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宫灯鸟羽流畅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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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鹤的心情好似秋来的梅雨季，沉沉不见晴。狐容整日里对着她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也全然忘却了真正的笑容该怎么做。
见到心尖尖上的人成了忧郁的褒姒，段老爷也应景地愁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眼看着六夫人的生辰就快到了，他总算还有扳回一局的余地。狐容的生辰自然是假造的，定在了中秋节前的朔日。段老爷娶她进门这些年，每年都给她办隆重的寿宴，可她从不赏脸。一屋子人空庆贺，独独没有主角，这种场景也倒成了段府里常见的有趣戏码。不过这次段老爷下了狠心，为防他日陷入“烽火戏诸侯”的困境，现今是一定要将六夫人从洄楼里请出来的。
因段非墨太过欠缺商人的智慧，段老爷特地将置办六夫人喜好玩物一事交托给他。当然精明如段老爷，是会事先打听好各阶层商品在街上铺里的最低物价的，四少爷一旦出现高买的蠢行为，他处立即得知，当天便会给以训诫。
段非墨自此开始了他忙不迭地奔波于洄楼和自家院墙之间的生涯。一则为了不辜负段老爷期待，二则美人在侧，再累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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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四少太过尽责，自狐容拎起头一颗酱樱桃到咬下最后一颗，他的喋喋不休没有一刻中断。问的尽皆是六夫人的喜好，如此时此地乃是考场，段非墨的这篇行书便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兼之主题明确、立意新颖。可怜狐容不是考官，没这么多心思去品评他的八股文，只打了个哈欠来制止他继续胡天海地地侃下去。
这一行为果然使段非墨感觉很是泄气，“胡霓啊胡霓，你怎么什么都不喜欢呢？”
狐容没能很准确地记住自己编造的名字，停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璀然一笑，“我喜欢的东西，你可找不着。”
不懂得该如何讨女人欢心的少年郎屡败屡战，“天上的星星，地下的宝石，只要你喜欢，我都能给你找来。”
漂亮的六夫人伸出玉葱般的手指，娇笑着点到他的鼻梁上，不轻不重地一推，“说得好听。”
这话这行径，皆是酥软非常，惹得段四少赧然一笑，“不仅如此，自也会做得漂亮。”
狐容哂笑，“好吧，我不为难你了。去给我去买些宫灯来——如果没记错的话——再买些鸟羽。要什么规格的，不必我说了吧？”
段非墨点头，露出意醉神迷的表情，“还请夫人放心，落隐定然要寻到举世无双的宫灯和独一无二的鸟羽来献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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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朔日，段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阿扇也被借去厨房一用再用——因为厨子们相信六夫人的贴身侍婢会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六夫人的口味。但阿鹤其实一点也不知道，只好按着自己的喜好胡乱排了张菜单子出来，都是大鱼大肉精细点心，还挺像模像样。
可不知为何，往日来尝到嘴里的美味，近些天都觉味同嚼蜡。阿鹤杵在段府大厨房里站了三五天，尝了三五天，愣是瘦了三五公斤。
狐容嚼嚼阿鹤送来的肉脯，品品阿鹤挑出的酸梨子，瞅瞅渐渐有脑子的阿鹤，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她喜欢肉乎乎的主子，看起来实在又缺心眼儿，即便这样不利于攻克外貌组织的资深会员段四少，她还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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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日正，狐容难能可贵地自己爬起来梳妆打扮，缀了一头的流苏珠帘，将她整张好看脸孔都隐藏在窸索垂饰之后，又着了仿大周朝制的以意为重形为简的曲裾古礼服，显得头重脚轻，极不稳当。
尔后，她过份地要求阿鹤也要穿一身一模一样的衣服出席宴会，以示亲厚。段老爷不反对，各位夫人也没法反对，因而出现在宴会上的两人，宛如一双同枝花，不过六夫人是盛放的花蕾，阿鹤是底下硕大的球茎。
六夫人再怎么恃宠而骄，到底还是知道轻重的，也就没有强求阿鹤坐在与她并列的主位席上。对她这般通情达理，段老爷甚是满意。
狐容今日决心要做小伏低，为后面的计划打铺垫。一听得戏曲开锣声响，她就大大方方站起来，高举了一杯酒，“以往府内大大小小的宴会，妾从不参与。特此向各位姐姐请罪。”
正房见她没有半句解释使得场面骤冷，便立即站起来迎了这杯酒，“妹妹不必挂怀，一门里高墙院落的，谁没个不方便的时候？别说是妹妹，就是我们这些个做姐姐的，也没及时去会过妹妹。”
五房一直任性，听正房让她，心里就不爽气，又不好摆在脸上，只得刺棱地一撇嘴，“你以后知晓本份，叫来就来便是。”
段老爷听出妻妾间言语渐有不善，刚要开口圆场，六夫人倒先他一步站起来，笑吟吟把杯子递到五夫人面前，“果然是姐姐最知晓本份。”
五夫人一笑，“既然知道是姐姐，姐姐布的宴会自然该露个面吧？这可也算是本份了！明儿个在赏荫台有酒吃，你该不该来？”
六夫人咯咯娇笑起来，“姐姐发了话，妹妹当然——不去。”
五夫人的面色陡然沉了下去，张口正要训，冷不防被旁的四夫人按住了手。她斜眼一瞧，见主位上的段老爷已经隐隐有发怒之相，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
狐容笑得更高兴，贴着段老爷耳语了两句之后，将长袖自脸上一拂而过。
方才还是怒气冲冲的五夫人一眼瞥过她的脸，不由一阵恍惚，如见仙人，只觉得对六夫人是怎么爱也不够，怎么敬都失礼。她扶着杯子昏昏沉沉站起来，“是奴家失仪了，敬六夫人。”
狐容低低笑着，“姐姐客气。”
之后正房夫人和二夫人、四夫人也接连站起，一个个的模样的都如坠云端，道歉的道歉，套热乎的套热乎，就连年岁尚幼的段敛都不禁摸到狐容身旁，撒娇个不停。更别提段非墨，只觉自己心中的迷恋沉积得越来越厚，似乎只要段老爷一从六夫人身上别开眼，他就敢拉着她私奔。
唯独阿鹤，懵懵懂懂地瞧着桌上的人像唱戏般变了老半天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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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段非墨毛遂自荐、亲打前阵，领着一行夫人前往段氏名下所属的畅园。
畅园距段府较远，是在郊外，占地百余顷，由上京赫赫有名的两位建筑设计师主持建造，内有亭、台、楼、阁、廊、榭各二十余座，植古树名木，凿深潭蓄鱼，量数十桥，取四季景，春来姹紫嫣红，夏至绿荫憧憧，常为大理市民津津乐道及各种眼红。如此骄奢华丽，并非单为段府一家之力，亦有二子段无双借用军中之权所致——总之一句话，当朝大将军腐败得很，累了会来这儿休养生息。
畅园有多大，宫灯就绵延了多长。
这事儿对狐容来说不过芝麻大，但交托在一个凡人手里，就显得好比是第八大奇迹了，她当真没想到段非墨会有这样的行动力。
她一边慢慢走，一边静静赏，还不忘渐渐同其他人拉开距离。待到离远了，她就吹张符纸人，代替她们俩陪同夫人公子观灯看景。不过阿鹤始终在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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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狐容看腻了宫灯，偏过头去看阿鹤。
胖姑娘看得眼睛也不转，她的一双眼儿从不曾像琉璃般好看过，但此时此刻畅园中所有的熠熠光辉，都在为她的眼睛镶上琉璃一样的光彩，不是琉璃，胜似琉璃。
然而近日里本就满腹忧愁的阿鹤有些走神，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她觉得此刻场景就好似前世已有，或者更久更久之前，有人为她提来一盏宫灯，像这样照着她，伴她入梦；又好似是镜花水月，一场虚空。
想累了，阿鹤转过去盯着嵌在假山石缝里的一盏绘着美人抱团扇图的宫灯瞧得出神。
狐容笑眯眯，“喜欢？喜欢的话小狐叫她出来跳舞。”
阿鹤大惊失色，“旁人看到就要得知你的身份了！”
狐容：“旁人看不到，只给你看。”
阿鹤犹豫再三，“也好。”
狐容长袖一撩，灯上的美人就娉娉婷婷自画里走了出来，蛾眉欲嗔，媚眼含俏。
阿鹤立在原地看她跳起舞来，她跳得非常好看，让胖姑娘看得愣了神。
狐容托腮坐在一旁的假山石上，思忖着以段非墨非凡的行动技能，这会儿该偷偷摸摸把符纸人领到什么角落里去一诉衷肠了。
她懒洋洋抻个懒腰，从怀里掏出一枝干瘪了的君影草，吐了一口狐息，“去，找段非墨。”
这法术看似是施在花儿上，阿鹤却跟着动起来，没魂儿似的一摇一摆跟着君影草往畅园深处走。狐容浮在她前面，悄悄把路边一盏宫灯上面的仕女图撕了下来，揉搓揉搓又糊到阿鹤脸上，四边按了按，看着没什么破绽了，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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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六夫人静如处子，少了诱惑人溺水的味道，多了叫人由衷倾倒的芳华。
但段非墨不过一眨眼，本在荷塘前坐着的六夫人就不见了。她要是投水了，怎的一点水声也无？
段四少急得要不得，一个转身正要去外边寻，又见六夫人好端端地站在他身后，巧笑倩兮地盯着他。
段非墨被她的神出鬼没唬了一跳，“夫人刚才是去哪儿了？”
六夫人脸上的表情如同画上去的一般，完美无缺、纹丝不动，“哪儿也没去，一直在这里等你回头呐！”
段非墨：“原给夫人说好了，要寻天底下最美的鸟羽来给夫人看的。”他从胸膛处的衣襟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方墨锦盒，接着小心翼翼地将之打开，露出里面一支碧色鸟羽。
六夫人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波动，“真美，可是……”
段非墨：“这是极东地的青鸾鸟羽，于月下看最是绚丽夺目。我随身携带了一枚夜明珠，朔日无月，此珠恰可弥补缺憾。”
六夫人不再说话，看他把鸟羽从墨锦盒里取出，放置到夜明珠下。果真鸟羽如受灵性，含蓄地散发着淡淡青光，边缘处更圆滑如珠晖。
六夫人看了一会儿，暗暗叹了口气，“可是它……却不是凤凰羽啊，我曾见过凤凰羽，真是灼人眼目，叫人望而失神。”
段非墨一怔，随即笑起来，“夫人在说什么呢，天底下哪儿来的凤凰？倘若是夫人梦里见的，我倒愿陪夫人走一遭。”
六夫人微微抬起头，半张着樱唇，表情略显呆滞，在段非墨眼里看来，却是另一种旖旎。他似乎克制不住自己的爱慕之心，忍不住探了身子过去，轻轻地吻在这一双唇上。
辗转之间，阿鹤在梦里听到有人叹息，隔得如此之近，近不可见。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宫灯鸟羽流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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