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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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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柳苑,清晨。
“凭澜!”祺沐高声叫着踏入了平柳苑的门槛,“帘溪说他今天安排杜老爷见见你。”
凭澜手握一卷书册,抬起头来望着祺沐,温言道,“难为你们安排了。”
祺沐摆摆手,眼瞅着院中一精致石凳,一掀衣摆坐下,道,“凭澜啊,这下你可得争口气。别让那帘舟给轰了。”
凭澜把书放上石桌,坐下道,“祺沐,帘溪是否提及安排何处?”
祺沐满不在乎道,“你什么时候在意这个了?就你这神算神卦还怕地方不好?”
凭澜笑了笑,道,“自是要讲究风水的。”
祺沐道,“行了行了,拿你这些去哄别人,咱屋里人,不说这套。”
凭澜道,“纵然不是这个原因,我还是有些讲究的。”
祺沐想了想,道,“好像是说到书房。”
凭澜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忽然一翠色影子“唰”地一声冲到凭澜跟前,高声叫道,“师傅!徒儿写好了。”凭澜闻言起身步入房中,祺沐紧随其后,刚步入暗红的房中,只见一抹淡绿瘦影端正立在红木桌边,那执笔的手十足刚劲架势,而领路的池悠一身华缎如水,如鱼儿般穿梭来去,二人一动一静,直衬得这清甜的墨香一阵氤氲,恍惚了祺沐的眼。
“师傅!”池悠兴奋地在跑到桌边扬起纸,道“这次撇捺已经练得差不多了!”
凭澜笑着接过纸,看了一会儿,便轻轻揽来在一旁乱蹦的池悠,道,“你看,天字虽简,却是极要功夫的。你的捺是否忘记了回笔?莫要心急,写的时候每一笔记得要走到。”
池悠鼓着腮帮子扯回纸,勉勉强强重新练了起来,凭澜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即走到屏气凝神的池意跟前。他看了半晌池意的行笔,柔声道,“意儿,你的笔画甚是认真,不过,若是顿笔时笔尖上浮些,这些墨点便不会出现了。”池意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凭澜笑笑也未再多言,只轻轻转身扶正砚台,缓缓研起了墨。祺沐见房中安谧非常,凭澜的眉眼仿佛映入画中,不觉有些痴了。半晌,他才放轻了脚步走到凭澜跟前,小声道,“凭澜,池意这孩子的字似乎放不开啊。”
凭澜看了看池意,轻声对祺沐说,“每笔写来甚是认真,但行笔的确略有黏滞。此为他每一笔皆耿耿计较所致,反而使笔画间少了勾连与贯通。然性子所拘,还需时间打磨。”
池悠性子好动,此下见凭澜与来人说话,便赶紧放下笔凑过来,一脸义正言辞,道,“还是师傅磨的墨好,刚刚都涩住了,不一会儿就被磨的这般滑润。师傅啊,这么好的墨,我都不舍得用了,池意字不好,我让给他练!”
祺沐笑着瞥了池悠一眼,道,“就你心眼多。”
凭澜不语,只静静笑望池悠,池悠见状头立马低了下去,磨磨蹭蹭走回了书桌,半晌才重新拿起笔,有模有样地练了起来。
忽然福贵走了进来,躬身道,“萧先生,老爷请先生去书房。”凭澜点了点头,走到池悠跟前道,“心中有力,也要用在笔上才是,莫要过于求成,一时澎湃,耗尽精力,随后便如大浪翻尽悄然无声,而是要细水长流,连绵不绝,你既然有了理想,更应安然长久的与之相处。”
凭澜见池悠点头,便走到池意跟前道,“笔下有力,仍需行笔得法才是,眼莫要只盯在一处,一笔写差了便应着力在另一笔弥补,莫要为每一笔的得失而精疲力竭,莫要局限一处,纵观全局才是要诀,看得广些,看得开些,才成得了扎实的字。”池意点头,凭澜方随福贵离去。
留桃苑,书房。
杜锡铭正负手立在桌边,见凭澜前来,点头道,“萧先生。”凭澜微微低下头,道,“在下见过老先生。”一旁帘溪见状对二人道,“我就先行告退了,劳烦先生了。”杜锡铭点头后,帘溪便推门出去了。
凭澜默然看着帘溪远去的方向,道,“令公子果如柳公权的筋骨,一身少年清俊。”杜锡铭收回望向儿子的眼光,饶有兴趣地盯着凭澜,道,“先生喜欢书法?”
凭澜躬身道,“不敢。只是偶尔测字,略通些门道。”
杜锡铭沉默地点点头,随即指着书桌道,“方才我乱琢磨写了些,你就测那句‘飞扬跋扈为谁雄’吧。”
凭澜一躬身,轻步走到桌前,俯首细看,半晌道,“先生的字可比那八大山人的草书。简洁,朴厚,暗藏张力。”
杜锡铭笑着摇摇头,道,“过奖。”
凭澜又细看了一阵,抬头道,“此句虽是杜诗,但先生的用意却与杜诗人不同。”
杜锡铭闻言笑笑,道,“怎么讲?”
凭澜低下头,看着纸上的字,道,“先生的字暗藏转圜,虽有苍凉之境,却不是老剑自伤之态。纸上字字有腾飞之状,仿佛意欲一搏,却又暗定心神。”
杜锡铭看了凭澜半晌,道,“我们的人已经套入了太多的银子,开支庞大,已超出预想。”
凭澜道,“此苍凉之态,来自隐忧,也正是这苍凉之态,带来隐忧。”
杜锡铭闻言一怔,道,“帘舟跟你说什么了?”
凭澜抬眼道,“先生多虑了,令公子与在下不过几面之交。”
杜锡铭冷哼道,“萧先生,你是否认为我老来无用,才作此想。”
凭澜躬身道,“不敢。先生为家业殚精竭虑,才成此气候,怎容在下多舌。”
杜锡铭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凭澜道,“先生,其实黄昏时分也本可一派清明,只不过是些浮云遮了眼,入了夜,便是清静之态了。”
杜锡铭沉默了半晌,道,“浮云?你指我担忧过甚?”
凭澜道,“浮云本是些无形无状,只不过有了些颜色,才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虚像。这乔家好比这点颜色,本是无心照上,却壮了这纷扰的声势。”
杜锡铭道,“你当我不想跟乔家说清?乔家现下可正乱着。若是你指我担心的后继无人,这恐怕不算什么无中生有。”
凭澜道,“浮云自然会散,一时凝滞障眼而已,作壁上观,不强意勉强才是上上策。”
杜锡铭冷笑道,“你说了同没说无异,顺其自然也是要有个决断的。”
凭澜道,“或许先生并未领会自然的真意。此法并非放任不管,而是顺应情势不走到极端,随时转圜,游刃有余。”
随即他挑出一支毛笔,躬身道,“先生,可否借笔一用?”他见杜锡铭颔首,便铺开纸宣提笔蘸墨,略加沉吟后,写道,“浮云等闲度,游舟踏鱼踱。”这几个字一挥而就,似蜻蜓点水般灵动轻盈,却又绵里藏针,顿足处深得意蕴,字锋快利,却刚中带柔,呼应连绵。(踱,duo二声。)
杜锡铭走来一看,道,“先生一手书法的确使这几字气韵十足,其中态度跃然纸上。不过略有不足的是句式不甚工整,先生哪来的句子?”
凭澜俯首道,“在下笔拙,不过即兴随笔拈来,自然不拘格律。”
杜锡铭颔首道,“你的句子倒真像极了你。这便是你要教予我的态度?”
凭澜道,“不敢,这些只不过是在下的态度而已。在下心中明了,事事上心,未必便得事事周全。”
杜锡铭蹙眉深思一阵,挥退下人后在书房内缓缓轻踱,半晌终于道,“近来我的确因诸事彷徨,行到此处,纷扰积多,见乔老爷下场,物伤其类,叹他人命运,忧后继之才。再者家业苦心经营,尤其‘完璧’是精血所在,辗转数十载,其中感情甚多投入,此下若要割舍‘完璧’这一桩生意,实不甘心。不瞒你说,现下府里已然中空,我本想借‘完璧’再掀狂潮,重筑高楼,壮大家业,却因乔家内乱,不便告知内情,此番纠葛,势必造成乔家隔阂,一是不利家业前途,二者赔入如此大价我们也大损元气啊。”
凭澜点了点头,道,“还要先生多做权衡了,若是能力所及,能买回‘完璧’,那便如此,以后再做打算。若是府里吃力,亏损过大,便应重新比较得罪乔府与耗损元气孰轻孰重,莫要不留余地,做了决定便不见机行事,碰得头破血流,有时到了极限,折回另择道路也未尝不好。”
杜锡铭紧盯着凭澜,半晌道,“请教先生的态度。”
凭澜道,“老先生静观其变便可,适时转弯也不迟。”
杜锡铭点点头,道,“如此还需先生思虑了,若是你想好方法,尽快告予我。”
凭澜点头,道,“先生,时候不早了,在下先告退,想好方法后,还望先生容在下多言。”
杜锡铭道,“劳烦先生了。”
凭澜微笑低头,待杜锡铭昭进下人,便躬身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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