身，连扫了男人好几眼，才开口：
　　“……你怎么也跟过来了？”看着他现在这副样子，“老师”两个字无论如何她也叫不出口。
　　她无语地表情里其实还是夹杂着一丝好奇的：颜墨真的喝醉了？...可喝醉了他一直跟着自己干什么...他到底知不知道他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学生啊……还有，就算酒后不能驾车，他也没可能随便挑辆公交坐着玩儿啊……
　　这些问题飞快地从脑中闪过，还没找到一个答案，颜墨清润却染上一丝迷糊的声音幽幽地飘了出来：
　　“不是你叫我下车的…么？”

　　呃——

　　某人结舌。

　　难以想象，上午还在教室意气风发潇洒自如连书都不需要带的颜大师，此刻却露出懵懂疑惑的茫然表情，傻傻地跟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瞎跑。
　　许言真是…真是…无与伦比的无语。
　　大仙…谁叫你下车你就跟着谁跑啊……要是今天碰到的是非洲难民，您老是不是得跟人家跟到撒哈拉沙漠去……
　　她在心里嘀咕完，倒也没辙。
　　她能怎么办，站面前的毕竟是自己的老师，就算他喝醉了智商骤降，可他也还是老师。况且跟都跟过来了，总不能把他一个人随便往街上一扔吧……她可不想在背了“非礼”跟“听壁脚”两口大锅之后，再背上一“弃师街头”的罪名。

　　“你…咳咳，您家在哪儿？”
　　“……”颜墨皱着眉思索了半天，复又可怜巴巴地望向她。

　　许言干笑了两声，凑过去，压低声音问：
　　“知道我是谁吗？”
　　这下颜墨反应倒是挺快，他迅速地点了点头：
　　“你叫许言。”
　　“错，我不是。”她笑了笑，“记住了啊，你今天碰到的好心人不是许言。”
　　颜墨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手臂就被面前的女孩一把扯住。

　　“走，我带你开房间去。”

　　说完，壮士断腕般地拉着男人，走的头也不回。

　　在小区附近找了家看上去还算体面地小旅馆，拽着颜墨进了门。
　　冷凝着一张小脸向柜台小姐要了一间房，又指点着头脑昏昏沉沉却异常听话的颜墨付完帐后，终于缓了口气。
　　她拍了拍某人的手臂给了他一个很具有母性光辉的眼神后，便扬长而去。

　　**
　　独自走在小区里幽静的小道上，许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却也没发现有哪里特别不对。
　　不就是回来的路上偶遇了喝过了的颜大师？如果这也算不正常的话，那平时跟阿思在一块儿的时候岂不是更不正常......

　　扶了扶快滑下来的包，她摇了摇头，甩开这一晚“南都奇遇”带来的诡异感觉，加快了往家而去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