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颜欢》第三十八年夏至

11、害羞

　　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许言坐姿端正的像个小学生，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双眼目不斜视。
　　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她有多紧张，只是一种奇异的感觉正操纵着她，让她的动作显得尤为刻板。仿佛这样，就能拉开一段她平时习惯与人保持的距离。

　　颜墨边开车边观察着身边这个女孩透着莫名倔强的举动，他压住笑意，漫不经心地找着话题。
　　“你以前学过画画？”
　　本来安静无比的气氛被打破，许言垂下的眼睫动了动，接着便转过脸，佯装奇怪地扫了身旁英俊的侧脸一眼，
　　“应该每个学生都学过吧。不是有美术课？”

　　颜墨挑了眉，指尖微抬，轻敲了方向盘一下。
　　唔…语气不善啊……

　　“我不是指这个。”他偏头笑看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在课外报过什么培训班。”
　　许言抿了下唇，双手交握住，淡淡地回答：“没有。”

　　颜墨略感惊异地打量了她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我接的第一批学生中就有奇才存在啊，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一旁的许言勉强地牵了牵的嘴角，应付地极其痛苦。此时表面冷静的她，其实攥了一手心的冷汗，车里强劲的冷气也吹得她心跳越来越紊乱。

　　大师…咱能换个话题不？诗词歌赋都无所谓，别纠结在这上面了……
　　她在心底哀求着，脸上却镇定自若。

　　显然，“大师”并没有听到她的祷告。
　　趁着在市中心的某个红灯前停下的空挡，颜墨伸手拿过了放在身边的那卷画。
　　许言眼神兀地绷紧，直勾勾地盯着那两根拨开绑带的修长手指……

　　他…他想干什么？

　　“哗”的一声轻响，那副“红竹”再次展开。
　　颜墨饶有兴味的目光在画面上打着转，几秒过后，他突然转过脸，笑笑地看住面前神色紧张地女生。
　　许言察觉到他的目光，内心更加局促起来。裸、露在外的皮肤阵阵发凉，可紧握住的双手的掌心却阵阵发烫。她就这样深深地陷在了冰火两重的境地，却丝毫不敢动弹。

　　“呃——这张海报是班主任让我画的…今天中午要交上去参加评比，所以……”
　　她垂着眼瞪着那幅当下看着尤为刺眼的海报，不由自主地解释起来。

　　“哦……”颜墨拖了个意味不明的长音，又接着说：“不过这幅画真的很不错。”
　　他边评论着边将画再次收好，轻放到一边，然后发动了车子。

　　许言猛地放松了下来，转过快僵掉的脖子，第一次觉得绿灯是如此的美丽。

　　可一口气还没完全沉下去，颜墨那闲散清润的声音便再度传来：
　　“我认真看过你写的随笔，虽然从开学到现在，你只交过两次，但是，”他停顿了下，像是特意留给听者一个消化的机会。
　　“但是，仅仅是两篇，就已经很特别了……就像你的画一样，引人注意。”

　　许言静静地听着，摸不清这到底是在表扬她的功底还是在讽刺她的作风。
　　颜墨也不管她在想什么，继续说着：“你知道，你那份海报最精彩的是哪个部分吗？”

　　最精彩？……
　　随着这三个字立即浮现在脑海的，是那抹斜倚红竹的背影。

　　骤然闪现的画面将她吓了一跳，竭力扭转回思绪，她鬼使神差地瞟了眼身边注视着前方的男人。
　　“……哪里？”
　　话刚出口，许言就后悔了。天…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颜墨笑了下，抽空看了她一眼，才开口，
　　“是层次。”
　　他微眯起双眼，思索的模样使得眼神看上去显得更悠远。
　　“你的层次很好的控制了他人的心绪。先是强烈的明暗对比…这是视觉的冲撞。可仔细看，同色系的层次变化，却更容易让人失神，这是一种……心灵的冲击。”
　　说完，他嘴角的笑意转得更深：“那个人影，很成功。”

　　许言呆呆地愣在了位子上。之前像是怕被人发现什么似地紧张感，现在已被震撼完全取代了。
　　寥寥数语，也许只是一个旁观者客观的分析，甚至可能是不带有感情色彩的评判，可是之于她，却并不仅仅是这样。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安静地，在她面前认真又仔细地谈论着她的作品。并且，每一句，都道出了她从未说出口的用心。

　　这是一种感动。没有理由的，简单的感动。

　　她不自觉地跟着弯起了唇，再开口时已经不如之前的紧张，语气也柔和了很多。
　　“看来我还真是选错了学校。”
　　“恩？”颜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干脆去学艺术，比如美术音乐什么的。”
　　颜墨听后了然地笑了起来，随意地接了一句：“有什么好奇怪的…很多时候，不是喜欢什么就会做什么。”说着，他的声音微低了下去，“那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许言沉默，收回了刚才流露的一丝轻松，徒自安静地细细咀嚼他话中的意味。
　　沿途后退的风景，难得的没能抓住她的眼球，那些楼宇，树木，神色匆匆地路人，被隔挡在了窗外，悄无声息的随着时间流淌消逝。

　　如此静谧地小小空间里，一声短促地震动突兀地响起。许言手一抖，赶紧摸进了裤袋，刚想拿出来，动作却僵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坐在一边的颜墨一眼，想起了一个月前那晚的小竹林中，他说的那句话。
　　呃…学校的确有规定不能带手机……这样明目张胆的拿出来不会有问题吧？

　　颜墨察觉到她犹疑的视线，不由轻笑了一声：“拿出来吧。我会当这一切都是幻觉的。”

　　她听了脸不由得红了红，心虚地掏出了手机。
　　一条未读信息：

　　“老大！你人呢？宣传部的人刚来教室要我们班的海报，说就剩咱班没交了！老班要怒了怎么办啊我好怕您快回来吧……”

　　读着这条有些语无伦次的短信，她几乎可以想象的到思诗脸皱成一团，缩在桌肚里紧张兮兮向自己求救的傻模样，一时没忍住的她嗤笑了下，回了条安抚性的信息后，便关了机。

　　开着车的颜墨瞄了她一眼，随口问道：“是陈思诗？”
　　刚收好手机的许言闻言一怔，“呃…你怎么知道？”
　　颜墨笑了笑，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并没有回答。

　　一个月前那天路边的“精彩”画面重又浮现在了眼前。
　　其实在他眼中，那时一脸隐忍的许言比胡言乱语的陈思诗更让他觉得有趣。明明已经快忍受不了了，却始终只是用言语来威胁对方。她那恼怒不已却佯装镇定的样子让当时无所事事的他，越来越好奇，这个充满疏离感的女孩究竟能忍到什么地步。
　　只不过，之后自己的“意外负伤”却是始料未及的。
　　好吧，他承认，自己不该在陈思诗那番“翘臀”的言论发表之后故意笑出声来……

　　想到那天的情形，某个特殊字眼在脑中一闪而过。他一没留神，心中的疑惑已经问出了口：

　　“对了，那天的那个受…是什么意思？”

　　恩？？他说了什么？
　　因为问题来的太过突然，而且问题的内容又太过“敏感”，所以许言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而不是考虑怎么回答。

　　事实上颜墨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见女生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暗自松了口气。他有些尴尬的转过视线，眼神闪了闪，“咳，没什么。”
　　末了又像是想掩饰什么般补了一句：“遇到红灯了。”

　　他停了车，看到许言的视线还是逗留不去，内心不禁泛起了一丝窘迫感。
　　他握拳凑近嘴边清了清嗓子，转移着话题：
　　“她找你有什么事吗？”

　　许言学着他的样子挑了挑眉，收回了目光，“哦，没什么。阿思让我快点回去，说宣传部的找我们班要海报。”
　　颜墨淡淡地“恩”了声，难得的在一个女孩面前词穷了。
　　这种沉滞的氛围突然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又静静地等了会儿，那可恶的红灯却迟迟没有跳转。
　　颜墨暗叹了声，有些不耐的伸手开了音乐。

　　“死了——都要爱————”

　　突然爆发的乐声吓得他手一抖，刚收回的手指瞬间又摁上了“OFF”。
　　似乎有冷汗，从额迹一点一点渗出来。

　　许言满脸震惊地望向身旁的男人……谁、谁能告诉她，这什么状况？
　　那个无比丢脸的夜晚以及那片诡异的小竹林，随着那短暂的旋律重现于她的脑海……这下场景、人物、背景音乐可全凑齐了，简直就是历史重现...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好像不太可能了……

　　“那个——”她刚努力从喉口挤出两个字，一向风度翩翩气质不凡的某男便偏过脸一阵猛咳……
　　“咳、咳咳！绿灯了，我们走吧。”

　　许言可以明显感觉到，这回的车速一下子快了很多。
　　她垂头稍稍想了想，又偷偷瞟了颜墨一眼，心中渐渐明朗——哦…原来是害羞了……不过他紧张什么，那天晚上偷听被抓的貌似是自己吧，要尴尬也应该是她尴尬啊。

　　两人神情各异的沉默着，一路寂静无声地开到了学校附近。

　　颜墨将车停在了学校对面的餐馆门口，略微不自然地“咳”了声，才说：“你先进去吧，我去停车。”
　　许言也快被这尴尬的气氛给压垮了，于是忙不迭的点头，开了车门便往外钻，可钻了一半，猛然想起她的海报还没拿，又急忙掉过头去，朝颜墨身侧指了指。
　　“那个…我的画。”

　　颜墨愣了下，将海报递给了她。
　　两人指尖一碰，许言跟触了电似地迅速缩回了手，她“嘿嘿”笑了两声，挥了挥手中的海报，“谢谢，那我先走了啊。”
　　尾音刚落，便逃难似的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