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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〇二六 施救 ...

  •   〇二六施救
      清泉酒社向来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厢房也是静谧幽远,一道阳光斜斜射入镂空雕刻的窗户,尘埃漂浮在空气中。陆承轩低着头在桌案旁,仔仔细细将一支银针插入白鸽的穴道,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沁出。白鸽无力地躺在桌案上,眼珠却微微一转,轻轻拍了拍翅膀,陆承轩这才露出一抹微笑,松了口气,有些疲惫的坐了下来。
      “不是说这鸽子没救了么?”雪曼端了杯茶从屋外进来,“还费这些功夫干什么?”
      陆承轩不动神色的接过茶水,面无表情,随意喝了一口,岔开话题:“事情怎么样了?”雪曼幽然道:“丞相今日应该下手了。”陆承轩“哦”了一声,并未再说话,只淡淡望着窗外,眼里没有喜怒。雪曼有些担心的望着他:“殿下,你还……好么?”
      陆承轩眉头微蹙:“我该不好么?”
      雪曼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承轩活动了一下手腕,复又将茶递给她:“我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好的,你放心。”他是东越唯一的皇子,也正因为如此,东越皇上对他的管教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不仅从小有太傅教他治国之道,教他武功,教他行军布阵,甚至为了防止有人在他身边下毒,让他连医术都学会了。在这样严格的培养中,他养成了坚韧、冷淡、从容的性格,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能够很好的掌控一切。一旦生命中有任何不能控制的东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牵绊斩断。
      无悲无喜,甚至,连感情都不能有。——这就是他的宿命,一出生便已经注定的宿命。
      雪曼知道他向来克制沉着,转开话题:“皇宫的地图文睿已经得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尚需要派人入宫核实。”陆承轩颔首:“你安排吧,让暗卫夜访皇宫,核实每一处细节。”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话,“尽快。”
      “是。”雪曼低声,知道他性子素来冷淡,不得不挑话说,“侧妃前日派了书信,想让殿下赐小皇子一个名字。”陆承轩仍是淡淡,望了一眼窗外变化的层云:“这事省得我费心,让礼部拟几个名字挑个中意的就好,或者等我们回去再说,反正……我们也快回去了。”又漫不经心的问,“丞相答应我们的生意了么?”
      “没有。”雪曼缓缓摇头,话锋一转,“不过……或许兵部侍郎柳士章会同意。”
      “哦?”陆承轩有些意外,“他的女儿不是入宫了么?”
      “没错。”雪曼一笑,“确实出乎意料,不过……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肯跟我们做生意。”
      “这件事不急,尚需我们回国部署。”陆承轩淡淡道,“我们离开后让文睿留下打点一切,等到时机成熟才能下手。”
      “臣妾明白。”雪曼声音里有一丝清冷,却不由问道,“殿下好像忽然间着急回去。”
      “不是你说我们该早些回去么?”陆承轩声音平静,侧头望了她一眼。那冰冷的目光令她心中一慌,不敢再说话,低下头去微微闭起眼,心里的不安渐渐涌起——这样不寻常的急切,仿佛是在逃离什么……他,终究还是对她动心了么?
      门外忽然传来三声敲门声,雪曼问道:“是谁?”那人却没有说话,只是又敲了两声门,雪曼这才去开门:“文睿。”连忙让他进来,“怎么这个时候来?”
      孟文睿有些慌张地磕头道:“见过太子,见过太子妃。”
      陆承轩望了他一眼,神色间一片淡然:“事情不顺利?”
      “事情出了岔子,不过……不知是喜是忧。”孟文睿道,“我们按照计划设计好了一切,丞相在朝上也参了纳兰怀素一本,眼看就要置他于死地,谁知……”陆承轩看他神色犹疑,淡淡问了一句:“谁知什么?”
      孟文睿脸上似是仍想不通,有些奇怪地说道:“谁知曼夫人忽然闯进正殿,说人是自己杀的。真是奇怪……她为什么要替纳兰怀素背这个黑锅。”陆承轩脸色不变,眉头却微微蹙起,又听他道,“按理说一品夫人若是杀了个地痞流氓,本是小事一桩,谁知太后却忽然出手,竟是要置曼夫人于死地,不顾李潇反对,生生将曼夫人打入天牢,又命刑部判了死刑,只待三日后问斩。李潇当朝便跟太后撕破脸,只怕这南昭就要变天。”
      陆承轩听到“刑部判了死刑,三日后问斩”一句话陡然变了脸色,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的声音渐渐低微,再也听不清楚,只觉得全身血液仿佛是要沸腾,怔怔望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
      孟文睿见惯了他淡漠的样子,此刻看他眼里忽然涌上血丝,似是十分焦急,知道事情重大,忙说道:“臣说李潇跟太后撕破脸,只怕这南昭就要变天。”陆承轩脸色铁青,冷声道:“我问你上一句。”孟文睿背上惊出冷汗,忙道:“上一句……上一句……曼夫人被打入死牢,三日后问斩。”
      话才说到一半,陆承轩却已经骤然起身往外走,雪曼来不及阻拦,忙追了上去,一直追到内院门口才好容易拽住他袖子:“你要去哪里?”然而,陆承轩只是冷声:“放手。”雪曼仍旧拉着他的袖子:“我不放,你记不记得你刚才说过什么?你说你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好的,不是么?”陆承轩神色一凛,却只冷冷道:“让开。”雪漫道:“当今皇上宠爱曼夫人人尽皆知,她哪里用得着你去救?皇上一定不会让她白白去送死,你不用这样着急。”陆承轩丝毫不理会她的话,脸上又添几分冷意:“我叫你让开。”雪曼慌了手脚,忙道:“就算你要去救她,也要先筹谋片刻,你这样慌慌张张出去,难道就救得了她么?一不留神若是泄露了身份,不只坏了我们长久以来的大业,而且只怕连性命都不保。”
      陆承轩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低声道:“你放心,我有分寸。”说完甩开她的手朝门外走去。
      孟文睿这才跟了出来,有些诧异的望着陆承轩的背影,低声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虽说这次不能杀纳兰怀素,却搅动了帝都各方势力,按理来说对我们也不无好处,殿下怎么会……?”话到这儿忍不住看了一眼太子妃,却看她眼里渐渐渗出一丝担忧和哀愁。
      天牢里湿气涌动,昭曼坐在一堆麦草上,只觉得呼吸间全是发霉的味道,令人一阵作呕。墙角有绿痕一片,细微的苔藓满布墙角,阴寒逼人。因是位高权重,又有皇上特别交代,即便被判了死刑也不敢有人怠慢,刑部送来的饭菜仍是丰盛万分,然而她却是一口未动,这几天的事情在脑海中来回翻涌,在临近死亡时内心反而一片淡然。
      昏暗里听到一声“吱——”的声音,昭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抹明黄色步履急促,踏步而来,她望着风尘仆仆的皇上,露出极浅的微笑:“皇兄。”纳兰怀素跟在皇上身后,心中也是焦急万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心底仿佛有什么柔软下来,伸手在袖子里捏了一捏那支短笛。皇上浓密的眉头拧成一团,只觉得她这样的勉力微笑让他心痛万分,深情的望了她片刻,才勉强压抑住自己,说道:“给朕开门。”
      狱卒忙不迭答应,锁链哗啦一声被打开,皇上蓦地踏步而入,低低喊了一句“曼儿”,忽然觉得感触万分,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昭曼有一刹那的惊讶,转瞬即逝,抬头却正对纳兰怀素一双深黑的眼眸,颔首示意,他亦是对她轻微点头,眼里却涌出复杂的神色。
      昭曼轻轻拍了拍皇上的脊背:“皇兄……”皇上微闭了眼,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却仍是舍不得放开她,淡淡道:“你怎么这样傻……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你让朕怎么办?”他仿佛是要将她揉碎在怀里,呼吸在她耳边,又低低重复了一句,“你让朕怎么办?”
      昭曼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皇兄是一国之君,向来是以天下为重。无论身边少了谁,都能够而且必须活得很好,这才对得起天下间的臣民。怀素手握帝都重兵,自然是丞相的眼中钉,你们之后的路一定十分艰难,要处处小心才是。”
      皇上听她的话里竟有一丝告别的意味,不由道:“你不许胡说,朕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你还要留在朕身边,咱们的日子还长……”纳兰怀素也觉心中悲恸,勉强安慰道:“夫人放心,皇上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必定能救夫人出来。”昭曼眉梢一挑,淡淡道:“这天牢都是丞相的人,怀素虽是禁军总领,毕竟时日尚浅,你们想把我从天牢里救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她早已想透了一切,明白前路竟是必死无疑,反而释然,又道:“我和诗雅情同姐妹,还望皇兄日后能替我多照顾她。”皇上紧紧攥着她的手,眼中似是凝结着一层薄雾:“朕不许你说这种话。”昭曼只是淡淡的笑着,反握着他的手:“好。”皇上脸色稍缓,压低声音:“三日后斩首时,朕必定派人救你离开。”
      昭曼霍然一惊:“皇兄不可为我冒险,若是被太后抓到把柄……”
      “朕意已决。”皇上深深望着她,“朕不能让你出事。”
      “皇兄……”昭曼紧紧捏着他的手,指尖渗出一丝冰冷,忽然忆起他曾那样诚挚地对她说“我喜欢你”,她心中一动,望着他目光沉沉,大着胆子问道,“你告诉我,在你心里,天下和我……哪个重要?”突然听到如此一问,皇上脸色蓦然一变,握着她的手一分一分松开,昭曼露出一丝淡薄的笑容,仿佛早已料到一般,缓缓开口:“皇兄是一国之君,不能率性而为,必然不会因我冒险,不能因我有负天下。皇兄对我的情意我明白,只是……怕是此生无法报答……”
      皇上听她语气里全是悲戚,已经缓缓松开的手蓦然紧握,只觉得她指尖的冰冷一直穿透到他心里,他目光诚挚的望着她,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朕要这天下,朕也要你——”她微笑道:“自古以来,江山美人如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皇上攥着她的手却是加重了几分力气,凝视着她道:“朕说,朕要这天下,也要你。”她只淡淡一笑,不再回话。窗外似是有月光洒进来,如霜一般洁白撒入,她抬首望着皎洁的圆月,心头笼罩上一片淡淡的愁云,微闭了眼道:“皇兄该回去了,让太后知道又该拿这个当话柄。”
      皇上温柔的抚上她发丝:“朕明天再来看你。”说完微微叹了口气,到底不忍心,转过头去,却是步履沉重。
      纳兰怀素看皇上已经背过身去,这才将藏在袖中的短笛拿出来,递给昭曼:“这短笛……”
      昭曼却霍然间接过来,伸手触摸到他的肌肤,他只觉得被她触碰的地方一阵冰凉刺骨,然而只是片刻,那刺骨的冰凉便转化为蚀骨的滚烫,灼热得仿佛在火炉上一般。她却是浑然不觉,只望着那支短笛出神,片刻后才勉强笑着问:“这笛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纳兰怀素一怔,慌忙回过神来:“这是……”
      “他给你的么?”昭曼淡淡问。
      “不是……”纳兰怀素望着她,内心有轻微的刺痛,“是他……扔在竹林里,我捡来的。”
      “是这样。”昭曼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纳兰怀素只觉得心里不忍,望着她说道:“夫人为了救我身陷囹圄,我一定竭尽全力救夫人出去。”
      “我并非是为了你。”昭曼神色间有一丝凄迷,“我之所以救你,一半时为了皇兄,另一半是为了我自己,你不必介怀,日后竭尽全力效忠皇兄,将这一份恩情报答给他吧。”
      纳兰怀素心头一痛,看她转头细细打量那支短笛,咬住嘴唇,心里仿佛被撕裂开似的,勉强道:“臣告退,夫人保重。”
      昭曼缓缓点头,只觉得疲惫不堪,待狱卒将牢门重新锁上,便无力地躺下,只望着短笛上那幅未完成的画像,一笔一划都是出自他手下,她忍不住伸手抚上那支短笛,仿佛还能感应到他的温度,低声喃喃道:“承轩……你好狠的心。”

      陆承轩忽然觉得一阵心悸。
      仿佛是从内心最深处感应到什么,他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却痛得深入骨髓。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抚上自己的心口,才勉强让自己平定下来。然而,他却蓦然间怔在那里。眼前是高而厚重的城墙,压抑的青灰色在眼前铺展开来,似是绵延千里远。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背靠着斑驳的墙壁蹲下来,将脸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这里面,有他最心爱的女子。不知不觉中,他竟是踱步到了天牢外。夕阳一分一分沉下去,皎月一分一分升入高空,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恍然间仿佛与她只隔了一墙的距离。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渐渐远去,黑夜里如此寂静冷清。
      昭曼却毫无倦意,她侧身躺下,将那支短笛收入怀中,怜惜的来回摩挲着,仿佛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然而,寂寞的夜里却忽然传来一首《浪淘沙》。
      歌声如泣如诉,若思若怨,低沉幽远,仿佛从空谷中传入她耳边,冲破寒夜的寂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心仿佛被一根丝线紧绷到极致,她忽然忍不住哭出声来。——是他!她知道,一定是他!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她终于能够卸下戴在脸上的面具,不需要再掩饰她究竟有多软弱,多害怕……这一刻,无边的恐惧涌上心头,她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栗起来。
      ——难道竟就要这样参商永隔了吗?竟这样天人永隔!
      她渐渐收住哭声,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拿出了手中的短笛,与他遥相呼应——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突然传来的笛声让陆承轩蓦然一惊,一不留神,嘴边的竹叶竟被双手撕碎,破裂开来。绵长的笛声从远处飘渺而来,似是隔绝了所有阻碍,才能飞到他身边。他双手有轻微的颤抖,听得笛音在“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一句时有轻微的颤音,似是气息不足,可以想象吹笛之人似是难过到极点,吹到这句时究竟要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吹出来。他的心却忽然一紧,心仿佛被千万丝线绞着一般痛心。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她早已预知,不会再有明年。
      顿了顿,陆承轩才收敛心神,仍手持残破的竹叶,轻轻吹奏起来。
      时空仿佛在这一刹那凝定,将他与她的心紧紧贴在一起。
      ————
      皇上抛下了前朝的事来看她,恨不能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一直到问斩前一天夜里离去时,他深黑的眼眸望着她,似是极为不舍,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耳语:“朕明日一定派人救你。”她一怔,还来不及回应,皇上已经放开了她的手。
      “皇兄。”她轻喊一声,倚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似是感受到她目光的注视,皇上在尽头处缓缓转头,静静地望着她,对她微微一笑,仿佛是想让她安心,随即转身离去。她心头不安更加浓烈,一夜无眠。
      隔日押解狱卒开门时,她心底却生出一丝恐惧。
      陆承轩,陆承轩。
      她一直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手心却微微发出冰冷的汗水。自那日之后,他再也未曾出现过,仿佛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或者……只是她的幻想……
      一步一步迈出大牢,她头发散乱在肩上,如同迎风飞扬的柳枝,轻柔翻飞,缓步上车。囚车缓缓驶向人群,虽是清早,人群却是比肩接踵。——听说是要处斩南诏国第一美女,大家都忍不住出来凑一番热闹。
      昭曼听得耳边议论纷纷,有夸她美貌的,有讥讽她狐媚的,有受她恩惠说她和善的,种种声音交错,万千目光凝聚在她身上,她没有丝毫害怕,只是不停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
      然而,寻觅的瞬间她却发现了隐于暗处的纳兰怀素。
      ——难道……他是要劫狱么?
      一个骇人的想法涌上心头,她只能向着纳兰怀素的方向轻微摇头,目光里全是担忧,却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够看到。囚车咯噔一停,便已经到了刑场。
      “真是漂亮啊……”丞相微微咳嗽一声,望着跪在那里的昭曼,低叹一声,“这样倾城之貌,实在可惜。”苏瓒似是听到了父亲的话,低声问道:“父亲也觉得可惜么?为何姑母要一意孤行?”丞相压低声音:“这丫头,跟咱们可不是一条心呐,连你姑母都差点被她骗了……”又冷笑一声,“若非这次纳兰怀素的事情让她露馅儿,她还不知道会藏多久。也好,趁早除去,留到以后也是祸害。”
      苏瓒微微颔首,站在父亲身后,太阳渐渐升到正空。刽子手已经准备好一切,只等一声令下。混乱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高而尖的声音:“皇上驾到——”众人皆是一惊,已经有禁军在前头开路,乌压压的人群跪倒一片,皇上明黄色御驾正好抵达。
      丞相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当着众人拱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皇上淡淡道:“免礼。”吉祥忙高声吩咐道:“免礼——”众人这才呼呼啦啦站起身来,皆是好奇地向前探脑袋打量着皇上,小声纷纷议论着什么。他冕冠下浓密的眉头微扬,身穿刺眼的九龙飞天龙袍,胸前挂了朝珠,竟是一身朝衣打扮,似是刚一下朝便匆匆赶来。他并没有理会丞相,却是转头上了邢台,吉祥看有台阶,慌忙伸手去扶,皇上看也不看他,径自走了上去。
      昭曼抬首望着他,心中一慌:“皇兄,你这个时候来这儿,不合规矩……”
      “这个时候,你还跟朕讲规矩?”皇上目光深邃望着她,低头望见她手臂上的粗绳,对身旁的人吩咐道,“将绳子解开。”
      刽子手一怔,连忙向丞相望去,丞相立刻迈步过来,道:“皇上,这于理不合,自古以来行刑从来没有这样的。”

      皇上语气里透出几丝寒意:“这里这么多人监场,你还怕她跑了不成?难道朕想跟夫人好好说几句话丞相大人都不准么?”丞相一凛,当着众人却不敢发怒,只低头道:“臣不敢。”皇上冷喝一声:“还不松绑。”刽子手忙一刀轻轻挥下,其力之巧,恰好割断绑在昭曼手腕的粗绳而未伤她分毫。昭曼被那刀力量带得向前一倾,皇上忙伸手扶住了她,在交错的一瞬低声道:“一会儿乖乖跟纳兰走。”
      昭曼心里一惊,忙抬头望向他,他只冲她略一点头,开口道:“民间皆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跟朕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朕今日……特意来送送你。”说话时不由得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却抬头望着天空,似是想把涌出的眼泪逼回去,“你这一去,朕便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语气里有轻微的哀伤,气息阻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却是轻笑着重复一句:“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笑容却仿佛一把尖刀掠过她的心脏,她怔怔望着他摇头:“皇兄,你不能……”又四处望了望周围——如此严密的防守,纳兰怀素如何能够将她从这里救出来?
      皇上不容她再说话,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唇边。她话语凝结在唇边,只望着皇上缓缓低下头来,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冰冷的告别之吻。人群里忽然发出一声欢呼,不知是谁带头鼓掌,顿时叫好声一片,热闹非凡。
      她神色间仍布满担心和惊愕,忽然瞥见东面的城门处有黑烟升起,同时一阵喧哗:“着火啦,着火啦,快去救火啊!”人群登时混乱,皇上握着昭曼的手一紧,望着她的眼里似是有无限的不舍,却是猛地站起身来,问道:“怎么回事?”
      丞相似是向东城门望了一眼,缓缓道:“不知纳兰大人何在?这城门的兵力可都是纳兰大人麾下。”皇上心中一紧,道:“你们立刻派人去查探一番。”苏瓒道:“微臣这就去。”不一会儿便回来禀告:“启禀皇上,东城门忽然失火,火势很大,加上今日有轻风,救火难度很大。”皇上冷声吩咐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救火?”话音一落,人群已是散去大半,丞相思忖片刻,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冷光,道:“来人,立刻行刑!”
      皇上不料他如此,冷声道:“丞相,午时还未到。”
      丞相似是冷笑一声:“皇上,行刑结束这里的人马才能立刻去救火。何况……”他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太阳,“也不过剩下半刻的时间了。”皇上心中忽然打了个突,忙向周围望去,似是在探寻着什么,却看丞相一下子扔下竹签,声音里却是有无边的威严:“行刑!”
      皇上陡然伸手阻止,咬牙道:“给朕住手,还不到午时!”
      丞相声音透着寒意:“刑场见血不吉利,来人,将皇上扶下来,立刻行刑!”
      皇上面色铁青,指着他:“你……”却听到耳边一声低沉急促却温润的声音:“曼夫人不能杀。”陆承轩忽然从人群中出现,身旁拉了一个衣衫破烂的人,似是想闯进来,却被禁军死死拦住。昭曼猛然间转头,只觉得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震惊在胸膛里久久回荡,眼里几乎是要涌出泪水。皇上望着他心里一喜,忙道:“放他进来。”
      陆承轩这才携了身旁的人迈步而入,用眼角的余光望了昭曼一眼,只觉得内心一阵刺痛,勉强按捺住心神道:“启禀皇上,曼夫人没有杀人。”
      皇上面上闪过无边的喜悦,只勉强维持镇定,道:“你可有证据?”
      陆承轩指着身旁的人道:“他就是杜龙,皇上,他只是喝醉酒身体产生麻痹,并没有死,经过臣的医治已经痊愈。”
      丞相铁青着脸怒喝:“混账,难不成刑部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楚么?!”
      陆承轩缓缓道:“醉酒之后麻痹,全身冰冷,心脏停止跳动,几乎与死人无异,若非我曾经诊治过类似的疾病,或许还真以为他死了。所以,刑部弄错也是情有可原。”
      皇上霍然松了一口气,眼里全是喜色,高声道:“吉祥,将杜龙押回天牢,立刻传旨刑部侍郎,此案立即重审,若再有差池,朕要他脑袋!”说完淡淡望了丞相一眼,丞相脸上有隐隐的怒气,只是强行按压着不能发作。赵吉祥忙道:“是。”皇上这才转过身,一把扶起昭曼,脸上的惊喜一览无余,一把将她紧紧抱入怀里,喃喃道:“幸好、幸好……”耳边是温暖的气息,昭曼怔怔望着不远处一身白衣的陆承轩,目不转睛,只怕下一瞬他便会消失不见。
      ——居然是他……居然又是他在这样危难的时刻救了自己。
      陆承轩看皇上抱着昭曼,早已转过头去,后背却一片灼热,只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他这才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看昭曼虽是被皇上抱着,却只是望着自己盈盈欲泪,心中更觉凄楚难言,却再也移不开目光。
      皇上扶着她走下来,凝视着陆承轩道:“朕要好好谢谢你,告诉朕你想要什么赏赐?”陆承轩却是面色冰冷,淡淡道:“草民不敢受赏。”皇上望着他微笑道:“好,不愧是妙手仁心的大夫,不过……”皇上望了一眼杜龙,问道,“他是怎么回事?”陆承轩道:“一切正如草民方才所言。”
      皇上微微颔首道:“你跟朕进宫,朕有话要问你。”陆承轩沉思片刻,才道:“是。”皇上略一点头,转身扶住昭曼的肩膀,声音轻微:“曼儿,我们回去。”昭曼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怀抱,只点点头,错身而过的瞬间只闻到一股清淡的药香,心里却没由来的一阵刺痛。皇上命人抬来御辇,伸手将她扶上去,昭曼慌忙道:“臣妾不敢。”
      皇上却是不在意的一笑,伸手在她鼻尖一点:“跟朕说这个。”说罢便要将她扶上去,她偷偷看了一眼陆承轩的脸色,还想拒绝,又听皇上低笑道:“你再不上去,朕可是要抱你上去了。”
      她脸色一红,幸好声音低微无人听见,立刻坐到御辇上。皇上忍不住低低一笑,挥手道:“回宫。”大队人马这才起身朝皇宫方向走去,陆承轩缓缓跟着人群,不由得抬头去看她,却只能看到一个娇俏的背影靠在皇上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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