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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一章(上) ...

  •   陆通这一回的扬州之行,便如此这般地无疾而终。直俟那繁华胜地在身后远去,再望不见的时候,陆通才长长地、满含惆怅地叹了口气,道:“花了一千贯,甚么都没挨着——只除了一个嘴巴。”

      非业纵马疾驰,对他这句话全不理会。又过得一刻,陆通道:“好主人,手脚上麻得很,你给我换个姿势罢。”原来非业将他横放在身前马鞍上,脚高头低,两头虚悬,说不出地难受。

      非业仍是不理。陆通又叹了口气,转过头来,见他只以单手控缰,另一只手却虚搭在自己肩头,想是怕他掉下马去。心中忽想:“小非儿虽然脾气恶劣,一言不合就开打,手底下却挺有分寸,从来没当真伤了我。”见那只手五指纤长,肌骨晶莹,说甚么也不像是个练武之人的手,心中一动,便伸过嘴去,在那手背上吻了一下。

      非业倏地撤手,叱道:“你做甚么?”语声严厉,然而口气与其说是嫌恶,倒不如说是不解。陆通嘻嘻一笑,道:“小相公么,便是这么伺候主人的。”

      非业道:“我才不用你伺候。再说,你也不是我的……甚么小相公。”陆通笑道:“那是,兔儿相公都是要钱的,我是倒贴的。”非业皱眉道:“这些话难听得很,你不想挨揍,就别多说。”

      陆通道:“相公同花娘一样,不偷不抢,做生意挣银子,有甚么难听的?”非业不答,将陆通身子扶直,道:“你既然叫我主人,便须听我的话。你给我好好骑马,别啰里啰嗦的了。” 把缰绳往他手里一塞,随即飘身下马,径直前行。

      这一日直行到暮色四合,才在一户乡农人家借到了宿头。说是借宿,其实不过是在那家人堆放柴草的棚子里现搭了两个铺儿。陆通躺了下来,只觉被褥既冷且潮,一股牛粪臭味,身下的木板更是七高八低,硌得十分难受,虽然骑了一日的马着实困累,一时也难以入睡。转侧之间,床板便吱吱嘎嘎地响了起来。

      忽听得那边床上轻轻一响,非业站起身来,向他道:“你要办事就快些,好了叫我。”说着便走出门去。

      陆通莫名其妙,想了一想,才恍然大悟,又气又笑,一骨碌爬了起来,跑到柴房门口,将那破烂不堪的门板一拉,只见非业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夜风习习,吹得他身上衣衫飘动,益发显得身形单薄。

      陆通叫道:“你回来。”非业转过头来,道:“这么快?”陆通不觉咬牙,道:“快你个大头鬼!老子今天不想做。”心道:“在这等邋遢地方,谁还有那个兴致?除非你脱光了给我瞧瞧,那又另当别论。”

      非业嗯了一声,慢慢走回,经过陆通身边,又道:“你甚么时候想做了便说一声,我出去等着便是。”陆通啼笑皆非,道:“罢了,知道有人跟个门神似地守在外头,专等做完,哪里还起得了兴?”见非业睡下,便关上了房门,在黑暗里重新摸回自己床铺。

      躺了一刻,陆通心中想着一事,好奇难耐,道:“小非儿,我问你一句话成不?”非业道:“问甚么?”陆通笑道:“我说了,你可别发脾气打人。”

      非业听他语意促狭,料想这小无赖说不出来甚么好话,便道:“你知道要惹我生气,趁早就别开口。”

      陆通嘻嘻一笑,道:“不行,这一件事事关重大,我要不问个明白,今晚上都睡不着觉。”

      非业不理他,陆通自顾接下去道:“小非儿,你不许我在你面前做,可这一件事,好比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老天既然给生了这个物件,自然便是要用的。”他面对着非业,用胳膊支着脑袋,半抬起身,道:“我就是纳闷,你活了一百多岁,这许多年里,就没有底下硬得不行的时候、要动动手指解决的么?”

      他问了这一句话,对面却是毫无反应,既没则声,也没预料中的当胸一拳。黑暗里便是一片沉寂。隔了良久,只听见细细的呼吸之声,非业似乎已经睡着了。

      陆通心道:“小非儿打七岁起就练那甚么一棵树的鬼功夫,只怕早练得半人半木头,他那物件到底还能不能使,都不好说。唉,枉他活了这么久,人世间的快活勾当却是一点儿也没享受到。——妈的,他到底有没有一百多岁?瞧他说话行事的光景,可真是不大像。”翻了个身,渐渐也睡着了。

      此后一连数日,非业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绕道扬州所差的时间补回来,每日里一早催了陆通起身,直至日落才歇。陆通逗他说话,问七八句才有一句回答,大多时间便是默默地埋头赶路。

      非业内力深厚,奔行一天下来也不见疲色,却苦了陆通,长途骑马本来便极是劳苦,他又向来娇养,不惯跋涉,一连几日颠簸下来,只落得腰酸背痛。这一日距离池州城已经不过二三十里,眼见官道向南,非业却向旁边一条小路走去。

      陆通咳了一声,道:“去池州城,是往那条道上走罢?”

      非业道:“我在城外存了些钱,这就去取五十万两银子给你。”

      陆通听得这个话,当真是喜从天降,登时背也不痛了,骑着马赶了上来。

      两人在小路上曲曲弯弯地走了一阵,走入了一个山谷。四月里微风和暖,送得阵阵花木香气透入胸臆,陆通精神大快,笑道:“这里当真是个好去处。”忽地想起一事,道:“之前听人说,那个甚么药神婆婆原就住在池州落霞谷,却不知道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非业道:“这里便是落霞谷。”

      陆通吃了一惊,道:“甚么?那咱们可不是走到人家家里来了?”非业道:“你不是听那姜老头说了么?宁婆婆为了避客,早离了这里。他家的药庐离这里还有里许,只消不去惊动看家的童子,便不打紧。”

      陆通道:“你藏钱的地方,难道便是在这里?”非业点了点头。陆通纳闷道:“你在哪里藏钱不好,偏要藏到人家住的地方来?倘若他们趁你不在,把你藏的钱都取去了,可怎么办?”

      非业道:“你知道甚么!这里原是我的住处,宁慕鹊他们才是后来的。”

      陆通见他说话时看着对面山嶂,目光流连之际,似乎又是欢喜,又是怅惘,突然心中灵光一闪,道:“你说你少年时住了十年的山谷,就是这里?”

      非业道:“是的。”说了这两个字,便自顾向前走去。陆通见山路崎岖,颇多碎石,便跳下马来,步行跟上。

      非业这一次却是走得甚慢,每走几步,便伸出手去,摸一摸一棵树,或是一片山石。陆通在后,看不清他脸上神情,但见他手势轻缓,也猜想他是在追想从前在此地度过的时光。环视四周佳木葱茏,野花芬芳,心道:“这地方虽是漂亮,可也太冷清了些。十年,也亏他耐得住。”

      又走了一刻,转过了一个弯,眼前忽地出现一大片崩塌的山石,阻住了去路。非业一言不发,自陆通手中取过了枣红马的缰绳,便往旁边土坡上走去。

      这土坡极是陡峭,枣红马几次失足,都是非业及时托住了它身子,到的后来,几乎便是半托半举,硬生生把这一匹膘肥体壮的大马弄上了坡顶。陆通看看非业不来相助自己,只得强打精神,提起一口真气,使出了“拾羽步”的功夫,好容易爬上土坡,早累得气喘吁吁。

      非业站立坡顶,看着陆通上来,虽然身形不稳,步法散乱,可毫无疑问便是“拾羽步”,一时心有所思,低声道:“陆通,咱们一会儿从这谷里穿过,向前不远便是池州城。最好你爹爹现下便在城里,今天就可以过去问话。”

      陆通吓了一跳,口中却道:“但愿如此。我与我爹爹数年不见,也甚是牵挂。”心道:“这可不能再和他蘑菇了,横竖五十万两马上到手,小爷拍拍屁股就溜。留他一人在江宁府慢慢找他的陆大爷、戚大爷去罢。”

      想到马上便要同非业分手,忍不住便向他看了一眼,只见他正望着坡底一条小溪出神。陆通见到他秀丽绝伦的侧影,心中又是一跳,随即想道:“他又不会肯让我碰上一碰,生得好看,有个屁用!唉,老子白白跟着他这许多日子,连个嘴儿也没亲到,也算得无能。”

      一念未了,忽地脚下一空,向前直跌了下去。非业伸手抓住了他后心,道:“小心!” 陆通腿脚酸软,道:“这一堆破石头好好地在这里挡路,着实可恶!”

      非业道:“那是七年多前,一场地震震断了山脉,塌了半方。”

      土坡另一侧便平缓得多。两人下来,绕过了那一堆乱石,眼前便出现了一道丈许宽的小河,流水潺潺,清澈见底。

      非业在前,引着陆通又沿小溪走了里许,忽地便向一旁山崖走去。到得近前,陆通才见这崖下有一处石缝,勉强可进得一人。内中黑魆魆的,也瞧不清是甚么光景。

      非业将枣红马随手系在一棵树上,身形一闪,便消失在石缝中。陆通跟着走入,一到里面,便见这石缝中别有洞天,一个数十丈高的山洞里又有大大小小不下几十百处洞穴,层层套叠,崎岖曲折,只是光线极暗,幽深处几不可见。一抬眼间,见非业正向右首一个山洞走去,忙道:“你等一等,这里这样暗,我得弄个火。”自怀中取出火折子来打着了,向非业拔步便追,砰地一声,头撞在一块倒垂下来的山石上,只撞得眼冒金星,手中的火折子远远飞了出去。

      陆通呲牙咧嘴,暗骂:“娘的,老子这也算‘额角头触着天花板’么?”抱着头揉了两下,便觉有人握住了他手,慢慢向前牵引。陆通定了定神,挪步跟了上去。只觉那一只手冰凉滑润,柔若无骨,握在手心里,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异样之感。这一番光景,便如头一晚见到非业、由他领入那一处黑暗房间过夜时别无二致。只是当时满怀气恼惧怕,这一刻却是心神荡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一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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