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正茂少年时》沧海一粟蓬嵩人

3、第二章第3小节

　　三
　　李帆走得匆匆，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留下来，却有一万个理由离开，在张浩天和狐狸这对冤家面前，自己摆明了就是如假包换的大灯泡，而且是电流很大，忒亮的那一种，反正没有1000瓦也至少有500瓦，所以他只有选择走开。
　　李帆走得太快，他只想到自己应该走，而且是走得越快越好，却忘记了自己还走在街上，所以他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撞人的时候李帆觉得对方很轻，柔若无骨。然后他听到“哎哟”的一声和噼里啪啦的东西落地的声音。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知道自己把人撞倒了，连忙伸手拉对方起来，一看，对方居然是个女生，更多了几分歉意，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帮对方捡东西，地上是几本漫画书，很新，看样子是刚买的。
　　对方气鼓鼓地看着李帆：“你这个人走路怎么也不看路……。”
　　李帆把书递给对方，低着头轻声说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然后就一股烟溜了，溜得很快，快得就好象后面有100条疯狗在追着他一样。
　　一直到了漫画书店，李帆仍心有余悸。
　　书店不是很大，书却不少，李帆心不在焉地翻了几本书，然后问老板正在连载的白条司的漫画出了新的没有？老板说出了，便从书堆里翻来给李帆，李帆很兴奋地买了一本。
　　走出书店，想到刚才撞人的事，也无心逛街，匆匆回了宿舍。
　　张浩天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李帆见张浩天一脸的疲惫，便问：“怎么啦，这么憔悴？”
　　张浩天双手指天，昂头咬牙，像是要把谁生吃了一样：“怎、么、啦？这只死狐狸居然逛了25个商店。”
　　李帆有些奇怪：“25个商店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并不算多嘛。”
　　张浩天勉强一笑：“不算多？假如你知道她可以把商店里的鞋从第一双挑最后一双，而后居然面不改色地说‘对不起，没有适合我的’，那么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如此说来你还蛮可怜的嘛。”
　　“何止是可怜，简直就是惨不忍睹。”张浩天更正。
　　李帆想笑，突然间又想起了撞人的事，于是紧握张浩天的双手，泪汪汪的颤声说道：“兄~弟~呀！”
　　张浩天有些莫名其妙，问道：“怎么啦？”
　　李帆伸出食指摇了摇：“不要问为什么，拿起你的吉他，让我们把所有的烦恼、不快通通赶跑。”
　　于是李帆从门背后拿出拖把当作麦克风，两人一唱一弹，乐在其中。正巧张万推门进来，看到两个人的样子，忍不住打击：“干什么呢，鬼哭狼嚎的。”
　　其实李帆的歌声算不得是不堪入耳，但是唱到高潮处他歇斯底里的怪叫就有点故意虐待别人听神经的嫌疑了。
　　李帆嬉皮笑脸地回答：“这是感情的抒发，真情的流露，据说古代有一位贤人有一次演奏琴技，初时他弹的是俗不耐的曲子，但听者甚众，后来他弹的曲子越来越高雅，听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听见你刚才这么一说，才知道你也……唉……”
　　张浩天也和李帆一个鼻孔出气：“对呀，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本性狂野的效果，却被你破坏了，真似焚琴煮鹤，大杀风景。”
　　李帆晃了一下脑袋，并随之长叹一声，说道：“唉，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浩天也！难怪昔日子期被害，伯牙弃琴……果然是人生得一知己足也！”说着，展开双臂，抱住张浩天，双肩颤抖，好象真是感动得流涕似的。
　　张万摇了摇头：“你们呀，小孩子似的，怎么永远都不见长大呢。”
　　“小孩子好呀，至少无忧无虑，不会有什么烦恼。”接话的是刚从外面回来的马凝。
　　“你这个人，怎么老是多愁善感的，是不是因为李静？”李帆望着马凝，随手一甩，把拖把扔到门背后，“马兄呀，做人哪，最关键就是要掌握这样一个人生观：痛苦永远是别人的，快乐才是自己的，麻烦总是暂时的，爱情是用心经营的，世界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你的生活中就只会有笑声了。”
　　“我看未必吧。”
　　“不信你深呼吸一下，然后笑一笑，你就会发现这世界突然间会变得很美好。”李帆开玩笑。
　　想不到马凝真的就照做了，这可把李帆笑得人仰马翻，喘着气说道：“得、得，你别笑了，《广阳杂记》上有一句话：‘马嘶如笑，驴鸣似哭’，但马鸣萧萧，未见得就是真的开心。”李帆伸出手把嘴使劲往两边掰，作着鬼脸接着说：“因为马脸太长，拉了一副苦瓜似的脸，最多也只能算是苦笑。”
　　话外之音谁都听得出来，大家以为马凝会生气，想不到他竟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呀，人的笑其实是最复杂的，高兴时开怀大笑，得意时哈哈大笑，无奈时自嘲一笑，甚至愤怒时也会怒极反笑——笑的确是伪装自己的最好证据。”
　　这话把在座的都吓了一跳，李帆性急，一下子蹦到马凝面前，摸着他的额头：“坏了，坏了，是不是被爱情弄昏头了？”
　　张万做作地叹息道：“哎……我们看不到鱼的眼泪，因为鱼的泪已融化在水里；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的泪已融化在笑容中。”说完，便唱起歌来：“明明知道相思苦，偏偏对你牵肠挂肚……”
　　张浩天也放下吉他，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本笔记本，缓缓说道：“据不完全统计，这已经是第12次被李静拒绝了……”
　　张万拍着马凝的肩：“百败百战，你实在是太……有恒心了，l服了you。”
　　李帆也拍着马凝的肩：“你简直就是民族学院的樱木花道，l服了you，too。”
　　“干嘛！干嘛！干嘛！”马凝终于忍不住抗议，“谁说我被李静拒绝了？还被拒绝了12次？学法律的人，要时刻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拿不出确凿证据，我告你们毁谤！”
　　张浩天见马凝认真起来，见风使舵地马上道歉：“马兄别急，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马凝得理不饶人：“有这么开玩笑的吗？……”
　　正说着，电话响了，李帆拿起电话：“喂，请问找那位？……哦，马凝？好的——马凝，你的电话！”
　　马凝接过电话，凝重的神色渐渐舒展开来，笑容终于如鲜花一般绽放在他脸上。
　　“是谁呀，这么大的魔力？”张浩天轻声问李帆。
　　“还能有谁，不言自明嘛。”李帆贼嘻嘻地笑着。
　　张浩天和张万顿时醍醐灌顶：“噢~~李静！”
　　三个人目送着马凝神彩弈弈地走出宿舍，马凝步履潇洒，眉宇间带着几分得意，甚至连关门的动作也别有一番风味……然后，皮鞋被门夹住了，同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尖叫：天哪，我的皮鞋是今天才买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
　　然后张浩天说：“根据相对论，笑容背后总会隐藏着泪水。”
　　李帆说：“祸兮，福之所存；福兮，祸之所倚。”
　　张万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于是三人同时摇头，齐声叹道：“第13次被拒绝为期不远也。”
　　话音刚落，敲门声骤然响起。
　　张浩天大惊：“不会吧，这么快就回来了，真真雷厉风行也。”
　　张万笑道：“我猜绝对不是马凝。”
　　李帆：“哦？”
　　张万自鸣得意地说道：“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敲门的应该是个女人。”
　　李帆：“哦？”
　　张浩天开门，门外果然站着个女生，娇小、有些削瘦，蛋形的脸，长睫毛，虽然略带翠绿色的风衣和脖子上的围巾添了几分素净，但肩上的单肩书包仍掩不住活脱脱的活泼少女形象。
　　“请问张万在吗？”女生问。
　　“在，请进。”张浩天答。
　　女生一进门，目光不是对着要找的张万，而是对准了李帆：“噢，是你——”
　　李帆苦笑：“不是冤家不聚头，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张万奇怪，问道：“你们认识？”
　　于是李帆把街上撞人的事情简略说给张万，张万笑了：“看样子你两个真是欢喜冤家——丁媛媛，这位仁兄呢，就是帮你拿书的那位了。”
　　“是他？”丁媛媛上下打量着李帆：“昨天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我也是顺路——再说刚才的事你不怪我我就已经很欣慰了。”
　　“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提它干嘛——对了，忘了向你说声‘谢谢’。”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这让想和你套近乎的我不免伤悲。”
　　丁媛媛笑了笑：“人们常说‘大恩不言谢’，你帮了我的忙，自己也承认只是举手之劳，自然算不得大恩，所以我该说谢谢。这不是客套，是礼仪，礼仪乃社交之必须。况且像我这样的彬彬淑女，又怎能做出非礼之事？”
　　李帆也笑了：“我本想说‘受之有愧’，现在看来，只能‘却之不恭’了。”
　　“呵呵，你这人蛮有意思，我听说聊天有文野之分，雅俗之异，高低之别。曹雪芹的好朋友敦诚把聊天分为上中下和最下层，说：‘词文书史，供我挥霍，是谈之上乘；衔杯话旧，击钵分盏，兴致亦豪雅间出，是谈之中乘；论议不尽知之政令，臧否不足数之人物，是谈之下乘；至于叹羡没交涉之荣辱，分析极无谓之是非，是最下层也。’这样看来，我两实在没有必要为这无聊的东西进行争执了吧？”
　　李帆微微一笑：“精辟，引用一段话就封住了我的嘴。看样子我再说下去也是自讨没趣，显得不够风度了。这么一大段古文都记得住，我猜你一定是学中文的。”
　　张万插话：“聪明，她可是中文系里的怪才，一流的尖子。”
　　丁媛媛急忙解释：“别听他瞎扯，我的成绩并不怎么样。”
　　李帆：“我想这一定是你的谦虚之话，我看了你的笔记本，十分之用心，一定是花了不少工夫的。”
　　丁媛媛：“可是这并不能证明我的成绩就很好呀，其实很多的事情好比鲁迅说的煤的形成定律——当初用了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
　　张万：“过份的谦虚就显得做作了，小帆又不是外人——哦，忘了介绍……”张万伸手搂住李帆的脖子，“这位是我们宿舍的小可爱，李帆。”
　　丁媛媛冲李帆点了点头，张万仍继续介绍：“这位呢，是我们号称云南高校第二把吉它手的张浩天。”
　　丁媛媛又冲张浩天点了点头，说道：“幸会。”
　　张浩天对着丁媛媛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还有，我们的小帆也是民族学院出了名的漫画高手。”
　　丁媛媛眼睛一亮：“你也喜欢画漫画？”
　　李帆点点头。
　　丁媛媛：“我也很喜欢，虽然我的漫画画得不是很好。”
　　李帆：“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喜欢的漫画家是小圆千惠。”
　　“你怎么知道？” 丁媛媛眨了眨眼睛，“我差点忘记你看到我买的《天是红河岸》了。不过我喜欢的漫画家还有很多——你呢，你喜欢那一位漫画家？”
　　“我？也有很多，比如日本的白条司、桂正和，香港的马荣成，台湾的郑问，还有颜开、阿恒等。”
　　“白条司、桂正和我也很喜欢；香港漫画太暴力，我基本不看；至于颜开，还不错，就是书出得太慢。”
　　“就是，我从高中等到大学，都二年级了，《雪椰》才出到第五集。”
　　“对了，有你画的漫画吗，我想先睹为快。”
　　“有的，我拿给你。”李帆说着，爬到床上拿出刚刚被退稿的短篇故事，“不怕你笑话，昨天才被退回来的。”
　　丁媛媛接过画稿，看得很仔细，“不错嘛，就是人物的衣服太单一，而且有点土。”
　　两人的话题一说到漫画上，似乎话逢知己，一直聊到星月当空，丁媛媛才告辞。
　　走的时候，张万和李帆送她出去，李帆只送到宿舍楼门口，而张万因是老同学的缘故，一直送到公共车站。临别时，张万对丁媛媛说：“今天你的话好象特别多，是我认识你以来见过的最多的一次。”
　　丁媛媛嫣然一笑：“怎么，你吃醋了？其实我觉得我和李帆蛮有共同语言的。”
　　张万开玩笑道：“既然你俩这么有共同语言，干脆做一对情人知己，也乐得我当一次月老。”
　　丁媛媛面上一红，啐道：“瞎说什么！”
　　张万吐吐舌头：“开玩笑而已。”
　　公共汽车在熟悉的道路上行驶，丁媛媛思绪澎湃，浮想联翩：“都说‘百发如新，掀盖如故’，自己和李帆仅仅第一次见面就投缘如此，难道真是缘分？但刚认识的人，又怎能推心置腹。”想到此处，只觉得两颊发烫，暗骂张万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