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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乔明明 ...

  •   四、
      当那迅疾如鬼魅的一剑向她胸口直刺而来的时候,乔明明身在半空,她的全身都已完全的松弛了。她的心在揪紧的一瞬之后完全地平静,她的头迎着风微微上仰着,闭上了眼睛。
      往事铺天盖地汹涌而来,那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是最短的一刻,也是最长的一刻。在那一刻之后,她已死去,她死于天鸿八年四月初二,宁阳城外傍水轩中,死于一个玄姓男子手中的鞭上,死于一场她所憎恨的背弃,死于莲花的诅咒。
      那一天,在她死去的那一天,空鸣山莲门一脉至此中断了传承。这是一百多年来,血莲花的诅咒最后一次现于世间。
      在她将要死去的那一刻,万事万物汇聚成长长的光流在她眼前流过,无数场景人物在瞬间合成又在瞬间溃散,师姐的脸出现,从光流中脱出,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莲门的弟子,就是一群被命运诅咒的女人啊。”那语气如此轻柔,像是一片风,在半年前的那个夜晚,在师姐对她说这话的那个晚上,那个女人死去了,就和风一样消逝了。

      云渺渺,她的师姐,那个永远身穿白衣轻声曼语的女人,她和这个女人生命中第一场也是最重要的那一场遇见发生在一个下着春雨的午后,那时她极小,穿着薄薄的单衣蜷缩在青石板街道滴着雨滴的屋檐之下,快要死去——她将因为饥饿与寒冷而死。她蜷缩在这世界被遗忘的角落,挡住她的是一幕雨帘,没有人看见这幕隔绝世界的雨帘后有一个快要死去的小女孩,这个女孩将死于一种人海中的孤独。
      后来有人拨开了雨幕,那个女人一身白衣,素手纤长。女人说:“想要跟我走吗?我可以给你活下去的路。”她点点头。
      女人轻抚着她的脸,顿了一刻,像是轻叹:“可是生,就要忍受生的痛苦啊。”
      此后十年,她拜入空鸣山莲门一脉,苦修武技,莲门一脉只收女弟子,门中通称姐妹,没有师徒之分,在幽莲谷的那些日子,日日与师姐相伴,那个时候她已知道,莲门早已衰落,到她这一代时,门中已只剩她们两人了。
      那时师姐似乎已有预感,她时常独坐石室之中,轻轻抚摸着流传下来的门中至宝血莲剑,嘴里低声喃喃:“莲花已尽,莲花已尽……”有时又会听她说:“尽得好,尽得好,那血莲的诅咒,也一并尽了罢……”
      那时她不懂这些话,不懂师姐口中的诅咒是什么,直到后来,直到很久以后,在师姐死去的那一天,那个女人在饮尽一杯苦兰花之后对她说:“莲门的弟子,就是一群被诅咒的人啊。她们,注定不能得到这一生可以为之托付的倚靠啊。”
      她用自己的生命应验着这句谶言,那个晚上,她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带着血莲剑挡在那个已经离她而去的男人身前,后来她死于自己的剑下。

      乔明明不知道那晚所发生的一切,当她赶到时,师姐已死,染血的胸口像是盛开着大朵干涸的血莲花,血莲剑丢在一旁,染满了主人的鲜血。
      那个晚上,她蓦然懂得了师姐的话,也清晰听见,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砰然碎去了。
      在曾经的曾经,她一度以为萧青木与师姐的爱可以一直长久下去,因为太平静太美好,总给人一种亘久以来这爱情就已存在的错觉,这一度是她的憧憬与嫉妒,这憧憬与嫉妒最后以师姐的死告终。
      在那之后,她已是一个复仇者。
      为师姐复仇,也为自己心中,死去的爱,复仇。

      溟天鸿七年七月十三,萧青木的婚宴在别台山庄举行,复仇的刀子从暗处捅出。
      月亮升起在正空中的时候,贴着大红喜字的木门之后,她的刀抵在了萧青幕的脖子上。那个男人没有惊慌,只是用安静的眼睛淡定地看着她。
      她的心里翻涌着巨大的快意,看着因为中了冰莲香而无法动弹的男人,锋刃的刀身在他脸上轻轻摩擦,她像是一个凌迟的侩子手,因为即将到来的杀戮感到兴奋。
      男人看着她,迟疑了一会说道:“我记得你,你是总跟在云渺渺身旁的那个师妹。”
      “那你该同样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她冷冷道。
      “我知道。”
      “那么你就可以死了。”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不忿于男人过于淡然的态度,举起匕首就要刺下。她的心里翻涌着巨大的不甘,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无畏?对于你所做过的,你竟然不感到丝毫的愧疚?对于即将的到来的死亡,你竟然也没有恐惧吗?快点向我求饶啊,向我认错,痛哭流涕,不这样怎么足以平复我因为仇恨而燃起的狂怒之火?
      刀子在胸前一寸停下了,因为她看到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
      那是——笑。温情脉脉的笑意,像是要拥抱回忆已丢失的美好。
      她更加不忿,冷声问道:“你笑什么,你不知道你现在就像是躺在案板上的一条猪,要任我屠宰了吗?”
      “我知道的,我是要死了。不过只是想到我要死了,还是死在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手里,就觉得应该笑一笑。”
      这是什么意思?他在调戏她吗?他以为这只是一个玩笑,以为凭几句贫嘴就能挽回他已经被阎王勾去生死薄的小命吗?她怒极而笑:“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吗?”手中挥刀而下,匕首深深扎进了男人的左肩,鲜血流出来,混在鲜亮的红色婚服上,是一片暗淡的红色痕迹。
      男人痛的吸了一口气,继而平定下来,叹气一样说道:“我知道,我是知道的。我猜想过这么一天,我知道的……”
      他接着说:“只要,不伤害她就好,我,任凭你处置,这是我的罪啊,可她与我的罪无关……”他抬头,看向安静沉睡在大红棉被中的新娘,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肤如凝脂,秀眉薄唇,与她师姐相比并不逊色,她看着那女人,胸中的火烧的更旺了。
      “你叫我不杀,那真是遂了我的心意。”她站起来,拔出刀子,鲜血喷射,她慢慢向着熟睡的女人走去。走到床前,她特意回头看着男人的神情,他瞪大了眼睛,那些讨厌的淡然都不见了,那眼神里终于现出了一丝恐慌和不知所措的意味,这真是遂了他的心意,她终于感受到那种刽子手的快乐了。
      像是故意放慢着动作,不理会男人的嘶叫,她的刀子划破了女人的喉咙。那真是精致的喉咙,刀刃轻轻一触,没有怎么用力,肌肤已经开裂,鲜血流出。
      她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男人闭了口不再嘶叫,也闭了眼睛,他喃喃样地说:“我的罪,更加重了。可,这都是因何而起呢,我也只是夹在命运的洪流里,最终冲进了看不见底的深渊啊。”
      “杀了我吧……终结这一切,包括我的罪……”
      看着他的痛苦如此精彩地呈现于眼前,她的心里真是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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