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杂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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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前走，一股浓郁醇厚的香气便愈发清晰 —— 是卤汁的咸鲜混着八角桂皮的辛烈，裹着腴润油脂香，霸道地往鼻腔里钻，勾得人舌尖都泛起津液。
重明看着褚栖迟的后脑勺，若有所思地弯了弯唇。
“到了。” 褚栖迟停在一间挂着 “镇街杂碎霸” 木匾的店前，门内热气蒸腾，隐约能听见铁锅咕嘟作响。
重明驻足，背手问话，“为何来这里？”
“某人爱吃呗。” 褚栖迟眼睛弯成了月牙。
“某人是谁？”
“反正不是我。”
“那便是说我？”
“不然......还有谁？” 褚栖迟歪头看她，语气里藏着点小得意。
目光掠过店内挂着的肠、肝、心......油光锃亮地垂着，重明转头问她：“如此肯定，你是如何知晓？。”
不知先前那话戳中了什么，让重明杵在原地不动，追问个不休。
褚栖迟被她缠得无奈，后退两步，凑回她跟前，拖长了语调，伸手轻点自己的眼角：“一直以来，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被我印在眼里。刻在心里。正因日日将你放在心上，所以你的偏好喜恶，我自然也了然于胸。”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这般说，您可满意？”
来时她的心绪确实全在重明身上，将人路过此间的忽而一瞥记了下来，又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十拿九稳。只是这番话脱口而出，实在颇显逾越——越过了羞耻的红线。
果不其然，刚说完，褚栖迟自己先打了个哆嗦 —— 腻得齁人，比铺子里的荤膻气还甚，让她忍不住想皱鼻子，生出几分不自在。
可瞧着重老板那模样，分明就是好这一口。
逾越的坦诚，生出隐秘的愉悦。
眼看着重明挂着满意的神情转身往店里走，褚栖迟连忙敛了唇边的笑意，快步跟了上去。
店内食客不少，个个捧着碗吃得酣畅，汤汁淋漓的声响此起彼伏。
褚栖迟拉着重明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店小二麻利地递上有些油腻的菜单，嗓门洪亮：“客官要点啥？咱这儿的杂碎，炒的卤的红烧的，样样地道！”
褚栖迟主动接过菜单，先瞥了眼对面的重明，笑着问道：“您是要切片的还是切块的？炒的、卤的、红烧的？或者各来一点尝尝？”
“这么多花样，你是想招待饕餮还是供奉帝王？” 重明环视四周后道，“我向来不贪多，却也最讲究，既是杂碎，那我就吃个纯粹无杂为一为一，浑然无缺为二。” 见褚栖迟一脸愕然之色，她顿了顿，补上句：“嗯当然，你请客，不必迁就我，你随意。”
褚栖迟：“？”可恶，这叫什么话？正因为是她做东，才更要琢磨得百分百合这位心上客人的心意啊。
她扫完一遍菜单，神情愈发严肃，目光沉沉地盯着重明。依她看，这哪里有什么饕餮帝王，明明只有个九曲肠和百转脑缠作一团的祖宗！
不然怎会莫名其妙把这食肆，当成猜谜馆？
某位祖宗把话撂在这儿便撒手不管，自顾自端起桌上的茶碗，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只留褚栖迟对着那满纸菜品，愁得眉头紧蹙。
她咬着唇，心里把那句 “您能说句人话吗” 翻来覆去掂量了百八十遍，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 这话要是说出口，岂不是显得她俩半点默契都没有？不成不成。
她垂眸，目光落在系于腰间、此刻正随她的动作轻晃在腿侧的木牌上。
她的重老板，一向都是这么莫名其妙的。
心念电转间，福至心灵，她当即起身，快步走到后厨，朗声道：“来半颗猪心、半副肺叶，半个肝，加萝卜一起清炖，少盐少辣。”
门帘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回应，不多时，布帘被人从里头掀开，探出个锃亮的光头，正是掌勺师傅。
她在沾了油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粗声粗气：“啥？”
褚栖迟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师傅当即横起脸，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眉头拧成个疙瘩，啧了一声：“就是你这么嘴叼？”
她抬脚踢了踢门框，震得上头梁木框框响：“看见门外招牌没 ——‘镇街杂碎霸’！” 说着扬了扬手里亮闪闪的铁锅铲，“咱家是街霸！可不是你家熬药膳的小灶！”
她瞥了眼褚栖迟“虚火”单薄的模样，语气稍缓却依旧硬朗：“缺心眼的娃子少吃点肝脏，补过了易上火。” 她家做的是重口，别到时候吃着不对劲，讹在店里。
“我不是一个人！” 褚栖迟连忙摆手解释，指了指前厅的方向，“我吃萝卜，其余的是给同伴点的。师傅的手艺定然精湛，必能合她心意，拜托拜托！”
掌勺师傅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后厨，铁锅碰撞的叮当声响传来。
褚栖迟对着后厨的方向，卸下假笑，冷酷一哼，末了又抬手拍拍自己的脸颊，企图拍出点血色来。
怎的好像所有人见了她，都要嘴碎打趣两句？真真是讨厌！忍着痒意泄了一身的气，她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座位走去。
重明盯着她那巴掌大的小脸，似笑非笑：“提了无理要求，被人训了？”
“...... 都怨你。” 褚栖迟瘪了瘪嘴，但声音细若蚊蚋。
没多会儿，一口大锅端了上来，配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盆中大块的白萝卜吸饱了心肺汤汁，莹白通透如凝脂，泛着淡淡的米黄色；心肺肝褐红相间，裹着乳白浓稠的汤汁，上面撒着一把翠绿葱花，油花点点浮在表面，荤香混着萝卜的清甜扑面而来，真是霸道又勾人。
“看起来，很一般。”重明淡淡道——霸道勾人，却不勾鸟。
一般？褚栖迟可不会允许这个词出现。她站起来，捏紧双拳，长吸一口气，“这道菜名唤‘心相依，肺相息，萝卜为引结好彩——君乃我心肝，岁岁不相离！”
明明声音不大，但话音落下的瞬间，喧闹的店铺诡异地骤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炯炯地投了过来。
褚栖迟迎着这些目光，脸颊微微发烫，却松了口气，因为这些目光里，有一束最灼烫的——来自重明。
这就够了。
隔着翻滚的热气与蒸腾的雾气，重明望着站在那儿的褚栖迟——一双亮汪汪的眼，宛若灶膛里蹿起的一簇新火，焰苗怯怯晃着，带着滚烫的热忱，燎得人眼热；轮廓模糊中隐见泛红的脸，又似檐下新晒的秕谷，饱满甜香，是引着雀鸟争相啄食的饵，无端端便勾起食欲。
思及此，她回过神，看来眼周围，抬了抬下巴，无声地示意褚栖迟坐下。
“咳 ——” 重明收回目光，重新审视这锅菜，问道，“怎的全是半个？”
褚栖迟坐回凳子，依旧几分小得意：“因为另外一半，在你那儿呀。我的心肝肺跟着你走了，唯有凑在一起，才算是完整的。”
重明颤眉，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蜷缩，抿着唇，像是被褚栖迟这接二连三的直白攻势弄得有些失语。
也不再是先前那副看戏般的闲散模样，染上了认真，低头望着盆里实打实的三大块：“话讲了一大堆，你倒说说，这该如何下口？”
“我不知道呀。” 褚栖迟勾起唇角坏笑，摇了摇头 —— 重老板先前打趣她的劲儿不是挺足吗？如今也该换她来 “刁难” 一番了。
她夹起一块萝卜晃了晃，眉眼弯弯：“我只吃这个。现在如何处理我的情谊那是你的事儿，不然...... 我们就不完整啦。”
话音刚落，便被重明瞪了一眼，可那眼神里并无半分真怒气，反倒带着点被拿捏住的无奈，看得褚栖迟心里美滋滋的，低头就着萝卜咬了一大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化开，吃得愈发得意。
锅中半颗心随着咕嘟的气泡微微打转，因为被文火煨着，所以有着不肯沉寂的意态。乳白汤液轻漾，如心湖。
重明望着那团浮沉的影子出神 —— 若她的胸腔不是空的，此刻那里该是怎样的律动？低头瞥了眼手中的筷子，沉默两秒，起身走到柜前不知与小二交谈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又往角落的净手台走去。
回来时双手带着未擦干的水迹，指尖泛着湿润的光泽，神色坦然地坐下，抬眼看向褚栖迟，一副等着她夹菜的模样。
褚栖迟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明了，笑着应了声：“好。”
她拿起筷子，夹住那半颗圆润的猪心，小心翼翼地放进重明碗里。碗沿溅上几滴汤汁，褚栖迟放下筷子，顺势让重明伸出手来，替她轻轻卷了卷衣袖。
“吃饭...... 你也要这般盯着我？” 动手前，重明问道。
褚栖迟托着腮帮子，目光直直地落在重明脸上，一瞬不瞬：“这是自然，你的模样，我一分一秒都不愿错过。”
“也罢。”
褚栖迟瞧着她屈起指节，拿起那半颗心，手指因为用力陷进，汤汁顺着指缝缓缓滑下，慢慢坠成一串水线被突出的腕骨截住。
呜~褚栖迟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捏住了，呼吸渐重。她看得太过入神，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伸着脖子，一副痴态。
“头再伸，就要掉锅里了。” 重明抬眼瞥了她一眼，“我可不吃人头。”
“你、你快吃呀。” 褚栖迟脸颊又是一热，咽了口唾沫，收回手肘撑在桌上。
重明瞧着她这副模样，只当是馋了自己手中之物。低头看了眼碗中半颗心，张口便咬下一大口。
口感紧实带韧，细密不松散，软糯中又透着几分嚼劲，吸饱的汤汁在齿间缓缓释放，醇厚混着萝卜的清甜层层漫开，越嚼越显鲜润回甘。
嗯，其实还......不错。
重明眉梢微挑，想起褚栖迟方才眼巴巴的模样，便撕下一小块，递到她唇边：“别说我不让你吃肉。”
可褚栖迟的目光压根没落在那块肉上 —— 依旧胶着在重明那只沾着油光的手上。
她脸颊烧得更厉害，下意识地微微仰头。她馋的哪里是肉？分明是这双手的主人毫不设防的坦荡模样——像林间一头懵懂稚拙的兽，尚不知晓天地间藏险，无意地将自身最脆弱的腹侧，毫无遮拦地袒露于天光之下。
这般天真，不过是给暗处蛰伏的天敌递去了一道饵食——只需一瞬的屏息潜行，便能将其悄无声息地扑杀，一口吞入腹中，连半点骨渣都不会留下。
这不，面对送上门的 “诱饵”，褚栖迟几乎没带犹豫，循着那只手的方向，张口便将那块肉含进了嘴里。牙齿轻咬时，不经意擦过重明的指尖，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却像火星般燎原。
。。。。。。
空气静了片刻，只剩褚栖迟慌忙翻找手帕的窸窣声响。
“抱歉。” 褚栖迟脸颊持续发烫，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替重明擦拭手指。
“嗯哼。” 重明望着她泛红的耳尖，语气带着几分促狭，“你好像不是一般的笨。”多大的人了，吃饭还能...... 流口水。
“......” 褚栖迟语塞，只盼着这滚烫的脸颊能快点降温。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杂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