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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夜雨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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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呤咣啷叮呤咣啷……
回到家里,宁恋翻箱倒柜,找出了她的化妆匣。
那还是她年轻时代的东西了,粉凝固在一起,都不能用了。
她用指尖挑出一点粉底,对着镜子,往白净的脸上涂抹。
脑子里闪过各首不同的歌,是她和枫蓝烟在舞台上合唱过的歌。
枫蓝烟穿着偶像服蹦蹦跳跳,一头渐变紫的长卷发,如同幻紫色的星云随着欢快的脚步游弋。
而她自己,也陪着蓝盛装艳抹,桃红色的唇彩在聚光灯下妖冶魅惑。
她们相视而笑,恋爱久了不会再害羞,可腮红却衬得她们仿佛是刚处对象的一对少女,对着彼此羞涩地红了脸呢。
一切都美好得像在做梦。让她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抽离不出了。
宁恋望着镜子发呆。
现实里只有她自己的身影,大脑却为她拼凑出来了前妻的身影。
前妻正站在她的背后,拿着麦克风挥舞手臂,活泼的笑容让她看着就高兴。
她转过身,想倚靠在前妻身上,撩起她一缕漂亮的大波浪。
可她依偎了一个空。
她蹲在地上,裙摆在地面铺成一朵花,一朵盛放到极致即将衰败的、洁白的花。
*
“在做什么?”
姜风眠抱臂站在门边很久了,观察侄女玩闹式的犯病。
宁恋的心智有些错乱,回退到了热恋期。
热恋期的女人是很粘人的。
她不说话,如同一只白毛小猫,耳朵尖尖竖着,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风眠。
姜风眠走过来,把她托起来。
她就满足地吐了口气,缩在姜风眠怀里,可依旧是不说话。
姑姑不是她热恋的女人。
滥竽充数也还勉强可以。
不对,她至死不渝地爱着的,究竟是谁呢?
“还在发脾气呢?被那个柳局长逮去一通质问,是该心里不痛快。”
姜风眠抱着她坐到沙发上。
姜风眠的话太真实了,不利于她继续在美妙的梦境流连。
白毛小猫就垮了脸,蛄蛹着爬出女人的怀抱,自个瘫在沙发上,把猫脑袋放在靠背的顶部。
姜风眠忍不住撩起她的爪子捏捏,低笑道:
“猫里猫气的,你是我养的宠物小猫吗?”
“不是。”
宁恋咕哝,逐渐清醒过来了。
“还说不是?小小一只,让我抱来抱去,也不拒绝,还会蹭蹭我。你不是我的猫是什么?”
姜风眠蹭她的脸,疼爱一只不配合的家猫那样,硬把她塞进怀抱猛rua。
“还是猫形态比较可爱。”
以主人的身份,姜风眠擅自作出总结。
性感在可爱面前不值一提。
猫猫浓妆艳裹太有女人味了,反而对姜风眠的心脏不好,害她血液加速头脑发昏。
她问小猫:
“不是不爱化妆吗?”
宁恋抗拒地拱她,想逃出她的束缚,更像被rua烦了想跑路的猫了:
“跳舞必须要化妆的。”
姜风眠把猫rua成液体饼干,不让她跑,她就哼哼唧唧地在姜风眠手下摊开,身体倒也没有如她表情展现的那般讨厌亲近。
“为什么会突然想要跳舞?”
主人温和地问。
“……癔症了。”
猫猫很诚实,知道自己做了傻事。
“化妆品都坏了。我让人买来新的,我亲手帮你化。”
结果主人是个好好主人,非但不嫌弃她拆家,还会搭一把手。
猫猫就又蹬鼻子上脸,装出来的老实劲没了,明着不领她的情了:
“不要。你手重,化不好。我疼。”
“化个妆哪有什么化不好的?化不好你教我,我当个虚心的学生。”
“不要。不想教。”
“又犯懒了?不想教我,只顾着自己开心?那你打算在哪儿跳舞呢?健身房?”
“在舞台上。”
宁小猫一股子颓唐气,不想回答,在姜风眠的蹂躏下还得一句一句地答,苦巴巴得眉毛都垂下来了。
姜风眠把玩着她的爪子,被她说不上是抵制还是消极接受的态度逗乐了:
“那我陪你上台。”
白毛小猫撇了撇嘴,有点高冷,有点不屑地吐槽:
“你才不会唱歌呢。我不为你伴舞。”
“我可以现学。”
姜风眠好脾气道。
宁恋幼稚地问:
“我老婆呢?让她来。蓝唱歌最好听……”
她哪分得清谁是她老婆呢?
让枫蓝烟站到她面前,以她精神一团乱麻的状态,她都未必认得出对方了。
姜风眠鬼迷心窍了,想骗侄女说自己就是她要的人。
她觉得太下作,克制了老半天,紧紧地抿着唇,最终还是开了口:
“我就是她。”
“蓝……?”
宁恋勾住她的脖子,仔细地瞧她的脸,仿佛真的把她和自己的前妻混淆了。
“是我。”
姜风眠扭头轻咳,掩饰尴尬。
宁恋就凑上来闻她,小巧的鼻尖一耸一耸:
“你不香。”
无处安放的荷尔蒙熏鼻子,不好闻也不难闻,不是蓝的味道。
气味?
姜风眠一顿。
侄女是正在嗅着她的味道。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味。
这孩子心思纤细着呢,病了也没有糊涂到家。
“没洗澡当然不香。洗完就有沐浴露的香味了。”
糊弄半迷不迷的病号,姜风眠眼睛都不眨一眨,心里却是发虚的。
“是这样啊。”
宁恋将信将疑,努起嘴巴贴过来。
姜风眠狼狈地抬手挡住她嘴对嘴的亲吻,尽管很想顺水推舟,还是忍住没有趁人之危。
“逗你的。我是姑姑。”
她用力地抱了宁恋一下、又一下。
她真的很想亲,指腹揩去侄女的唇彩,私以为她没必要化妆,唇不点而朱,让她一点绮念浮在心头久久不散。
“哦……”
宁恋很失望。
但她玩性起来了,趁姜风眠不注意猛然亲了亲她的侧脸,然后站起来就跑。
姜风眠扯着手臂把她扯回来,按在沙发上。
气氛到了,不亲一口都不尊重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小东西。
姜风眠恶狠狠地压过去,亲得她嘴角流下银丝。
宁恋先是呆住了,半天回不过神,再是眼中泛起泪花,委屈地扁着嘴。
姜风眠好笑极了:
“为什么哭了?不是你自己作的吗?哪里不满意?你倒是说啊。”
这女孩被欺负惨了,揉着眼睛吞吞吐吐,说不到重点。
被反复逼问,她才没头没脑地抱怨姑姑吻技太好,像是身经百战的老东西在非礼自己,不像平时克己奉礼的那个姑姑。
姜风眠心情飞扬,就调戏她:
“接吻这回事,我是观察你怎么做,照着学的。要说做错,也是你把我带歪了。”
上次侄女梦里叫她蓝,把她认成情人,还好她把持住了。
这次又来,让她亲自己,姜风眠就有点犯迷糊了。
姜董事通天彻地无所不能,以为能压制住冲动。
结果时隔许久,冲动反扑来势汹汹,就算是她也不得不缴械投降。
她认栽了,不再挣扎,总归就亲一亲,算得了什么?
宁恋要再说些什么。
姜风眠就捉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废话堵回嗓子。
*
“姑姑,你在发呆?”
宁恋已经缓过劲了,正准备收拾收拾房间里的狼藉,却见姜风眠捂着嘴,痴痴地望着她。
姜风眠一愣,再去看宁恋,分明没有被亲得流口水,甚至和她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她也产生幻觉了?
被那双绿莹莹的眼睛蛊惑,做了一个短暂的白日梦?
可她不觉得这是生病,她只觉得侄女胡乱勾引她,该受到一点小惩罚了。
她学着梦里的样子,拉住侄女的手,正要胡作非为。
“咔。”
天黑了,又亮了。
“剧情扭曲得有点不像话了。该轮到我出手了。”
在她们看不到的高维空间,剧情修复者施施然戴上手套,施展了小小的障眼法。
十分钟。
她制造了十分钟的错觉。
让重要配角姜风眠增加对原女主的好感度,更加尽心尽力地给她支持。
同时,为了控制姜风眠的好感度不要越界,她强行掐断了姜风眠的行动。
之后,会给原女主宁恋也提个醒。
到每个世界,修复者都会有不同的名字。这个世界的她叫什么呢?
“莫冷情吧。人间是拥有爱的,一直冷情冷心,虚度时光,太过可惜。”
起了一个一听就是代号的假名,也算是她对这个世界不会完全融入的证明吧。
她开着宁恋的玩笑。
宁恋则对她的存在一无所知,歪着头打量奇奇怪怪的姑姑,把她推开,自己站起来走掉了。
*
病情缓解了,宁恋推脱说累了,要独自休息。
她蒙着被子,准备半天一夜睡到饱,到明天早上再起来,用休眠消除不安。
闭上了眼,可她迟迟睡不着。
她一面惦记着柳局长暧昧的笑容,一面惦记着枫蓝烟逼迫她和姑姑划清界限。
对前妻恢复情感依赖,对姑姑的依赖就会渐渐消失。
她当局者迷,对和姜风眠的关系看不分明,但心里门清,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她。
再加上常娇连累她、导致她进局子喝茶的突发状况,她就更不知该如何与姑姑相处了。
姜风眠又来找她,掀开被子,露出她的脸,看到她呼吸香甜没出事,就笑道:
“躲在这里清闲,不带我?”
她似乎是担心她,似乎只是拿这个当借口,总之跟着上床,钻进了同一个被窝。
宁恋闭目养神,没有睡,但翻了个身背对着姑姑。
姜风眠看出她不对劲,适当收紧手臂。
宁恋就好像一位生出异心的小女友,心里住着别人,跟她闹别扭。
但没关系,再别扭还不是得乖乖让她搂着抱着?一天不抱她就心发慌,出现戒断反应的症状。
她中了宁恋的毒,起初剂量小,反应不大。
后来毒入骨髓,她在外面待不住了,总想跟她待在家里腻歪,恨不得白天快快过去,夜晚早早来临。
她也不限制她的出行,就是自己要陪同她去每一个地点。她指望温水煮青蛙,让宁恋也对她中毒渐深呢。
“说话。我知道你醒着。”
姜风眠从背后揽着宁恋的腰。
“……我困了。”
宁恋无所适从,手脚一动不敢乱动,不耽误摆着张臭脸,吐出冷冰冰的字句。
对姑姑的好感度没有归零,她只是习惯性板着脸虚张声势。
姜风眠利眼如鹰紧盯着她,盯得她后脑勺紧绷。
宁恋攥着手心,被掰开了。
姑姑扳过来她的脸庞,咽了咽口水,很想触碰她嫣红的唇瓣。
“不要乱碰。”
宁恋按住她的手。
姜风眠只是搭在她的腰间,不觉得很过分:
“怎么对姑姑这么苛刻?”
小腰都不能碰了。
又不是什么禁区。
虽然她是不会承认。
有再往上滑的倾向的。
“没有,我要起了。”
宁恋说。
“真起假起?刚还说困得睁不开眼,要睡到天昏地暗呢?”
姜风眠摸摸她泛红的耳垂。
“唔……”
宁恋要起床,不太想动,一时半会坐不起来,就缩在被窝里,调整状态。
她倒也会给自己找理由。
天太冷,说坐起就坐起,血液会直冲头顶,头晕耳鸣心率过快。
宁猫猫拨拉一下才动一下,是路人也会觉得可爱要摸两下的程度。
她对姑姑揣着疑心,有意要切割。
姑姑不了解内情,只当她热乎劲过了,腻了自己,爱理不理地端架子。
姑姑非但不跟她翻脸,还凑上去贴贴,想哄她回心转意。
“您去忙自己的事吧。不要老把时间精力浪费在我身上。”
宁猫猫翻脸不认人,属实是喂不熟了。
若不是她有着种种可圈可点的历史成绩,姜风眠就要怀疑她是不是笨笨的,大脑也和猫一样只有核桃仁大,记不住主人的样子。
“我还没找到胸针在哪儿。”
姑姑灵机一动,拿捏了小猫的命脉。
她误会宁小猫把蝴蝶胸针送kk了,提起这件事底气十足,很有把握能唬住撒谎说丢掉了的猫崽子,让她对自己服软。
虽然她只猜对了一半,但宁恋又不知道。
宁恋温吞地扭头。
吃了吓唬,她傲娇的眼神瞬间清澈,愿意被姑姑顺毛了。
姑姑也是大猫一只。
其实是狮子,猫科豹属。
只不过在宁小猫面前,任她是狮子还是老虎,都是纸糊的样子货。
“丢了就丢了,我不是要找你算账。让我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姜风眠心痒痒的,浅浅逗了逗猫就及时收手,免得把猫逗炸毛了。
“好。”
宁恋还能说什么?只能同意,把这一茬揭过去。
姜风眠得到允许,就快活地和她大被同眠了。
宁恋记得前妻的嘱托,不很情愿被姑姑当抱枕,却也想不出脱身的办法。
*
她们都做了梦,不同的梦。
姜风眠梦到侄女服侍她,老实说她感觉一般,只有心理很愉悦。
低下头,就能俯视对方色若春晓之花的脸,嘴唇红艳得让人想吻她。
这女孩子太笨拙了,笨得像小口小口喝水的猫咪,用舌头一点点卷,喝得很费劲。
她自己也觉得费劲,担心被嫌弃地将眸光抛过来,小兽般清澈的眼瞳藏满了惴惴不安。
高深莫测的姑姑一定让她心里没底。
她却是猜不到,姑姑在暗暗想着她有多么讨人喜欢,讨喜得猫爪子扒拉心脏似的,让姑姑心痒难耐。
精心饲养的家猫,不必懂人间疾苦。只要会蹭蹭饲主的腿,会撒娇就够了。
姜风眠把她拉起来。
她们不是那种关系,只是亲人间的互相帮助。
姜风眠心疼侄女跪在地上,就算有地毯垫着,膝盖也不舒服,况且姿态略显屈辱。
天旋地转,宁恋以为姑姑要自己更方便地伺候她,其实是反过来。
两人位置交替了。
姑姑举一反三地回报侄女。她皮糙肉厚,不怕腿跪得疼,也不怕受委屈。
她在这方面的学习能力比侄女强多了,很懂得随着侄女的反应而变通。
梦的后续,侄女要她负责。
她不愿意。
侄女求着她交往,她仍然摇头,说不可以。
但是,可以帮忙解决生理需求。
就像这次一样,每晚都互帮互助。她说。
侄女点了点头。
皆大欢喜。
她们还是亲人,只是更加亲密。
*
姑姑做梦睡醒了很慵懒,更黏宁恋了,头碰头地亲昵,寻找她的嘴唇,被躲开了就亲到脸上。
“你是无欲无求,还是对我没有兴趣?对待未婚妻也是这样,会害了人家。”
打个呵欠,姜风眠说起了胡话。
她是昏了头了,不觉得说了不合适的东西。
宁恋是没听见,还在噩梦里挣扎,眼神空洞,似醒非醒。
宁恋的梦很复杂,也很灰暗。
上半截做梦,梦到了妈妈。
不知何时,宁恋就身处一座漆黑的房子。内里很多门,迷宫似的,让她辨不清方向。
她打开一扇门,门口出去是走廊。走廊回环曲折,看不到光。她只能随手推开另一扇门,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妈妈躺在那里,脸色惨白。她想打个招呼,或者只是单纯看看妈妈的睡颜,走近了才发现,躺着的是已死亡的躯体。
隔着两三步她就连忙后退,不敢再看;折回走廊,用力关上让她受到惊吓的房间的门,才稍微恢复一点安全感。
一晃神的工夫,她发现自己又置身于黑暗之中了,愈发慌张。
怪物来袭。梦里怪物打不到她,很不合理,但她只当自己闪避得太快了。
她换地方躲藏,兜兜转转总是绕回可怕的房间。
她的人生有两大支柱,妈妈和老婆,妈妈没了,她就好像缺了一条腿的两轮车。
凑合着能当独轮车开,可稍有不稳就会往两边倒了。
再加上,另一个轮子,也就是老婆,也和她渐行渐远了……
下半截她梦到了蓝。
她睡得浅了,晓得那是梦。
“我叫她的名字。一叫出来,就清楚是不确定能不能得到回复的。”
她自言自语。
所以她意识到那是假的。
但紧接着就听到声音。
虚假的枫蓝烟,连声音和语调都与真货一模一样,又令她迷失了。
她伸手去抓。
枫蓝烟在四面八方。
她处处都能窥见前妻的影子,似乎触手可及,似乎又很遥远,余光捕捉到,再一转身就看不见。
马上又黑下来。
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她就向着有光的地方跋涉。
“你在放纵自己得病,等于亲手埋葬天赋。”
前方有一道声音对她说。
“你不是蓝。你把蓝藏到哪里去了?”
宁恋对着不可名状的存在发火,如同飞机耳哈气的白猫,凶算不上很凶,软萌是挺软萌的。
她急迫地需要蓝。
妈妈不在了,她要蓝回到她的身边。
梦里理智松懈,她才不管什么天道、什么常娇,就要她的老婆。
那声音就笑呵呵的,唤醒她更深的抵触情绪:
“你不是幼猫,是待苏醒的雌豹。别再蛰伏了,起来吧,起来吧。”
宁恋摇摇头:
“我不认识你,也不明白你的意思。”
声音就让她看到未来。
按照当下时间线推演的未来。
宁恋沉在梦里了。
富有层次感的梦。
一重又一重。
她忘了蓝,满脑子都是姑姑了,以及,久不见面的孟竹笙也出现了。
*
姑姑离开了。
孟竹笙陪伴着她。
那是她最艰难的一段时期,亲近的人一个个弃她而去,母亲、妻子、姑姑……徒留她孤苦无依。
夜深人静辗转反侧,她很希望有一种忘却忧愁的特效药,吃下就见效。
可是哪有那种奇药呢?真有人递到面前,她也要怀疑是江湖骗子编织的谎言,不敢下咽。
姑姑曾经陪她度过孤独的夜晚,如今漫漫长夜有谁来陪?
认个错,姑姑会回来吗?
她低不下骄傲的头颅。
夜不能寐,躺下又鲤鱼打挺地直起身,立也不是倒也不是,她坐卧不定寝食难安。
然后她看恐怖电影,对虚假的鬼怪寄予厚望,愿一种情绪盖过另一种,光顾着恐惧,就不会有分别的悲伤。
孟竹笙问她:
“是不是压力太大?”
“没有。”
她信不过她的心理医生,和她隔了一层无形的纱,朦朦胧胧互看不清。
“那为什么唉声叹气?”
见她端起茶杯叹息,放下茶杯怔怔地望着虚空仍叹息,孟竹笙坚信她有心事。
固守在自己设立的囚笼、不愿出来的病人,瞒不过眼光毒辣的名医。
名医说,你在作茧自缚。
宁恋不接腔,只淡淡道:
“只是有一些说出来不值当烦恼的小事。不严重。我不想说与你听。”
对内软脚虾,对外,她在无法敞开心扉交流的人面前都很硬气。
她找个小角落猫着,不和孟竹笙沟通。
孟竹笙干瞪眼,说不得也碰不得她,如鲠在喉,渐渐也要忧郁成疾了。
她们简直是在互相折磨,只怕成了家也会是一对怨侣。
即使如此孟竹笙也不放手;即使如此宁恋也不松口举办真正的婚礼。
是的,孟竹笙成了宁恋的未婚妻。
未婚妻挖空心思钻研让宁恋快乐的诀窍,买了游戏机陪她双人对战。
她知道宁恋心理创伤还没修复,又被伤口撒盐,消沉失意都算好的;万一自此一蹶不振,就算是鼎鼎有名的心理学高人也难把她拉出深渊。
她暗自责怪姜风眠不通医理给她们添乱。
姜风眠安抚侄女的法子,看似大大减轻了侄女的病症,其实只是让侄女深度依赖她,以她为标杆重铸安全防线。
一旦姜风眠抽身离去,病情就会加倍反扑,因为从没治好过,宁恋只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乱套之后,治疗难度还加大了。打个比喻就是,用了过量的止痛剂,原本的疼痛被掩盖一时,于事无补,病人本身又成了个瘾君子,停药的痛苦很够她喝一壶。
“不要再想你的姑姑了。她已经是过去式了。”
孟竹笙劝慰道,隐含对姜风眠的嫉恨。
宁恋没有在听,仍控制不住地想:为什么会离开她呢?
说好要一起搬出姜家住的。老古董姑姑还格外开恩,给她买了现代化的房子,装修得很完善不是吗?
她想不通。
她不理会孟竹笙的心情。
孟竹笙知心姐姐的包装被撕破,为了得到她不在意她真正爱谁,这种死缠烂打的态度,在她最脆弱最不冷静的时候触发了她最强烈的反感。
高知家庭出身,孟竹笙有素质有涵养,又不能对冷暴力自己的未婚妻甩脸。
为了回避孟竹笙,宁恋出门会见朋友。
是卢冰绿和kk她们。
卢冰绿要娱乐圈出道。
家里铺路,依据她的特殊性量身打造培养方案。
却因为她的厌学情绪浓重,进程断断续续的,不连贯就没有成效。
卢家就诚意邀请宁恋帮忙,让卢冰绿挂在前偶像宁恋身上,跟她学习,也跟她绑定捞钱。
宁恋没有拒绝,送给年轻的女孩一片坦途。她们就时常见面喝茶了。
情敌联盟没有解散。
卢冰绿和宁恋独处,收到风声的kk不管在忙什么,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溜过来蹭吃蹭喝。
卢冰绿是大小姐,也是零花钱不够用的超级拜金女,每每手心向上直接管宁恋要钱,一碰面就要。
kk见状,也跟着要,但更委婉,是把宁恋手中的小钱钱花言巧语地骗出来。
刨除姜家,宁恋也是家底殷实的小富婆一枚,耐造,供得起两个小吞金兽。
有时她在模仿她认知中的普通人。她承认这一点。
在卢冰绿和kk面前,她就是很普通的,是宽容待人的同圈层大姐姐。
“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发现你有多么优秀。”
kk拿了钱,小嘴抹了蜜一样甜。
黑客女孩还是相信她是万中无一的可塑之才。
连她自己都看不出自己可取之处,kk却始终如一地追捧她的才能。
不过不妨碍kk见钱眼开。
宁恋小声地哼歌,哼她偶像时期亲手作词谱曲得到的歌,以歌词回应kk的崇拜:
“她们说我是魔女,天生的魔女,会带来悲剧与灾难。我想她们是正确,我才是错误的……”
悲伤与欢乐齐聚,令人不知做何表情。
她是怪异的,或许也是丑恶的。
她看到自己的影子,错觉它在扭曲。
孟竹笙来抓她,又谈起姜风眠:
“你姑姑见的风浪多了,不把你的疾病当一回事,你不能也跟着放弃治疗……”
“你说得对。这点小创伤,姑姑真不放在眼里。战争中发疯的人多了去了。她是经历过打仗的。”
宁恋沉郁地附和。
“我是不是不该提她?戳到你的伤口了?”
“不,你是医生,不要顾忌病人不愿意治病。”
宁恋想,孟竹笙就恰好相反,紧张兮兮,过于看重和她有关的丁点小问题。
得陇望蜀的下场就是二者皆失。
没了爱情,她应该坚定地选择至亲之人,可她没有。
她失去了姑姑,现在又要以同样的方式失去心理医生兼未婚妻吗?
潜意识知道怎么做最好。
“要抱大腿。紧紧抓住已拥有的。”另一个她在心底喁喁低语。
她对孟竹笙说:
“我应该讨好你。可我做不到。我让我那样做,我无法听自己的话。”
“可能是精神分裂症的前兆。”
难以从面部看出孟竹笙的感情,她的心早就碎成很多片了吧,痛得麻木也就不再痛了。
孟竹笙轻轻握着她的拳头包裹着,把宝贝小猫藏在精心构筑的被筒洞窟里,压一压铺盖防止进风。
被子蒙头没有光,宁恋脑袋很沉,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她和孟竹笙背靠着背,彼此秋毫不犯。
“你和姜风眠,你俩不是睡一张床吗?我也想有同样的待遇。”
是孟竹笙这么说,宁恋才被迫同意和她一起睡觉的。
她以前钻进温暖的被窝立刻就能睡着,睡得香香的,让姑姑没机会动手动脚。
现在她睡不着,孟竹笙却不是姑姑那样毫无矜持的人,不会越过楚河汉界。
姑姑,她又想到姑姑。
老婆享受她的感情,她又享受姑姑的感情而不回报,骗了许多许多的爱。
于是姑姑忍受不了她,跑掉了。
姑姑为什么会离开呢?
梦境的最后还是揭示了原因。
宁恋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醒来,逃避现实的大脑就把梦的内容忘了干净。
*
阴暗猫猫在线自闭,躲在暖暖的被窝不出来,就好像小老鼠被天敌吓得钻进地洞,躲在家里不出门。
她已经没有一点常识人的模样了,警醒关注周边环境,时刻准备闻风而逃似的,耳朵立起来。
姜风眠掀开被子一角,掏出来一团猫崽子,眼疾手快把手指伸到猫打哈欠张开的嘴里摸虎牙。
吓得猫猫毛都炸了,主人偷腥地笑:
“怕咬到我是不是?没事不疼。挺好玩的。”
宁小猫嫌主人蛐蛐自己咬合力差,使劲把她推到一边。
主人卸除力气,任她推到床底下,本是想消她的起床气,却忘了自己身上系了易碎品。
项链的绳子松了,姜风眠贴身佩戴的玻璃瓶摔碎在地。
清脆的响声,是不详的预兆。
姜风眠小心地拾起瓶中星,为了安宁小猫的心,说换一个瓶子就好。
闪回的记忆,现实与梦的对比,一切都如此割裂。
宁恋梦里的姑姑,抬起的大手,挥开她伸出的手掌,让她无法挽留,是那样一副冷酷的形象,和此时此刻正笑得爽朗的姑姑判若两人。
她忽然渴望撕心裂肺地哭泣,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被包容了,手足无措,她冰雪融化,又不得不竖起保护自己的盔甲。
“有一天,会讨厌我吗?”
她是怪物,姑姑也是强大的怪物。
心在下雨,冰凉的雨。
雨声渐渐低微。
怪物在夜雨婆娑时拥抱。
姑姑是她黑暗生命中,一场温柔的救赎。
雨过无痕,爱会消散。
预知的魔咒,被隐藏在记忆深处,等待某一天的自我实现。
她扑过去抱紧姑姑。
“噩梦醒了也要找我哭诉吗?小娇气包。”
姑姑把她养成这样患得患失的女孩,还要多嘴笑话她。
“我……”
宁恋出了一身的汗。
“梦到什么了?”
“梦到……”
梦到你不要我了。
受到刺激,梦中的话反复回荡。
她记起来了。
为什么会离开我呢?
为什么要回避我?
揭晓真相原来是……
“我很爱你,不会不要你的。”
姑姑轻拍她的脊背,诉说对她的关爱。
“……爱上我了。”
宁恋喃喃地重复她的话。
正如梦的结尾,神秘声音对她说的,姑姑对她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抓住她,利用她,达成你的目的。觉醒你的才能吧。你是全能的神之女,是可以做到八面玲珑的。”
声音蛊惑她。
不,那只是梦。
什么都看得清楚,唯独自己的心,宁恋刻意地让它蒙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