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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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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驸马的二十五岁生辰,偌大的驸马府,注定不得清闲。
但凡生活在京城的人都知道,当今驸马尹澈,曾经的钦点头名状元,公主垂青,帝王庇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朝堂上,他负手而立,侃侃而谈,见地独到别致。
朝堂外,他待人亲和,乐善好施,一派风流多情,不知迷倒多少闺中少女。
然而,他却统共只娶了两个妻。一个是当朝公主,一个是竹马青梅。
后者曾是京城里最为持久的一段佳话。传说那女子乃青楼花魁,娇艳妩媚,一双朱唇不知尝过多少浪子,可他却从不曾嫌弃她,将她纳为妾室。聘礼红妆,一样不少,羡煞旁人。
柳拂霜伏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灯火璀璨,人影匆匆,目光平静如水。
什么情痴,什么佳话,不过都是做给旁人看的。若他真心待她好,他不会让自己身旁还有另一个她,他也不会在身旁已有另一个她的时候还要强娶她过门,更不会,在娶了她之后却又不闻不问,任凭骄纵的公主非打即骂。
已经五年,距离最初过门时的激烈,她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对这一切不公的待遇心如止水。起初还会寻到尹澈理论,可面对他明显偏袒公主的态度,她一次又一次心灰意冷,如今,她根本不再反抗。
她早已不再是曾经的大家闺秀,早已没有了父母兄长的庇佑,若不是家道中落,她亦不会卖身青楼,现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而那高高在上的,是帝女公主,她拿什么反抗?
正想到这里,房间的门突然被侍女推开,进来一见她还立在窗边,粉黛未施,衣衫未换,立即“哎哟”叫了一声:“我的柳夫人,您怎么还没准备啊?这宴会都快开始了!所有宾客都到了,连安平王也来了呢!公主不是吩咐您一会儿献舞吗?您赶紧准备准备……”
柳拂霜低眉“嗯”了一声:“拂霜实在不知梳什么发式好……”
那侍女皱了皱眉,走过来挽起她的长发:“当然是越华丽越好。”
侍女的动作很快,只消半个时辰就已经帮她穿戴完毕。柳拂霜抬眸望镜,只见里面的女子妆容艳丽,美艳动人,举手投足间,清高而又妩媚,分明矛盾却又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和谐味道。
于是翘起唇角,嫣然一笑。
倾国倾城。
视线扫过桌上的丝帕,柳拂霜犹豫了片刻,然后拈起来蒙住半面,唯露出一双凤眼,失了唇畔的笑意相称,显出原本的清透冷淡。无论如何,她已是那人的妻。虽说公主此举明显就是为了折辱于她,但她却不能不为那人保全面子。她是青楼女子不假,可她也是当朝右相的妻妾,岂容他人染指?
在侍女的催促下,柳拂霜提了裙摆,跟着她一道走了出去。
听着耳边虫鸣水流,莲步轻移,不久,便来到了装饰一新的离苑。
此时正是梨花盛放的季节,将宴会设在此处最适合不过。杯中盛酒,碟中置菜,出口的便是那诗词歌赋,配着这头顶落花,实为雅致。
柳拂霜到的时候,尹澈正和安平王举杯对饮,一身明紫色的长袍,通体素净,唯在袖口处绣着暗色云纹,沉稳而低调。
大约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见是她,轻浅一笑:“拂霜?”说着,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柳拂霜顺从地走过去,却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站定,不再向前一步。
尹澈也不恼,笑着将对面的男人介绍给她:“这位就是陛下最宠爱的十三弟,安平王。”
柳拂霜福了福身,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王爷安好。”抬起头,却见那安平王正定定地望着她,眸色复杂,于是忍不住心中一战,面上却极力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尊夫人真是国色天香,驸马,你的齐人之福可不比旁人啊……”安平王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纸扇,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波光粼粼。
尹澈也笑,客气道:“哪里哪里。世人都道王爷才是真正惜花之人,府中藏匿美姬无数,如澈这般的,哪能同王爷相比?王爷真是折煞澈了……”
柳拂霜站在一旁,早已被二人忽略,听得耳中喧嚣不绝,杯盏相撞,丝竹起伏,只觉无趣。
正在这时,本和其他大臣夫人寒暄的长平公主款款地走了过来,亲切地抓过她的手道:“方才还在和夫人们念叨妹妹,现下你来了,真是再好不过。”
柳拂霜冷淡地笑了笑,想抽回手,无奈长平公主抓得着实紧,就差把那骨头给捏碎了。于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听得长平公主又接着道:“夫人们听说妹妹的舞技曾经冠绝金陵,忍不住都想一睹为快,听到旁人这样盛赞妹妹,姐姐自然高兴,便替你应了下来。妹妹想必也没有意见吧?”
柳拂霜在心里冷笑:意见?这一切不是你早就设计好的么?想归想,嘴上却只能应一声:“好。”然后任凭公主抓着她的手,把她一点一点带离他的身边。不自觉地回过头,却看见安平王的眼中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而本该阻止的人,却低下头,抿了一口杯中清酒。于是一颗心,蓦地就凉透了。
虽然早已在心里猜测过他的反应,可是待真的看见了,却还是忍不住失望。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跟着长平公主来到那群夫人中间,望着他们眼中显而易见的轻视和讥诮,她平静得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
只听到公主说了一句:“妹妹,便跳那只凤舞九天罢。”她才点了点头,站到庭院中央的空地上,随着缓缓响起的丝竹,甩开水袖,翩然起舞。
月光皎洁,映得她的眸子如清亮的溪涧,却又隐匿着一丝死水的枯寂。
春风拂过,树上的梨花缤纷飘扬,如一场盛大的飞雪,落在她的发上衣衫,说不出的冰清高洁。
一舞毕了,众人却还沉浸在先前的缭乱中,半晌回不过神。却听得庭院的一隅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柳拂霜回过头,正是安平王。
“柳夫人好舞艺,本王佩服!”说着,侧过头对尹澈道,“本王对柳夫人甚为欣赏,不知驸马可愿割爱?”
听到这话,柳拂霜浑身一震。视线定定地落在尹澈的身上,上牙死死地咬住下唇,唇瓣撕裂,缓缓地渗出点点血迹她也犹不自知。
安平王此话一出,不仅柳拂霜,在场的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尹澈。王爷看中了丞相的妾室,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妾室显然非比寻常,世人都知道驸马痴情,飞黄腾达后也不忘幼时青梅,除了她和公主,再也不曾另娶他人。安平王此番公然向他讨要这个女子,也不知是刻意挑衅,还是真不知道事情深浅。
面对众多心思各异的视线,尹澈仿若不觉,兀自端了酒杯道:“王爷若是喜欢贱妾的舞艺,不妨让她去王爷府上小住几日,也方便教导王爷的姬妾们。”
安平王哈哈一笑:“本王这是在说笑呢,驸马不必当真。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嘛,本王怎么可能这么没有眼色?嗯?来,喝酒。”
众人听到这些话,便知道期待中的硝烟并未燃起,于是也收回了视线,各自对饮去了,似乎片刻前的静默从未来过,离苑里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热闹。
柳拂霜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直到丫鬟过来牵她,才发觉自己早已浑身冰冷,遍体僵硬。
随着丫鬟回到自己的院子,卸去一身艳丽妆容,然后猛地跌进床里,紧紧抱着枕头,脸上却是一片突兀的平静。
望着明明灭灭的烛火,她站起来,从梳妆盒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纸上黑色的字迹早已被水晕开又干掉,上面只有一句话:若得名单,还汝自由。
一扬手,黄纸飘落在烛火上,倏地一下点燃,片刻间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