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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做戏 ...

  •   “主子!”
      江夜见状猛地踏前半步又硬生生刹住。
      他一向对姜含章令出必从,可此刻……自己主子这分明是要取沈云程的命?
      方匀见江夜此时的莽撞,刀鞘无声横出半寸,冷冽地截在他身前。
      两人目光一触,江夜下颌绷紧,指节捏得作响,却终究没再动。
      为什么?
      箭锋已抵住沈云程的后颈。
      他呼吸都凝滞在喉间,冷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
      颈后那一点锋锐的触感极为清晰,他能感觉到——他的殿下的动作很稳。
      下一刻便能贯穿他的咽喉。
      他想起林中遇袭受伤时,他的殿下给他上药的动作也是这般稳。
      最终,一声淡淡的轻笑划破死寂。
      窗外惊鸟突然振翅。
      箭锋倏然后撤,只在沈云程颈后留下一点猩红,像朱砂随意点落的印记。
      她演得太过逼真,以至于连江夜都以为她真要杀人,黑衣人略有瘫软在地的瞬间,姜含章眼底闪过一丝讥诮,随手将箭掷在了一侧。
      铮然一声清响。
      沈云程顺着脊椎蜿蜒而下的冷汗打湿了里衣。
      但他依旧跪的恭敬,肩背如松。
      也不曾躲。
      颈后的箭镞冰冷刺骨,箭尖陷入皮肤带来的刺痛,这才是安城公主真正的模样。
      或许该说,这只是安城公主万千面目中的一副。
      那位曾漫不经心警告过他的殿下,正用箭锋丈量或者说试探他的忠诚。
      沈云程不知身后人究竟要做什么?是怀疑自己以至于要灭口,还是试探自己是否真心?
      他想不明,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寸寸冻结。
      只觉得这一刻面对安城公主时,那些能与姜含章共处的温软时光,那些烟火下相视而笑的瞬间,都化作齑粉簌簌落尽。
      瞬间烟消云散。
      可那又如何?
      他不知道是真,没想躲也是真,若利箭游走能够让他的殿下展颜,若自己的血能够让殿下打消疑虑。
      他甘心如此。
      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巧合,为何他几次随行外出,都遇到了行刺?
      当日自尽前留了只言片语的黑衣人并非未让沈云程起疑,他为此一度暗中调查,却并无结果。
      方匀冲着姜含章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
      “江夜!”
      “属下在。”江夜思绪仍混乱于方才变故,此时猝然被唤,便听出了自己主子语气中的冷意,顿觉脊背一凉。
      “本宫想想啊,”姜含章在屋内踱步,裙裾拂过地面,“那日府内刺客,你说办事不利丢了踪迹;当日林中遇袭,你在现场却未能留下活口。”
      “而今日行程你一早便知,”她语气似是在聊家常一般闲散,“本宫身边护卫更是全权交由你负责——”
      却在忽然顿住抬眸审视江夜的那一瞬,江夜立刻跪伏于地,脊背紧绷,额头重重抵上了冰冷的地砖。
      “是属下办事不利,屡次渎职,惊扰主子玉安。”他声音发紧,手指死死抠地,“属下愿以死谢罪,以平主子怒火;但求主子明鉴,属下自幼追随主子,多年光景绝无一丝不忠,属下死不足惜,但求主子……”
      “够了!”
      江夜闻言,喉间一哽,所有未竟之言悉数咽下,再不敢多吐一字。
      “你死?”姜含章眼底并无半分温度,唇角却噙着两分笑意,几不可察的微微瞥了一眼地上的弓手,“就能平了本宫的怒气?”
      她低笑一声:“就能赎了自己的失职!”
      姜含章微微俯身,青丝垂落肩侧,嗓音低缓,却字字如刀。
      “你这条命,配吗?”
      “属下…不敢。”
      “不过,你既然求死——”说话间,姜含章直起身,广袖轻拂,她脚尖一挑,那支被随手弃置的染血的利箭便滑至江夜膝前。
      “本宫成全你,自己动手吧!”
      沈云程心头猛地一沉,手指紧攥。
      为什么会牵连江夜?
      “方匀,去看着他!”
      “是!”方匀无声按住刀柄向前。
      就在这瞬息之间,异变陡生——原本伏地的黑衣人骤然暴起,袖中寒光一闪,利刃直取姜含章的要害!
      “殿下小心!”
      沈云程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纵身扑了过去,一把将姜含章严实的护在身后。
      电光火石间,江夜与方匀已同时雷霆出手——那支被姜含章掷落的箭矢顷刻贯穿了黑衣人肩胛!
      江夜下手稳狠,却留了五分余地。
      他知道自己主子必然要留活口。
      “呃啊!”黑衣人闷哼一声,身形踉跄。
      他重重跪地之时,喉间发出碎裂般的喘息:“你们这帮…咳咳…卑躬屈膝的奴才……”
      他狰笑了起来,嘴角渗出血沫,每个字都像从肺里硬挤出来:“她对你们…百般猜忌,你们却甘愿做…做妖女的走狗…真是可悲。”
      他咳了一口血,“可怜…至极!”
      姜含章与方匀的目光一触即分,她便已心下了然——
      此人是对沈云程和对江夜的反应是一样的,与对自己人截然不同。
      人在面对同类生死时,对己方与外人的反应差异极大。纵使身体能经过训练伪装撒谎,眼神却难以欺瞒。
      而沈云程对她两次即将遇险时的反应也绝非作伪。
      危难之中,他将她的安危完全置于自己之上。
      方匀武功虽不及江夜和韩月,但他胜在目光如刃,总能在三言两语间剖开人心。
      皮相之下是忠是奸、是人是鬼,只消让他盯上几瞬,便能基本辨的清楚。
      正因如此,姜含章对他的倚重与对江夜、韩月并无二致。
      甚至论起揣度上意,江夜反倒要排在最后。
      但也正因这份拙,方才那出戏里,他的惊惶才显得格外真切。
      方匀一摆手,侍卫立刻进入拖起黑衣人带了下去,染血的砖上蜿蜒出一道暗痕。
      真正的审问,才刚刚开始。
      方匀反手带上门,房门轻掩时,室内只留下了江夜和沈云程二人。
      直到此时,江夜这才后知后觉,为什么方匀一早就阻拦他不要干涉自己主子对沈云程的试探,也才反应过来方才并不是真的对自己问罪。
      他下意识抚上心口,掌心触到衣料下未散的冷汗,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原来是自己主子的戏。
      只是方匀那厮……竟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那家伙究竟何时看破的?为何自己就毫无所觉?
      房内烛火幽微,似是在砖地上将江夜此时的心绪投成摇曳的暗影。
      “怎么?”姜含章看着江夜的模样,眼底浮起一丝玩味,“以为本宫真要杀你?”
      江夜抬手挠了挠头,偷瞥了一眼自己主子神色,此时已反应过来方才变故,便咚地一声跪地叩首,额头抵上冰凉的地砖。
      “主子明鉴!主子方才是做戏,属下现在明白了,但……”他脊背绷紧,“属下护主不利是真,属下该死,愿领主子重罚。”
      “你有这请罚的功夫,倒不如去理一理,今日为何没察觉他们半点踪影?那人箭术一绝——”
      姜含章声音一沉,“若是偏上半分,今夜就不是一支耳坠的事情了。”
      “主子教训的是!”他嗓子里仿佛塞了团浸水的棉絮,拳头攥得护腕皮革吱嘎作响。
      “再有下次……”
      “绝不会,主子吉人天相,属下之过必当弥补,再有下次——”他慌忙叩首,“属下愿提头给主子当球踢。”
      “怪瘆人的,”姜含章一声淡笑,眸中映了三分月色,“下去和方匀善后吧。”
      “是”
      “也通知韩月!”
      “遵命,属下告退!”江夜倒行三步,才躬身行礼退下,转身时带起的风使烛火猛晃。
      门轴吱呀轻响,江夜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渐合的缝隙间,他握攥拳头,暗道今日之过实是当死难补一二。
      姜含章看着不远处此刻忙碌的人影,自己都不免觉得自己不好相与起来,转念之间便是两副面孔。
      虽是做戏,可箭锋擦颈时的寒意却也有几分真,她的确没怀疑江夜,但真的有那么一瞬怀疑沈云程。
      实实在在地试探沈云程。
      即便是如此,沈云程两次相护竟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连方匀都挑不出破绽。
      她指尖无意识绞紧袖口,若沈云程真存异心,公主府的廊柱早该溅了她的血,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闹出这样的动静。
      搭上这么些人的性命。
      姜含章啊姜含章,她在心底轻唤自己的名字,彷佛是要呵住一头多疑的猛兽,收一收你的犹疑,到此为止吧,不要把一个如此赤诚之人非扒的体无完肤。
      到那一日,扒完血肉,只剩一颗鲜红的跳动的心时,你怕是要追悔莫及了。
      檐角铜铃被晚风拂动,叮咚声中,她深吸了一口气。
      铜铃的清响好似荡散了胸中犹疑,她敛去了安城公主的凌厉模样,转身望向沈云程时,眼底的坚冰已悄然化成了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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