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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红妆 ...

  •   褚栖迟抬眼望去——“修义坊婋家胭脂染身铺”,烫金匾额衬着深棕木底,字里行间都透着霸气。“我们来这儿作甚?”她,心里暗忖,莫不是重老板突然想描眉画眼,要寻些上好胭脂?

      在过去漫长的“天赋夫权”岁月中,女性被牢牢捆在男性为中心的伦理网中。“红妆”也从不是随心的点缀,而是安身立命的工具,用其扬长避短展示美貌。她们以铅粉遮色斑皱纹,用胭脂调暗沉肤色,将自己涂成社会认可的模样

      “男儿不重旧,丈夫多好新。新人喜新聘,朝朝临粉镜。两鸳固无比,双蛾谁与竞。”
      无数女性不得不日复一日对镜梳妆,以胭脂水粉为甲胄,试图挽留丈夫易变的心。深宫三千佳丽争妍斗艳,不过为博一人顾盼。

      对乐伎歌姬而言,红妆更直接与生存挂钩: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她们既要技艺超群,又需容颜绝世。
      每妆毕,必对镜自叹。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字字珠玑道尽了身不由己的悲哀。

      当时男人以《妾薄命》质问警告:“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当时之景,女子不凭“色”又能凭何寻一安身之法?凭德吗?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无尽沙漠求一汪洋的“德”便是善解?

      尽管不同阶层的女性境遇各异——从深闺贵妇到市井歌姬,从宫廷嫔妃到商贾之妻——无不受到男权制度的压制。她们很少被视为独立平等的个体,而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的附属存在。

      比看人脸色更卑微的,是不得不被人看脸与色。为色点装是为贱命画一廉价的续命符。更有迂腐者言良家女子不应化妆,免得僭越礼制。

      女可为己容,亦可为悦己者容,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拥有选择与否的绝对自由。

      对镜贴花时,可曾悟得:那镜中之人,才是自己唯一的主宰?

      以血作朱砂,浸骨为画;硝烟过后,望见了黎明。

      现在胭脂水粉依旧在,只是作为盛大场合的喜庆点缀。其余也有不同发展,譬如——

      “不是好奇?”重明侧首瞥了眼一脸探询的褚栖迟,“那便来教教你,这不叫刺青,是‘染身’。”

      推门而入,一片火热忙碌。妆人手法娴熟,因人施妆:柔和却不得不赴任领队之人,为其描画上挑的剑眉,顿生三分决绝英气;而眉目自带三分煞气的揽客工,则以柔和朦胧的“远山青”黛粉晕染眉峰,掩其锋芒。
      面妆之道,在于朱黛为刃,既可凌厉出鞘,亦能收敛入鞘。施粉黛,即是造面相。

      穿过一道竹帘,方见“染身”真意。内室幽静,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花蜜混合的奇特甜香。

      一衣着朴素之人正伸手由妆娘敷染臂上图腾——一只昂首的母鸡,羽翼丰满,身后跟着一窝圆滚滚的蛋。
      她面前摆着一枚作为参照物的真鸡蛋,眼中满是慈爱地喃喃道:“多亏我那神鸡,让我熬过了那年的大寒。今儿个,是她第十七代玄孙见世的日子,可得好好记下。”见妆人下手略重,她又连忙提醒:“诶诶,劳烦画小些,手臂就这么点儿地方,往后我还要染上好多代呢。”

      不远处,另一位客人仅着襦裤,裸露的脊背上正被细细描绘着一幅宏大的《坤舆万里图》,山川脉络以赭石与土黄精心晕染。
      她趴在那里,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不平:“那算命的忒不靠谱!说我命里缺土,克尽财运。我都叫陈垚了,三个土垒成山,还要我怎的?这回我豁出去,将整片江山都背在身上,总该土气冲天、时来运转了吧!”

      这一桩桩“色彩奇闻”,当真叫褚栖迟看得目不转睛。见她这样,重明信了她此前的“入神”所言非虚,有些轻松地开口道,“这家店的染料,并非寻常朱黛,无毒无害是基本。”

      褚栖迟双眸闪闪,跟着重明走到内侧一列莹润生辉的展柜。看着那一支支或澄澈或浓稠的琉璃瓶罐,听重明缓声道:“其色皆提炼自独特的山花、异木乃至奇虫之秘,一旦染上,便如水入沙地,与肌理相融,水洗不退,其色历久反而更显沉静温润。”

      褚栖迟兴致高昂,弯腰低头凑近一支盛着流金般液体的琉璃瓶:“这个金的!叫‘落日熔金’?好奇特的色泽。”

      重明伸手,轻轻将她往后带了半寸,以防她碰倒那些精致的瓶罐:“‘刹那华’的汁液。此花只在日落时分绽放,转瞬即逝,匠人需在它盛开的那一霎采集花汁。”

      “转瞬即逝的花...”褚栖迟喃喃,歪头想象那场景,随即又指向旁边一罐幽蓝如深夜星空的膏体,“那这个呢?‘星辉’?”

      “重明颔首,“夜明珠的粉末与罕见的蓝晶矿髓混合而制。染上身后,在暗处会泛起微光,如同披戴了一片星空。”

      “能发光?!”褚栖迟惊叹,眼睛瞪得圆圆的,“那......若是染在脸上,是夜里出门扮鬼的好选择。”

      重明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莫要暴殄天物。”,继续主动讲解......

      一旁的店伙计抱着记账的木板,几次想上前为其解说,却总是插不进话。她越听越是心惊,越是困惑:这人何方神圣?甚是面生,怎的像比她还要熟悉,比她进行准备的介绍词还要好?她不由得攥紧了木板边缘,暗自嘀咕:这人......莫不是对头派来探听秘方的?心下大惊,转手就去叫来了店主——婋睿霖。

      布帘再次被掀起,来人步调沉缓,明明走在厚实的毡毯上,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的心口。婋睿霖的目光落在那两位仍在端详染料的客人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重明身上。

      店伙计描述的之人,此刻正背对着门口,微微倾身,面容含笑地向身旁的同伴讲解着一罐名为“流霞醉”的染料。那从容的姿态,熟稔的语气,宛如在自家库房指点。

      她眉梢一挑,并未立刻出声,只是安静地站着。直到褚栖迟都意识道气氛的变化,轻轻拽了拽重明的衣袖。重明才漫不经心地转身。

      与之四目相对的刹那,婋睿霖眼底那抹锐利的审视如潮水般退去,爽朗笑声迎上前:“二位瞧着面生,是第一回来吧?若有合眼缘的,我让伙计取出来细看。”

      重明却往后一退,抬手将褚栖迟推到身前,动作干脆利落。

      “......?!”褚栖迟冷不防被推到言语交锋的前线,脊背瞬间绷紧,脸上却迅速堆起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连忙摆手:“哈哈,是、是啊!我们就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她嘴上应得热络,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拽住了重明的衣角,力道里透着几分无声的控诉。
      婋睿霖目光在二人之间微妙一转,见褚栖迟眼神清澈却闪烁,举止略显慌乱,倒不似作伪,怪是怪,但也不像是来过去仇敌来找茬的模样。

      “那二位请自便,有事随时唤我。”她略一颔首,现在手上还有要事,婋焓出门了,还有要事待办,便不再奉陪,交代伙计照看后,又转身匆匆离去。

      待人彻底离开,褚栖迟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呼~”方才强撑的笑脸瞬间消失,她猛地转身,开始秋后算账,“推我出来当刀?嗯?”

      重明神色未变,淡淡道:“作甚?我不喜欢和生人打交道。你不是最善攀谈么?成全你。”

      “你——“褚栖迟哽了一下,”我也是生人。你说的。”

      “我可没说。你要一直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哦~对对对。”褚栖迟飞快地用指尖点过重明的唇角,动作轻得像蝶翼点水,却足以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微痒。“生人可不会这样。”

      重明并未闪躲,只是咬着唇,眸光幽深地锁住近在咫尺之人。片刻忽地一笑,“来瞧瞧这个。”她领着褚栖迟到丝绒衬垫上盛着几枚颜色深浅不一的口膏,从娇嫩的绯红到秾艳的绛紫,一应俱全。

      “你可曾做过妆?”

      “从未。”褚栖迟轻声应道,眼睫低垂。她总是远离盛大场合,平日里脂粉于她而言也是禁物——肌肤天生敏感多忌,稍有不慎便是连片的红疹作痒。
      更何况,师傅需要时时观察她的面色变化来诊察病情。
      望闻问切之中,气色最能直观反映体内气血盛衰与脏腑平衡,任何外物的遮掩都可能干扰诊断。

      “那到一点儿不错,“重明挑起她的下颌,迫使那张脸迎上光,”总是一瞧你就知你是个什么蔫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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