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上海旧事）》森夕子

3、露滴庭莎长，云收溪月寒【二】

　　生平第一次离开天津，也是第一次坐火车，溪月难掩兴奋。上车虽然费了一番周折，如今各地军阀各自占山为王，从一个地盘到另一个地盘都要严格盘查，但凡对离津的人更是几番检查的，看到溪月的时候，月台售票瘪了瘪嘴，示意她站远些。溪月微微有些失落，以前同爸妈参加过一些社交场合，哪个人不是恬着脸和自己套近乎，可如今……
　　哼，想到这里，溪月忍不住冷笑，但是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忙警觉的坐好转头望着窗外。刚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的大地上空旷干净，苍白的如同溪月的心。迷迷糊糊间，有人轻轻推了推自己的胳膊，溪月忽地睁开眼。
　　“丫头，咱们到了！”林语山温和的看着溪月。
　　溪月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终于到了，她心里想，一个远离故土的，繁华热闹的地方就要展现在自己面前了。上海，一向如人所言，十里洋场，灯红酒绿，华丽的城市。
　　溪月冲到车门，一股子不同于天津的凉风迎面吹来，虽然比天津暖和，溪月仍是忍不住冷颤。这才发觉身上还是那件破烂的单衣，旁边经过的身着华丽衣裳的贵妇捂着鼻子鄙夷地从溪月身边侧身而过。溪月坐的是头等车厢，托林语山的福。
　　一个列车员粗鲁地推了一把溪月：“边儿去，别在这边堵小姐太太的的路……”
　　溪月往旁边让了让，身后打头的是一个满脸胡子的列车员，列车员身后一位披了貂皮披肩，浓妆艳抹的贵妇，紧跟着一位打扮入时，花枝招展的女子，柳叶弯眉，凤眼上挑，扭着小蛮腰昂着头踩着细细的小高跟斜睨着眼睛看了溪月一眼后下了车，再然后是一位穿着溪月最喜欢的深红色骑马小洋装，脸色清秀，嘴唇带着笑意，鼻子小巧，一双夺人凤目和溪月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见了溪月，和气的笑了笑，那笑容在溪月看来特别的温暖。溪月也回以微笑，下意识的摸摸鼻子，之后低下头去。
　　“丫头，你在这啊，干嘛跑的那么急？”林语山有些生气地看着溪月，“万一丢了怎么办？”
　　“林叔叔不用担心，我丢不了。”溪月吐吐舌头，之后下了车。
　　林语山好笑的摇摇头，这丫头怎么疯来疯去和小子一样。
　　林叔叔叫了一辆洋车，让溪月先坐上去，溪月优雅地上车，就像以前一样，林语山心下想，这丫头似乎以前受过某种教育，表现出来的气质也非同一般人家的小孩子。但是看溪月也没有要说的迹象，自己也觉得唐突的去问不太礼貌。
　　林语山坐进洋车，对师傅说：“吉祥路5号，谢谢！”
　　吉祥路5号是一家叫做“客再来”的小旅店。小店虽小，但是依然很干净，老板娘一脸和睦地迎上来，似乎林语山是这里的常客：“哟。林先生，又来上海了，这次来待多少日子？”继而看看身后的我，表情淡淡的继续问：“这位是？”
　　“哦，是我外甥女，溪月快来喊吴婶子！”
　　溪月乖乖地上前，身子微微前倾，不自觉的摸摸鼻子，极有礼貌的招呼：“大婶好，初次见面，您多关照！”
　　“哟，敢情是林先生的外甥女就是有礼貌，只是……”老板娘审视的看了一眼溪月身上的破衫。
　　林语山明白过来，忙解释道：“在路上不小心滚下山子，把衣服都弄破了，要不这样，老板娘，我给你些钱，你帮我去给我侄女挑身衣服，瞧我一个男人家……”
　　“包在我身上。”那老板娘拍拍胸脯，接过钱，转身拉着溪月就往巷子口走去。
　　“谢谢大婶！”溪月心里想，“这下真是遇到一个好人，送吃的，来上海，又要买新衣服。脸上的幸福掩不住的溢了出来。
　　“快些穿上试试吧，你也不能老是穿那一件旧衫……”叶玲珑在溪风身边叽叽喳喳的讲个不停。溪风听话的穿上在镜子前面随意地照了照，猛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深黑的眉毛紧蹙着，眸子里带着疑惑和几丝疲倦，高高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抿紧的唇，唇角天生的上扬。可是这副俊美的面容到底是谁留给自己的呢？直到现在，溪风仍然是记不得自己原来的事情，只是自己随身的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上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梅”字。
　　梅方华，这是溪风现在的名字。
　　“方华，你真的好帅！”叶玲珑双手捧在胸前一脸幸福的样子。
　　梅方华红着脸低下头，接触了这么久，觉得叶玲珑是一个可以深交的女子。只因叶金生委任安徽督军，老家却在天津，此番见南北内乱无从解决，自己还是避开为好，以后再作打算，因而带着部分家眷到上海，谁知叶督军也给梅方华报了名，还说叶家没有男丁，定要好生培育梅方华。叶玲珑心下不忿，那哥哥叶题算什么，虽然哥哥当时气愤的离家出走，爸爸也不许再提叶题的名字，但是叶玲珑听说梅方华也要来，当然不会再说一个不字了。
　　“将这一件，那一件，哦，还有这件统统包了送到督军府去。”叶玲珑吩咐店内的服务员，转身将一顶礼帽端正的扣在梅方华的头上，继而对梅方华说，“方华，咱们去汤姆屋吃饭，我爸爸说，那家的西餐可是非常正宗的。”
　　梅方华点点头，跟着叶玲珑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一老一少两位正进到店里来。叶玲珑看了一眼那位衣着破烂的女孩，脸上脏兮兮，没有任何表情地走过去，破烂女孩低着头走进店里，梅方华同她擦身而过，心头不明所以猛地抽搐了一下，那感觉酸酸的。
　　老板娘走到柜台服务员跟前，将几个银元放到柜台上：“你去给这位小姐挑两身衣服。”
　　服务员往溪月这边看了一眼，又瞅了瞅柜台上的那几个银元，忙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小姐这里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