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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7 ...


  •   也許是要有點聲音,心靈才會覺得平靜,否則在數十人相對無言的悶局中,難免會感到窒息。

      道士把火盆點燃,然後孝子翻動白幡,隨後咕嚕咕嚕頌經聲一遍。在一片鬼哭神嚎的吵鬧之下,張頌奇不禁生出了一種錯覺,以為四周的昏暗壓抑是劇場中理所當然的狀況,而他正和羅潔誠\在約會,看着眼前正在上演的馬戲。

      屁股壓到座椅之上,吱吱的聲音偶然從螺絲緊扣的位置傳出。兩個人什麼話也不說,就是理解為默契也無妨。羅潔誠\的肩膀靠得極近,即使是隔着西裝仍能感受到人體的溫度。出乎意料地羅潔誠\也是一個謹慎的人,本來張頌奇以為即使是這樣的場合,對方也只會隨便套一件沉色的襯衣前來。

      「嗨,好久沒見了。」想着他把頭沉下去,用着輕挑的語氣打招呼。

      不知道是否仍是和從前一樣的笑容,在黑暗中與他並肩的那個人眸子一轉,說着可笑的話卻顯得有點認真:「啊,你長大了,張先生。」

      已經一把年紀還被形容為「長大了」實在有點諷刺,張頌奇望向羅潔誠\臉上自然疊起的皺紋,不禁覺得對方確實是有資格這麼說。記憶中羅潔誠\總像不懂得長大的人,一時能混在孩子堆裡玩也倒好,只怕是孩子們長大了便又變得合不來,然後就被捨棄,再下來又狼狽地在另一個孩子圈內棲息。

      羅潔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是嗎?或許是記憶在某處出現了失誤,眼前的這個人,不論怎看都有年長者的從容和風範。

      「最近日子還過得好嗎?」沒料到把話題接續下去的還是羅潔誠\,把手交疊起來放在禮儀用的小冊子上,有點粗糙的手仍不失溫柔的感覺。

      自從十年前的那通電話以後,羅潔誠\便與他斷絕了聯絡,不知從何時開始對方也不再在原本的單位工作,這小小的人事變異自然沒有上報到他的手裡。不過是在很短的時間之內,他們倆便像全然沒有過關係的人。

      說不上怨恨或是什麼,明知道住址卻沒有去挽回的自己也有不對。儘管十分明白這是事勢使然的事,張頌奇開口時還是禁不住那別扭的腔調:「沒有見面以後?也算是過得不錯吧。」

      他故意強調了話裡頭某一個部份,似乎要這樣做才能解氣。到底在生氣些什麼的呢?一時間張頌奇也說不上來。本來想說只要羅潔誠\願意有一點改變,那自己也不會再感到氣悶。可當面臨對方已經轉變了的現在,張頌奇卻又想把前言推翻嚷着說不算數。

      生氣以及憤怒這種事情似乎是累積的,一旦積存了便再不消減,一看到那張平和的臉,不期然就會聯繫到十四歲時那個悲慘又可笑的自己。竟然被自己最看不起的東西害得滑了一大跤,少年時候的苦澀和眼淚,儘管幼稚卻仍是十分真實地,為着生澀的戀情而讓恨意苦苦生根。

      許多年以後,這仍是段不能忘懷的感情。

      「哦,你過得開心便好。」羅潔誠\客氣的點點頭,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張頌奇最討厭他這個部份,若無其事的便想把事情撇清的狡猾。這麼想來他們之間總是不了了之的告終,只要自己這一邊失去耐力,那連結的繩索便會自然鬆脫。不懂得為什麼的,只要待在羅潔誠\身旁,他便會不由自主地怪責對方的一舉一動,就好像正在撒嬌一樣,渴望對方陪笑的討好。

      遲頓的羅潔誠\自然不知道這些,他把左右手又交換放,然後便一直觀察着葬禮的進行。

      ——「今日很多謝各位親友抽空前來,家父在天之靈亦一定會感到安慰,若是願意的話,親友們亦可參與守夜儀式,和我們一起祈求家父的冥褔……」

      死結大概就在宣佈後的一瞬間打開,張頌奇本來還以為羅潔誠\會一直耗下去的,沒想到對方卻經已起來作出離場的準備。

      一瞬間的認知不覺教神經受到沖擊,呆坐當場的張頌奇,一時間也不知要作何反應。這時羅潔誠\回過頭來,臉露奇怪的神情:「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是你重要的人,我以為你會一起走的……」

      羅潔誠\的困惑也是有道理的。所謂守夜儀式,就是要生者和死者在下葬前共處最後一夜。若不是非常親近的人,大概誰也不願意在這陰森可怖的環境中,平白和屍體渡過一個無眠之夜。

      一想到以往聽過的許多鬼怪傳說,縱使是放洋多年的張頌奇,也不禁心裡一寒馬上從座位上跳起來。匆匆的走過羅潔誠\,然後又接下喪家驅霉氣的糖果,張頌奇不經意地已跑到殯儀館門外,卻又在階梯前停下來回頭察看,也不知在等的是誰。

      這時羅潔誠\也緩步出來,身後投射過來的光照得他面容不清,不過此時他臉上的表情,一定又是那個一成不變的平和笑容。

      張頌奇有點生氣,卻又不知所措的別過了頭。羅潔誠\徐徐的跟上來,就在他旁邊吐出了一口白氣:「哎呀,這回禮該怎樣花才好呢?」

      說着那雙粗糙的手便把白信封給撕破,剝下了糖紙把糖果吞下,只剩下那個一元硬幣在手指間穿梭不斷。羅潔誠\似乎在自說自話,可他亦有聽眾,張頌奇看了看手上的信封,一邊卻無所謂的說:「要怎樣花又有什麼關係?」

      「如果要討吉利的話,當然是要買甜的東西來吃好沖晦氣。可一塊錢又能弄來什麼甜的呢?」一邊走着羅潔誠\一邊這樣說,似乎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般值得討論。

      不知怎的他們又走在一塊,就像以前一樣。

      不管在哪條路上他們都方向一致,轉角以後仍能聽到身後啪啪的腳步聲和咕嚕咕嚕的煩惱。張頌奇的皮鞋伸出來,卻又回頭去看羅潔誠\,此時他才發現對方根本就沒有在看路,而自己亦不知在何時走在哪一條死巷當中。

      羅潔誠\看到他的臉時卻這樣說:「要不我們把錢湊到一塊用好了,兩塊錢也可分吃到一個軟雪糕吧?」

      看着對方的臉在寒冷的風吹刮下浮現起紅粉的顏色,背對着身後的死巷張頌奇卻板起了一張臉。

      這真是個好主意。

      當然他並沒有這樣說,就是想嘴巴亦無暇去這樣做。嘴舌交接的感覺只能用沉默去換來,濕膩膩的,冬夜裡的微風,在吹起羅潔誠\的頭髮以前,已經被張頌奇用手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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