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世家》一树雪衣

5、假盗贼 真误会

　　次日凌晨，天还黑着，秦零在茶馆后院大通铺上惊觉欠伸，见两侧的掌厨和跑堂的都自酣睡，独他一人醒着，便想着再眯片刻，拉起被子，正欲将脸盖上，好避过左侧张师傅的浓浓口气，忽然间，听见前面店堂里传来声音，盆器倾侧。

　　小厮掩了口鼻，竖耳细听，不一会，翻箱倒柜，倒银钱的声响更明显了。这一大清早，谁那样勤快啊？秦零心下嘀咕，蒙蒙间一个激灵，从铺上翻身起来，也不披上外衣，赤脚蹑手移去门边，贴到门缝里，凑眼看去，真真有个忙碌的身影在柜台里，只是大门没开，光线极暗，看不真切。

　　“难不成是内鬼？”秦零麻利儿跳回铺上，一个个身子摸真切，一张张脸面看清楚，推翻了心中猜想。这房间里面没少人。

　　“难不成是自家掌柜的？不可能！”那秦零一个人梦游似的自言自语，他还不知道大掌柜的，平常看着挺利索一个人，其实在睡觉这件事儿上挺磨蹭的，除非天塌下来了，不到日高起，秦掌柜是不会起身。

　　人没少，门没开，还能是什么人呢？刚才那一眼，瞧着身架还挺眼熟的，难不成还是个熟识的外贼？可这徽州城里，三教九流，什么人的来历这泰康楼里的小厮都能给说上一遭。看那笨手笨脚的小样儿，肯定不是惯偷罗老四，也不是六指阿槐，看样子，应该也不是劫富济贫的侠盗义帮“半面庄”里的人吧，难不成世风日下，又有寻常百姓家为官祸所逼不成。

　　秦零不敢下结论，仍放着鞋子不套，轻手轻脚再去门边看仔细，只见昏暗里一个还算壮实身影，蓬着满头乱发，帐台里写着些什么忙活不停。台上一个大包裹，看样子，是搜刮了干净，准备扯乎溜掉。秦零看那人取了财物，不急着离开作案现场，倒忙起了疾书奋笔，心中啧啧称奇，想那人定也是纯良人家，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转眼一想，每日里打烊后，秦掌柜的都将一日收成结算了，面值大的银钱都被收到掌柜的屋里头，那前堂柜台里不过些零钱散头。念及此处，秦零收回打量眼光，准备当睁眼瞎替那人瞒了过去，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谁没个落难的时候。

　　一转身，一个庞大人影挡在眼前，双手直直稳在秦零两边肩上，只把秦零吓得一魂升天，二魂出窍，撑大了眼睛细看，却不是佘大掌勺的又是哪个大块头？

　　“嗬呦，佘师傅喂，您老梦游呢吓我这小心肝嫩胆子！”秦零惊魂甫定，埋怨不已。

　　“小猴精，你鬼鬼祟祟看什么呢，鞋都不穿，小心寒气进去。”佘师傅向来喜欢秦零的灵活机巧，就是骂他也带着关照。

　　秦零心下嘀咕，认倒霉吧外间的贼孙子！不是你秦零爷爷不关照，是老天不放过你！遂三言两语将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干净。

　　店里的几个老伙计最是护主家，一听惹贼惦记遭贼偷，心里就窜上了火气。将眼面前小厮猛一推囔，低吼道：“你小子平时猴精猴精，关键时候怎么哑巴了，傻了吧你！”秦零被他一把推开，脚崴了，又不能出言反驳什么，只好乖乖地看着佘师傅一番行事。

　　外间的天蒙蒙亮着，晨起的光线都被拦截在外面，进不来，力气小些的，弱弱地被气力大点的挤开，看它们一寸寸将身体塞进了里间，照出模糊的人影来。只见一个宽宽大大的高大背影趴在门背上，使劲儿往外张望。

　　这一望，可不得了。佘大个子四五十岁的人了，精神气却大发着。急急一个回身，将铺上一干伙计拎下地来。可怜一群人睡梦正香，突如其来一阵大力将他们从暖热里扯出，一个个歪七扭八左脚踩着右脚，待怒睁了眼，只见出名火爆的佘掌勺子火烧眉头转了性子，挪动嘴皮悄声对自己说着什么，奈何此间的脑袋实在不顶用，还在梦里。

　　只有年初时候新招的跑堂“大麦茶”脑袋转的快些，见佘大个子就要发火，赶忙擦亮眼睛，把身边人都敲打敲打，待大家清醒了些，替大伙问道：“佘大勺，出什么事了？”

　　“是啊老佘，这大清早的，你唱的哪出啊？”张师傅的脾气也是不好的，被人光着身子扯到地上大不乐意着呢！

　　“老哥哥，快休说睡觉了，你紧着过来看看。”佘师傅一拍老搭档肩上肥肉，指着门缝说道。其他人挤不上前，只好问低头套鞋的秦零，听说来了贼，一个个敛气屏息，忙着穿衣鞋找顺手家伙。

　　张大勺凑眼看了，也不说话，头也不回，将门上闩拔了下来，穿着一件松垮垮大裤衩就光脚闯了出去，众人赶紧跟上。三步做两，眨眼来到那行书走笔的爆炸头身后，只见张大勺也不啰嗦，提手便将门闩招呼上去，秦零打着拐脚跟上前来，见张师傅胳膊上肉抡得直晃悠，止不住为那贼喊肉疼。

　　还是“大麦茶”胆子大些，见那贼似是被打蒙了，也不闪避，也不呼痛，更不还手，只抱着头缩在柜台里头任人千捶万打。心下不忍，遂壮了肠胆按住张大勺，沉声劝道“张师傅，您累了歇歇，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

　　张大勺子喘着粗气堪堪将身错开，佘师傅并秦零进柜台查看，只抽屉被打开了，里面散钱并不曾动过。将包袱打开来，也只一个锁着的盒子并几件换洗衣服。盒子打不开，看着旧旧的，不甚值钱的样子，衣服都散开来，也并没藏着掖着什么宝贝。众人只觉那几件衫子极眼熟，纳闷着掌柜的衣物也不是什么好料子，那人就为了偷这，犯得着么？不想，地上蹲下去的秦零一把哭将起来：“掌柜的？”

　　一众伙计惊眼望去，却不是自家掌柜又是哪个？只见秦顺儿一张方方正正脸涨得通红，肿着眼皮子一个个横扫过来，众人脸顿时烧了起来。其中张大勺子赤着身子，臊得浑身出水，手里木头拿着不是，丢了也不是，只心中哀号：张大勺啊张大勺，你个缺心眼，以下犯上，完了，饭碗砸自己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