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谣》艾鱼容

2、第 2 章

　　桃殇梦见她的母亲，在阳光迷乱的角落，断壁颓垣之间长满了奇异的花朵。她的母亲，岚，拖着旖旎的裙角，纤手一一拂过花瓣，她眯着眼，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桃殇不敢出声，她知道这是在梦里，岚将花朵高高举过头顶，向着太阳。太过耀眼，桃殇用手去遮挡，再去看，岚开始奔跑，桃殇唤她，她不回头。桃殇急的要哭出来，在荒野里左顾右盼，猛一回头，颢在不远处冲她明眸皓齿的笑。
　　她扑进颢的怀里，他吻她的额头，他的嗓音如同候鸟回归，温暖而苍茫，他说，桃殇，命运是神手中操纵的棋盘，任何人都不要妄想去改变。
　　她自妖梦中醒来，阳光透过低垂的帷幔照着她苍白的手。颤抖着拂过脸庞，一片冰冷的湿润。她低喃，是梦啊。
　　桃殇无处可去，她早已经习惯坐在这破败的殿阶下，看日升日落，细数流年。风拂过她的发，如同颢的指尖穿越一般缠绵。她将发丝绕过指尖，“咯咯”的笑声传进耳中。
　　是锦。
　　数个宫女簇拥着她，她的笑声清脆而调皮。
　　桃殇局促的站起身来，站在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锦，锦将手负在身后，上下打量着桃殇。
　　你是我的姐姐？
　　桃殇没有说话。
　　你看起来明明比我小，为何颢哥哥却说你是我的姐姐？锦撇撇嘴，不满的嘟囔。
　　不过，我喜欢你，我今后就叫你桃殇姐姐，可好？
　　桃殇看着锦仰起的小脸，纯真而灿烂。
　　她点点头，说好。
　　锦欢呼一声，一把抓住桃殇的手，笑个不停。
　　桃殇姐姐，我们出去玩？
　　桃殇正要迈步，却看到四周的宫女都盈盈拜倒。
　　雍容华贵的皇后走上前来，锦放开桃殇的手，跳到皇后的面前。
　　皇后宠溺的问，跑到这里做什么？
　　锦做了个鬼脸，指指桃殇
　　我来找桃殇姐姐。
　　皇后的眼神扫过桃殇，桃殇莫名的一颤，看着她走到她的面前，皇后伸手抚摸桃殇的鬓发，望进她的眼睛，桃殇，你长得和你的母亲像极了。说完，她拉着锦离开。
　　她说，锦，你记住，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锦回头冲桃殇璀然一笑，再见。
　　春末的空气带着迷乱而微醺的花香，她看着锦的离去，她突然明白，她的一生，和她的会有多么不同。

　　我已经想好，封桃殇为平安公主，嫁与狄国的二王子，与狄国结亲。你们的父王已经同意了。皇后水袖一挥，抬眼看着她的儿子们。
　　如此甚好，能与狄国和亲，边民受狄国的骚扰定会减轻。而与之结盟，合力对抗靖国，一举多得。
　　泊伊，你所言甚是。
　　众皇子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颢的眉头紧皱，撩袍跪倒。
　　皇后脸色不悦，语气波澜不惊。
　　太子何以行如此大礼？
　　请母后三思，桃殇太过年幼，恐不能胜任和亲。
　　十三岁，已经是大人了，更何况她生在帝王家，有些事总是无可奈何的。
　　颢抬起头来，语气急促
　　可是母后，桃殇不过只是一个孩子，她的本质是无辜的，何况她已经忍受了十三年冷宫的寂寞，在无边的孤独中度过她本该天真欢快的童年。你还忍心让她将花一般的年华献给贫瘠而鲁莽的狄越？这不公平。
　　皇后的唇角勾起，眼睛里无一丝笑意。
　　让她代表郦国与狄越和亲，已经是她的荣耀，何以见得不公平？
　　那么，如果是锦呢？如果和狄越和亲的公主是锦，母后……
　　皇后看着颢，带着隐忍的愤怒，她叹出一口气，将颢扶起来。
　　她说，颢儿，母亲很失望。然后离开。
　　颢愣在原地，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她的话，泊伊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挑眉带着一丝张狂，他说，太子哥哥，你惹母后生气了。
　　颢呆呆的立着，人都离开了，议事的书房变得冷冷清清，颢只觉得四处是风灌进来，无比寒冷。夏无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说，太子回去吧。
　　殿外的紫樱极盛而衰，被风一吹，浅紫的花瓣飘了一天一地，漫天的花雨中，桃殇小小的身影显得不胜凄凉。
　　她扑进颢的怀里，她说，颢哥哥，我很害怕。
　　颢紧紧的拥住她，我知道。
　　桃殇的眼神落到颢身后的夏无身上，他很年轻，头发高高束在脑后，有些凌乱的额发下是一双锋利的眼睛。他穿着宽袍，佩剑，是武士。
　　颢松开怀抱，夏无上前对她行了一礼，她揪住颢的衣袖。
　　颢温柔的笑，不要怕，夏无是东宫最好的剑客，他会保护你的。
　　桃殇看着夏无的眼睛，她甚至可以猜到，他杀人的时候，手中的剑和他的眼睛所散发的是同一种婴儿蓝的纯净。她想起那日在东宫遇见的少年，她们叫他浅草，她记得他冷冽美丽的眉眼，是琥珀色的瞳仁，倔强而忧伤。
　　他和夏无是不一样的，她想。
　　她越来越沉迷于颢给她的温暖，如同沉沦，她甚至害怕回到末凉宫，那里太过凄寒，如同噩梦。
　　烛光印着颢的侧脸，柔和而美好，颢是那样的典雅的男子，他的所有的举止和笑容都展现着一个帝国太子应有的风采。桃殇趴在书案上，看着他批阅奏章，打了个呵欠，颢的嘴角上扬，既然累了，何不去就寝？
　　桃殇摇摇头，不，颢哥哥，我想陪着你。
　　颢轻轻拍她的头，傻姑娘。
　　桃殇抱着他的手，问，颢哥哥，你很辛苦是不是？
　　我现在是太子监国，要帮父皇分担国事，批阅奏章算不得什么。
　　那我给颢哥哥弹琴解闷好吗？
　　桃殇飞快的取过她的琴，有些兴奋，她说，颢哥哥，上次你给我的曲子，我还没弹给你听过。
　　是《桃夭》么？
　　桃殇点点头。夜幕下，灯火里，桃殇的美丽犹如所有的梦想在眼前徐徐绽放。
　　颢闭上眼睛，桃殇在他的羽翼下长大，她会迅速出落成倾国倾城的女子，到那时他又该如何？他心中怜惜桃殇，他甚至能感觉到有超过怜惜的情愫在心底蔓延，这让他感到惶恐和羞耻。他告诉自己，他爱的人是他的妻子，郦国的太子妃，晚荷夫人，而不是这个让他无比心疼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与狄越和亲之事皇后没有再提，与之结盟的打算也因对方条件太过苛刻而不了了之，而最近狄越屡次进犯郦国边境，战事一触即发。
　　如果有朝一日，他将挂帅出征，桃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