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上）》Die

27、第 27 章

　　雇佣军营里一阵尖啸刮过，整个军营都沸腾起来。雇佣军营的上空一如既往的晴朗，天气控制技术成熟以后，雇佣军就极少出现雨天。
　　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军营前的大草坪，穿着一排鼻环的，顶着两米高的铜头饰的，被厚重的衣服层层包裹的，性感热辣穿透明装的，战士服、运动衫、侏儒、壮汉、瘸腿、礼服……雇佣军的大聚会，各色人等，蔚为壮观。还有穿着羽毛装的服务人员穿梭其间，由羽派的人担任，各种酒精饮料食品毒品随时提供，只是要价甚高。不过这有什么关系？这可是雇佣军一年才一次的大比武！不醉不归！甚至很多人以死在比武场上为荣，每年通过大比武进行各势力的清洗和翻盘也就不足为奇，因为今天就是势力派别公开比拼的日子！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兴奋和跃跃欲试。有笑得合不拢嘴的，有严肃板正的，有云淡风轻的，但眼中都是兴奋，兴奋，像针尖一样的兴奋。这是雇佣军人才懂的嗜血神经被挑起的兴奋感觉。无法抑止。
　　空中资源也被利用起来，空间波将不同层次的空间分隔开来，人踩在凝聚的空间波上就犹如踏上了地板，一层一层，不算太大的雇佣军草坪就像临时建立起了一栋透明的高楼大厦，这样虽然造价不菲，但观战视野无疑更加开阔。
　　各种比试被安排在不同楼层的不同区域，电子护腕引导大家及时进入比赛场。没有报名的雇佣军人也能乘坐飞行艇在比武场周围观战，鹰派的人在各个人群聚集区设立了赌局，所有人也都能通过护腕终端随时投注。
　　这是一场盛宴，雇佣军传统。红灯区的人也能在今天光明正大地进入雇佣军营，陪着老相好登上比武场或者物色新的相好，什么都可以。看对眼了，拉着羽派的服务人员到一旁也能激情一把，这就是雇佣军的节日。
　　“嘿嘿嘿，奥德小子……”节目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人喝醉了，朝着奥德一歪一扭走过来，嘴里还涎着口水，“嘿嘿，奥德小子……”口齿不清地喊着奥德的名字。
　　奥德厌恶地瞟了他一眼，继续走向核心比赛区，在那人靠近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给了那人一脚，直接踢碎了他的肋骨。
　　今天只是出来散散心。
　　雇佣军的喜庆盛宴，奥德已经经历过好几次。这是第三次。那年他就是在这里打败了鹰派的老大克里弗利德，最终奠定了他在雇佣军的地位。
　　“嘿，奥德！”喜悦明朗的声音，在热闹的地方总是少不了开朗的费尔南多的影子。
　　“费尔南多。”奥德喊了他。
　　满脸兴奋的费尔南多跑到奥德面前，拉住他就跳上了飞行器：“嘿，奥德，快跟我去看看，狄的新武器！”
　　“给谁的？”奥德问。
　　“当然是给老大的！今年老大上场了！”
　　奥德皱了皱眉，说：“拉奇尔……他不该上场的。”拉奇尔的战斗经验丰富，但是，他年龄已经太大，身体的衰退纵然只是微小，但在人才辈出的雇佣军里那微小的衰退却也是致命的。很多帮派首领到了一定年龄以后就会专心培植势力，靠声誉和威望坐稳，不会再去跟年轻人拼战斗力。拉奇尔他，不该上场的。
　　费尔南多听罢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无可奈何地说：“哎，可是我们今年新来了很多厉害角色，要是拉奇尔不给他们树树威风，很多人就不太愿意听话了。”拉奇尔已经太久没亲自上战场，久到他的威信已经不足以弥补这段时间的空白。雇佣军讲心计，也更讲战斗实力，对于战士来说，武力的直接震慑永远都比什么光荣历史和名誉威信要有效得多。
　　奥德也沉默了。他看着飞行器一层层往上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弱肉强食，新旧交替，永远的定理。
　　“不过，拉奇尔早就向狄定了武器！”费尔南多又将话题变得轻快起来，“不用担心，奥德，昨天我们试过那武器的威力，比我见过的任何武器都要棒！也很适合拉奇尔——”
　　费尔南多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微张着嘴，定在那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奥德也一动不动。愣着。
　　第五层的比赛场。
　　有人欢呼尖叫，有人愤怒大吼，就像这个世界永远的主旋律。疯狂，矛盾，相互交织。
　　“拉奇尔！！！”费尔南多突然就大叫一声，跳下飞行器跑了过去。
　　奥德也回过了神，马上跟着费尔南多跳了下去。他真怕那孩子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费尔南多冲进赛场，拉奇尔倒在地上，死了。
　　“拉奇尔！拉奇尔！！”费尔南多一下子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当年他穷困潦倒，是拉奇尔把他招进雇佣军，带他加入帮派，虽然他没什么特别的本事，但拉奇尔也不嫌弃他。在他眼里，他最尊敬的人就是拉奇尔，没有其他人。虽然他和拉奇尔的暧昧关系雇佣军里人尽皆知，但他不在乎，他只想跟他最敬爱的拉奇尔在一起。
　　“拉奇尔！拉奇尔！”喊着喊着，费尔南多的眼泪就止不住地留了下来，“拉奇尔，你醒醒啊！！”德鲁在一旁将牙齿咬得死紧，一只手就将费尔南多拉离了拉奇尔，任费尔南多怎么挣扎也不放开。医护人员马上上前，将拉奇尔的尸体抬离检查。
　　没过两分钟，所有人的护腕上就已经即时显示：编号000053，拉奇尔，死亡。
　　奥德呆呆地站在场边。听着费尔南多的嚎啕大哭和其他帮派成员的安慰，看着周围人那种奇异的，带着惋惜，带着不可思议，又带着平淡释然觉得理所当然的那种表情。
　　奥德抬眼，看见杀了拉奇尔的年轻男人。黑色头发，黑色眼珠，脸上表情冷淡，又似是有些怔愣。那个男人察觉到了奥德视线，也突然就抬起眼望着奥德。只是一瞬间。奥德竟然从那个男人眼里看到了一丝歉意。也只是一丝而已，转瞬就被抹去，淡化成一种漠然和冷酷。
　　那个男人说了一句：“我叫李榆行，以后是你们的首领。”
　　费尔南多听了，立马想找他拼命。但剩下的拉奇尔派成员都拦着他。大个子德鲁低声说：“费尔南多，冷静点。是首领要跟他赌的。”
　　愿赌服输。雇佣军规则。
　　如果你还活着，那你还可以食言翻盘，但现在你死了，那就只剩下一个结局。
　　残酷。现实。
　　奥德低下了头，闭上眼睛。
　　这就是他生活了三年的雇佣军。

　　拉奇尔领导下的派别成员除了费尔南多以外都还算冷静。也有愤怒的，也有不甘的，也有不愿相信的，但大家都还算冷静。毕竟这是比武场，一年一度，来之前唯一能预料到的事情就是必定会发生出乎众人意料的事。
　　没有什么其它的东西是一定的。一派风光的老大可能一下就被名不见经传的新手打倒，这个帮派易主，那个帮派崛起，有人失去声誉、地位、一条手臂甚至生命，有人获得注目、掌声、赌金或者几颗人头。就是这样，这才让雇佣军人兴奋，这才叫节日。
　　在雇佣军的，除了那些头脑过于简单自信心过于膨胀的人，谁没有预想过自己的死亡。某一次任务，某一场比武，或者哪一天走在路上。生命的本质就只是一缕幽魂而已，灭了就灭了，悄无声息。
　　所以平日的放纵是有理由的，这一次放纵的机会不珍惜，万一活不到下一次怎么办？人生短暂，何不及时行乐。即是如此。
　　奥德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却笑不出来。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费尔南多制住了，将他抬出了比赛场。奥德一晃眼看到了费尔南多还在流淌的眼泪，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那么开朗的费尔南多，他……
　　视线不知怎么就落到了被丢在一边的武器上面。奥德走过去，拾起来。拉奇尔的，一把普普通通的短柄，握在手里灵巧又温暖。奥德拿它在空气中轻轻划了一道，手柄热起来，好像在手掌里粘得愈发牢固了。奥德意念一强，这把短柄就暴涨了五寸，整条柄刃发出烙红色。他正想挥一挥试试，手腕瞬间就被强硬地抓住。强硬地，一寸也挪动不了，极为骇人的握力。
　　那个黑发黑眼的男人简单吐出几个字：“别。危险。”然后将奥德手中的武器取下来，左手腕一翻，另一把短柄便被握在手中。奥德一愣。两件武器竟然一模一样，只是另一把是银蓝色，泛着寒光。
　　李榆行将双柄相交，刃对着刃，然后猛地“喝！”了一声，两把刀柄竟然就那么化了。藏了那么大力量的武器——刚一握在手中就能感觉得到力量，就在这一冷一热的相生相克中，抵消了。
　　奥德的脸色严肃起来，就在李榆行一言不发准备转身就走的一刻，奥德拦住了他。
　　“那把武器是哪来的？”奥德问，有紧逼的意味。
　　李榆行抬抬眼睛看了看他，不说话。
　　“哪里来的？”奥德又问。他有些恼了。这么相克的武器，完全是死敌。如果拉奇尔是在狄那里定做的，那么李榆行的这把又是从哪里而来。
　　李榆行偏了偏头，说了一个字：“狄。”然后走了。
　　奥德站在场中许久，一直到被拉离比武场地。这个地方已经迅速被清理干净，换上了下一批对战者，一样是意气风发生龙活虎，仿佛刚才的生死交易并没有在同样一个地方发生过，血腥没有留下来，留下来的只有永无止境的对战斗和胜利的渴求。
　　狄。奥德得到了一个字。他转头看向一直大喇喇坐在第五层场外的飞行器上摆弄枪械的男人。一只脚屈起，一只脚滑在飞行器边缘，他专心致志地摩挲着他手中乌黑的长枪，嘴里叼着一只烟，衣着随便，胡子拉茬，眼睛惺忪地耷拉着，却在凝视枪的时候发出精光。他的眼里只有枪械，奥德的愤怒奥德的视线仿佛并没有引起他丝毫的关注。
　　突然，一张微笑的脸庞截断了奥德杀人般的质问目光。有狄的地方就有弗莱米尔。
　　“你最好不要这样看着他。”弗莱米尔站在奥德对面，挡在他们俩中间，声线温润，好像劝解一般，“我不喜欢他这样被你看着。”他又加了一句，仍是微微带着笑的，表情却是警告。
　　奥德看见弗莱米尔，怒火突然就藏不住了，他朝弗莱米尔大吼道：“你以前也是联邦军人！”你以前也曾经是联邦军人，意思是，你以前也曾在正常的社会甚至更高的道德要求里生活过，你怎么能容忍他的这种行为？！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弗莱米尔轻轻笑了笑，他对回答这样的问题已经驾轻就熟：“可我现在在雇佣军，我遵循雇佣军的规则。”
　　奥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在僵持中，心无旁骛的狄忽然就收起了手里的家伙，兴趣缺缺地扒拉扒拉了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往飞行器里懒洋洋地一倒，飞行器盖面合上，一秒间就已经加到极速，飞得不见踪影。
　　“狄——！”喊出这一声的是弗莱米尔，拉大了声音可还是圆润温和的调子，好像联邦军人就只会这么和和柔柔地说话，即便内里已经比雇佣军人更加冷血。奥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卡修。不，卡修那个装模作样的混蛋也比眼前这个败类要好得多。仍旧穿着联邦军式样的军服披着联邦军外表却比雇佣军还雇佣军的这个家伙。
　　好像这个家伙被狄给抛下了，他马上叫来另一架飞行器，追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礼数周全地跟奥德点头微笑道别，说：“后会有期。”
　　去你妈的后会有期！奥德骂出这一句的时候弗莱米尔的飞行器已经瞬间加速到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