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一步之遥 ...
-
在弥达斯岛的海军基地负责人看见上午还在“优秀军官交流会”上正襟危坐、发言铿锵有力的年轻总部特派员，晚上就变成了“淘沙客”拍卖会爆炸、纵火、特大骚乱事件的核心参与者兼目击人时，我很难去界定他脸上那扭曲的表情是否是对职业生涯产生了深切怀疑的麻木。
但所幸我官大一级压死人，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老弟，这就是我今天会议上说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基地长张了张嘴，看着远处仍在冒烟、被消防和海军围得水泄不通的“淘沙客”废墟，眼神涣散。
“理论联系实际，在实践中不断验证和修正我们的认识，才能更准确地看透犯罪活动的本质，” 我清了清嗓子，“我们打击罪恶，维护正义，不仅要上班抓、下班也要抓，要‘精’抓、‘细’抓、‘用心’抓。”
“要深入虎穴，掌握第一手资料，才能从根本上铲除这些危害社会稳定的毒瘤。”
我语重心长得拍拍他的肩膀，“懂了吗？老弟。这次的事件，就是一次深刻的实践课。过程是曲折的，但成果是显著的！揭发了一个巨大的非法交易和人口贩卖窝点，解救了众多受害者，沉重打击了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
“这都是弥达斯海军分部和我们总部共同努力的成果啊！”
他一下肃然起敬，挺直腰板，“啪”地敬了个标准军礼，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敬畏、困惑与豁然开朗的复杂神情，“不愧是总部的精英少将，您的身先士卒、深入实践的作风，实在令下官汗颜，受益匪浅！”
“总、总之！” 我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无视他那让人脚趾抠地的恭维，“你按照应急预案，配合岛上治安队处理好后续，安抚民众，清点损失和缴获，妥善安置解救出来的特殊受害者。报告嘛……”
我目光游移，看到了正在不远处苦着脸清点人数、收拾残局、顺便对着“淘沙客”废墟唉声叹气的副官阿加皮。
阿加皮似乎感应到我的视线，哀怨地看过来。
我立刻回以“我相信你”的坚定眼神，然后对布兰德基地长说，“详细情况，我的副官阿加皮会向你汇报。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是！米娅少将！” 布兰德基地长再次敬礼，眼神灼灼，充满了对“总部精英作风”的向往。
我转身，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阿加皮在我身后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充满绝望的哀嚎，“老大——！怎么又是我写报告收拾烂摊子——！”
我脚步不停。我帮我领导收拾他不想开的会的烂摊子，我下属帮我收拾我搞出来的事端的烂摊子。
这很合理。
我将那条蓝色的人鱼带到一处僻静的海湾。这里远离这座不夜城的喧嚣与嘈杂，一旦安静下来，就只有我们的呼吸声和海浪轻柔地拍打着礁石。
入水的瞬间，她原本因受伤和干燥而显得暗淡、甚至有些卷曲剥落的淡蓝色鳞片，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海水温柔地包裹上来，那些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重新变得光滑、湿润、充满生气，在幽暗的水下反射出点点粼光。
她在水里适应般的游了一圈，然后浮上水面，靠近我站立的礁石边缘，仰起脸看着我。然后，伸出冰冷而湿润的手，轻轻抓住我的手腕，侧过脸用脸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我的手背。
“我叫莉迪亚，”蓝色的人鱼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你叫什么名字？”
“米娅。”我收回手，摸了摸她的蓝色长卷发，“走吧，回鱼人岛去，别再被抓住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缓缓松开了手。
她摆动鱼尾向大海深处退去，每游出一段距离，就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弥达斯的霓虹在她回眸的眼中闪烁。
我向她挥挥手，直到她彻底融入远方深沉的、漆黑的海水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海面上的点点涟漪。
我独自站在寂静的礁石上，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手不自觉地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我把它拿出来，握在掌心。
这颗蓝色的宝石依然一如当年一般，在微弱的光的折射下散发出仿佛有生命在内部流动的深海蓝色，是香克斯很久以前送我的人鱼之心。
不同的是，这一次，人鱼总算是回到了她的大海。
夜还漫长。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迅速换了身不起眼的便装，然后，目标明确地走向码头区另一家看起来还算正常、霓虹灯不那么浮夸的酒吧。
当然，这一次是正经酒吧。
已经是后半夜了，酒吧里客人寥寥，留声机播放着沙哑慵懒的爵士乐。我一开门就看见某个黄色头发的背影，一头金发在昏暗灯光下也显得有些扎眼的背影。
他独自坐在吧台角落的高脚凳上，面前摆着几个空杯和一个还剩小半杯酒的玻璃杯。他微微弓着背，手肘撑在吧台上，手掌托着半边脸，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疏离，又有些疲惫。
旁边，一位穿着性感、妆容精致的女士正倚着吧台，身体微微前倾露出美好的曲线，指尖绕着发梢，眼波流转，正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发出轻笑声。但马尔科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这个岛真是太小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走过去，在边上的吧台位坐下，……“一杯基尔，麻烦黑加仑的比例少一些，谢谢。”
女士被打断，有些不悦地瞥了我一眼，但在对上我视线时，或许是察觉到我身上某种不易亲近的气质，又或许单纯觉得无趣，撇了撇嘴，端起自己的酒杯，扭着腰走开了。
马尔科似乎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动静，转过头。看到是我，他脸上那层带着些许不耐烦的漠然消融了些，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很浅的笑容，整个人在昏暗光线下都显得温和不少。
“是你yoi，” 他开口，“海军小姐。”
“你是叫——”
“孔雀。”我面不改色地接过酒保推过来的酒杯，毫无心理负担的继续用这个身份，“你倒是艳遇不少。”我抿了一口酒，目光瞥向刚才那位女士离开的方向，调侃道。
“你也算在内吗，海军小姐？” 马尔科挑了挑眉，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冰块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语气平平，听不出太多情绪。
我一手支着下巴，侧过头看他，看着这张褪去了少年青涩、轮廓更加深刻硬朗的脸，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下颌的线条，此时他的眼神看着我，和作为“家人”的柔和与宠溺不同，而是带有些来自异性间的攻击性。
我看了几秒，突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在如此放松的环境下，看这张脸了。好像比记忆里白了些，少了股以前记忆中愣头青的感觉，反而被一种更沉稳的、甚至有些倦怠的气质所覆盖，坐在这里仿佛真的是一个可靠的成熟男人。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家伙以前给我讲睡前故事哄我睡觉，十次有八次自己先睡着。
“喂喂喂，” 马尔科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笑搞得有点无奈，他往后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不要突然在氛围还算不错的时候笑出来yoi，海军小姐。”
“抱歉抱歉，”我挥挥手，做出抱歉的手势，“只是突然觉得，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所以一下子有点出戏。” 我顿了顿，补充道，“气质上。”
“是吗？” 他愣了一下，拿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是什么样的人？”
“嗯……” 我歪了歪头，故作思考状，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冰凉的玻璃杯壁，“像是……哥哥？又或者，说是父亲？” 我顿了顿，迎上他骤然变化的表情笑了笑，“家人吧。反正，是很重要的人。”
“……那很好。” 沉默了几秒，他垂下眼，“重要的人就在身边。”
我没有接话，只是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液体，看着冰块折射出细碎的光。
“那你呢？大海贼先生，” 我转着杯子，目光落在杯中的液体上，换了个话题，声音也低了下去，“和传闻一样，对‘猫耳朵’……真的有这么深的执念？”
他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那是我妹妹。”
“你应该看得出来吧，那个孩子……”我转过头，看向他侧脸绷紧的线条，声音平静，“是人工手术造出来的‘猫耳人’。她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只是为了成为与你交易的筹码，一个吸引你注意的、可悲的诱饵。”
“当然。” 他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犹豫，“只是我觉得如果我妹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哪怕只是外表上，有和她相似特征的人，或许她会开心一点。会觉得自己不那么……特别，或者说，不那么孤单。”
“是吗？”我低声说，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我有和你说过吗？”他突然开口打破沉默，“你给我感觉有点像我妹妹。”
他顿了顿，补充道，“气质上。”
我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猝不及防的锐痛和汹涌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我死死压回喉咙深处。
“搭话手段就不要抄袭我的啦，” 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本来我就只会这几招。‘你像我妹妹’？接下来是不是该说，觉得我很有趣，想多了解我一些？”
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了摇头，收回他看着我的目光，“好用就行。”
他向酒保示意再来一杯，接过新递来的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我妹妹现在也在海军，”他突然说，“你应该见过她。”
“嗯，我知道，海军少将’黑猫‘米娅嘛，青雉大将手下的一把手。”
“你见过她人？”他转过头盯着我，眼睛里目光灼灼。
“哪里会，海军本部这么大，只是你说猫耳嘛，我知道海军内部有名有姓的毛皮族混血就只有这位了，”我避开他的眼神，“再说了这可算是大人物了，和我们这些小喽啰不一样，我哪有机会认识。”
“是吗……” 他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一些，“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还会不会怕黑，是不是还是很挑食不好好吃饭，冬天的时候是不是还是老是不穿袜子到处赤着脚乱跑。”他重新看向手中的酒杯，脸色柔和下来。
“应该很好吧，”我说，“我听说过她很多事。她现在……有很多朋友，有关心她的上司和同僚，做了很多很厉害、很好的事情。打击海贼，维护正义，救了很多很多人。很多人都崇拜她，喜欢她。她现在是海军的英雄，是很多人的榜样。”
“那就好。” 马尔科也喝光了杯中的酒，将杯子轻轻搁在吧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倒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白胡子一番队队长居然是米娅少将的哥哥吗，这种事情告诉我这种路人好吗？”我也把酒一口气喝完。
我的话音刚落，他的脸突然毫无预兆地凑近。
呼吸带着淡淡酒气，嘴唇在一瞬间几乎贴在了我的耳朵上，却又在分毫之间停住，他极其有侵犯性地靠近我，进入一段私人的空间里，半带威胁般地说，“那就请孔雀小姐帮忙保密了。”
然后，不等我有任何回应，他就像完成了某种恶作剧，又像只是随意地调整了姿势，迅速地退回了原来的位置，重新拉开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哈……” 我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似乎还残留着异样感觉的耳垂，“还真是信任我这个路人啊。”我叹气。
“可能因为，” 他弯着眼睛笑了笑，“你像我妹妹吧。”
“又来……” 我无奈地扶额，别开视线，“这个借口用两次可就不灵了，队长。”
他短促地轻笑了下，然后长长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将什么沉重的东西一起呼出去，但眉宇间那点挥之不去的郁色，似乎并未因此减轻多少。
“啊，”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带上了一点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孩子气的烦躁，“感觉有点闷闷的。”
“海军小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海边走走yoi。”
“不怕我把你这个悬赏金高得吓人的大海贼抓进推进城？”我调侃他。
马尔科闻言，非但没有被冒犯，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你也得要有这个本事才行啊，海军小姐。”
我也站起身来。
即使我已经长大，不再是只会跟着他跑的豆丁了，但在他两米多高的身高下，哪怕加上高跟长靴，此刻也仅仅只到他的下巴。
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暖黄的灯光从他背后打来，让他整张脸陷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里面跳动着某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的光芒。
“虽然不想和白胡子开战，但是……”我充满攻击性地靠近他，挑衅地盯着他的眼睛，“要不试试看？”
他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转身，率先朝酒吧门口走去，背对着我摆了摆手，“那走吧，年轻的海军小姐。”
我和他走在港口，一边是霓虹灯闪烁的不夜城，一边是表面安静实则翻涌着的大海，我们走在偏僻海湾年久失修的木质连廊上，还会时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海风毫无遮挡地吹来，带着深夜的凉意，吹动了我的衣摆和他的发梢。
“啊，舒服多了。” 马尔科走在前面半步，双手插在裤袋里，迎着海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的声音确实放松了些许，“果然，还是离海近一点的地方，感觉更自在。”
“身为海贼，说这种话倒是理所当然。” 我吐槽道，“在我这个海军面前别摆出一副松懈的样子啊。被同僚看见，我可是要写检讨报告的。”
马尔科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在孔雀小姐面前，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他突然停下脚步，我正低头注意脚下不稳的木板，猝不及防，额头差点撞上他坚实的后背。
切。
我有些不自在地向旁边挪了小半步，拉开了点距离。海风吹得脸颊有些凉，我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的领子。
他似乎没在意我这点小动作，或者说，他此刻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他转过身，面对着我，我们站在摇晃的、狭窄的木制连廊上，下面是漆黑涌动的海水。
“孔雀小姐不觉得吗？”他微微弯下腰，猝不及防地靠近我。
太近了。
近到我能看清他眼底自己微微放大的倒影，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酒气。
我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脚跟踩在松动的木板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冰冷的海风灌进我们之间骤然拉开的空隙，让我有些发热的脸颊降温，也让我瞬间清醒。
“不觉得。” 我别开脸，“我不喜欢海。”
他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说。
“我曾经的家人，朋友，我关心、喜爱、想要保护的、想要依赖的人……他们所有人，都对这片大海趋之若鹜。他们向往它的广阔，它的自由，它的未知和冒险。”
我看向大海无尽的黑色。
“他们奔向自己的自由，却把我留在了岸边。”
他沉默下来，那双眼睛沉静地看着我，看不清情绪。
我突然感觉到他更加地靠近了我，然后用那双熟悉的、粗糙而温暖的手，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身侧。他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把我整个手握在其中，而是强横的从我的指缝间插了进来，然后，五指收拢，牢牢扣住。
十指紧扣。
一个成年男女之间，过于亲密，甚至带着某种暧昧和宣示意味的姿势。
我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却没再挣扎。任由他滚烫的掌心贴着我的手，任由那略显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我手指的侧面。
“但你还是选择了做海军，奔向这片海不是吗？”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呼吸喷洒在我因为夜风而被冻得有些凉的耳垂上。
我垂下眼，看着我们交握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紧紧缠着我的。
然后，我摇了摇头。
“并不是。”我抬起眼，重新看向他，“曾经我也以为，我加入海军，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追随某个人的脚步，是为了保护谁，或者只是单纯地好奇，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如此热爱、甚至不惜为之付出一切。”
“但是经过了足够多的时间，看过战争、苦难、死亡、力量，我才明白……”
“我不爱这片海。”我看着他的眼睛，和里面倒映出的自己。
“我爱的是无论面对什么，都依然向前的我自己。”
他沉默着靠近我，睫毛几乎要扫到我的脸颊，鼻息和我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带着淡淡的酒意和一种更深的、属于他的气息。
然后我退后了一步。
我摇摇头，“我们不是一路人，马尔科。”
我对着眼前的男人，也对着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牵着蹒跚学步的我的手往前走的哥哥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很长，胸腔明显起伏，然后，又缓缓地、重重地叹了出来。
我松开两只别扭的、暧昧的、正十指紧扣的手，然后改成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手腕很结实，能感受到下面脉搏稳定而有力的跳动。
反过来变成我拉着他往前。
“既然已经知道你妹妹在海军，怎么还满大海地找她？”我明知故问，“你直接去见她啊，不会和妹妹吵架了吧。”
“她不想见我。” 他跟上来我加快的步伐，和我并肩向前走，“我去过很多地方找线索，也试过很多办法，甚至还一个人偷偷闯过海军总部，总想着能不能远远地、侥幸地看上一眼。”
“那你还真是胆子大，”我叹气，“你妹妹要是知道，估计不只是无奈，可能会气得跳脚，骂你是个不要命的笨蛋。”
“哈哈，可能吧，”他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带着些自嘲，“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阴差阳错。她一直躲着我们，避开所有可能相遇的路径，大概……是真的不想见，还在怨我吧。怨我们当初自以为是的决定，用‘为她好’的名义，做的却和抛下她没什么两样。”
“哪有妹妹会一直怨哥哥的，”我无奈地看着他，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你还真是对你妹妹……一点信心都没有。难怪她会不想见你。”
“是吗？”他苦恼地笑了笑，“我妹妹可没有孔雀小姐你这么大度啊。”
“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心眼，又记仇，还任性得要命。”
我捏了捏拳头。
“她小时候，有一次我不小心数漏了一个她洗好的盘子，没夸她，她就能暗戳戳生我一个星期的闷气，那一个星期，她给船上的每个人都分了菠萝吃，除了我。”
“她还瞪着一双特别无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说：‘马尔科，你不是不喜欢吃菠萝吗？我以为你不吃的呀。’”马尔科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是不是很小心眼？”
“你说，这么小心眼又记仇的任性小鬼，要是真打定主意不见一个人，是不是能记一辈子？”
说谁任性呢！说谁小心眼呢！
我踩了他一脚。
“唔！” 马尔科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脚下微微踉跄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眼睛此刻微微睁大，里面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哦抱歉。”我毫无诚意地道歉，松开他的手腕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看都没看他，继续目视前方往前走，“天太黑，没看清路。”
马尔科在后面停顿了两秒，然后，我听到他低沉的笑声，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却又似乎很开怀的意味，他几步追上来，重新与我并肩，侧过头看我。
“可能真的是我作为哥哥来说，太失败了吧。”他说。
“明明只是想保护她。”
“但好像最后都变成了伤害。”
我站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是啊，我曾经也怨过。
怨他们的不告而别，怨他们自以为是的“保护”，怨他们将我置于一个看似安全、实则更孤独无依的境地。
我也自责过，怨恨过自己不够强，无法跟上他们的脚步，无法保护想保护的人。
在那些漫长的、独自成长的岁月里，那些不解，像曾像是藤蔓一样缠绕着我。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在成长的脱丝抽茧里窥见那些背后的用心。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不是他们的，也不是我的。
为什么不想见他？
为什么不想见他们？
只是因为，太珍视了。
珍视到害怕相见时，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情绪会突然崩塌，害怕再次打招呼时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解释，那个曾经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妹妹，已经走上了另一条或许与他们背道而驰的路。
“马尔科。”我停住脚步，叫他的名字，
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角不知何时添上的、细小的纹路，看着他被海风吹乱的金发，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往前迈了一小步。
伸出手臂，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将头靠在了他温暖而坚实的胸膛上。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
隔着衣物，能感受到他胸膛下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我的耳膜。
“怎么了yoi？”他问。
我摇摇头，将脸更深的埋进他怀里。
“没什么。”
“就是……”
“突然想抱你一下。”
仅此而已。
我松开手，向后退开一步。
重新拉开了我们之间，那泾渭分明的、属于海军与海贼的，一步之遥。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一步之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