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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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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初遇她的时候,正是在燕州最热闹的街上一条小巷子里,那时候他拿着辛苦做好的陀螺,让它在地面上飞快地旋转。
然后鼻中飘来一股包子的浓香,抬了头时,一个小姑娘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手中的包子散发着热气,好奇地看着他的陀螺。
他问她,你想玩么?
她惊喜地点点头。
于是不久后,换成他啃包子,而她在笨拙地抽陀螺。
以后他每天都去找她玩,直到她长成大姑娘,终而有一天,她娇羞地告诉他,爹要将她嫁人了,嫁的是万林山庄的大公子。
他如若五雷轰顶,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喜欢她,可惜她只将这当成一种江湖间的友谊。
最可恶的是,她要嫁的,是他的兄长,他连争抢的权利都没有。
他送了她那只陀螺,再不出现。
她成亲那日,他喝了好多酒,几乎罄尽了万林庄的小酒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衣不蔽体地拖到了众目睽睽之下,挨了父亲无数个耳光。
他竟然,在酒醉时侮辱了她!
他忘不了她那绝望的目光,那里头有着愤恨和无尽的屈辱,他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死灰。
他带着满身伤痕和一辈子的骂名离了山庄,父亲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天下豪杰都看着呢,没将他打死,已算是万幸。断几根肋骨都算是小事,肺腑里的重伤让他连喘气都是一种折磨。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罢,他想,便自嘲似的去到燕州城外给自己挖了个浅浅的坑,躺了进去,闭上眼睛等死。
但是却没有死成,他醒过来的时候,身下是馨香的床帐,青青窈窕的背影端坐在床前,一遍又一遍地弹奏《泛沧浪》。
他不是很能坚持的人,一次没死成再死一次,于是他就不把自己当人地活下去了,仗着脸皮厚些,赖在了青青的掩翠楼就不走了。
但是他再也不喝酒。
一年后他离了燕州,走南闯北,却总是要不时回去,他觉得,那里是离她很近的地方。
那天对着水盆洗脸,颊上的字陈年未变,心头的伤似乎却淡了一些,他生出了个有点疯狂的念头,他白日里出现在燕州街头,他知道,自己一副奇怪的模样,万林庄肯定会有所察觉,他就是想了解,父亲如今对他的态度。
杜殊出现,给了他答案,很不完美,但反正得到了回答,也就足够了。
他看着杜殊同随从分开,往掩翠楼的方向去了,知道他是去找青青。
杜殊是青青的常客,他这个二哥,算是杜家里很不正经的一个子弟,不过杜殊是万万想不到,当自己在外头听青青弹琴的时候,他曾经很嫉恨的三弟,正缩在里头呼呼睡大觉。
杜轩很是得意地笑了笑,却没想到,自己会在那时遇上她。
他害了她,便得尽一切可能去弥补,凤舞教袭击了万林庄,他无能为力,但是父亲和杜茗中了凤舞教专门针对经脉下的狂魅之毒,他却可以替他们渡到自己身上去。
噬骨般的疼痛他根本不在乎,四年来内伤反复发作多了去了,再添点作料也没什么,只要她觉得杜茗还可以给她幸福就好。
那晚上青青和秋荻的谈话,他听到了一半,当知道侮辱了秋荻的其实是程千望之后他便离开了。
第二天,凤舞教的人发现程千望死在了自己的卧房中,被一掌击毙,倒还真没受什么苦楚。
他曾无数次做梦,梦见秋荻立在初初见面的小巷里,说她已原谅了他。
现在她好像真的原谅他了,他却回不去了。
青青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她看到似乎有一点晶莹出现在杜轩眼角,随即又立刻被海风吹干,不留下一丝痕迹。
她心很痛,于是她喊道:“轩,你回去罢,当年你什么都没有做。”
杜轩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却终于克制住了,他手下是凤鸣的琴弦,而现在,还不能鸣响。
他偏了头,“我知道。”
青青扑在地上,“杜轩,我对不起你。”
杜轩终于叹了口气,“青青,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
青青扯开了衣襟,指着雪肩上的一颗红痣,“当然是我错了,我是凤舞教的圣女,这一切计划,都是我参与的。”
杜轩凝视着那犹如雪中一滴鲜血的红痣,微笑道:“我知道了,虽然也只是不久之前,但是青青,你同样只是个可怜的人儿。”他停顿了一下,“你不是凤舞教的圣女,凤舞教里,没有圣女。”
青青呆住。
杜轩的声音被海风送过来,有些飘渺,却很清晰。
“青青,想听个故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