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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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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主精挑细选出一张不那么泛黄破碎的宣纸,平铺在狭窄的桌案上,开始泼墨挥就。
“这毛笔都成秃尾巴鸡了,我都不敢想最后成品得有多好笑。”
秦书颜端着得体的假笑,这个小摊连个马扎都没有,他们俩只能站着等画像,太简陋了。方才蔺衡安给的钱她不要了,现在能不能溜走,不然等老翁画完,怕是腿都要抽筋了。
“往后百年,后人在小将军惊为天人的画像里发现一张诙谐粗劣的画像,不知道会多好笑。”
蔺衡安弯了弯眼睛,秦书颜也被他逗笑了,假笑里掺了几分放松和真情。
“这是两人画像,你要和我一起在百年之后贻笑大方了。”
小摊老翁画得远比他们想象的快,笔下游龙勾勒出大致线条,隐约看出个人形。再细细观察他们的神情五官,在两张奇形怪状的脸上点几个黑点,就是眼睛。脑袋上顶着一团墨迹,就是发冠。
秦书颜接过脆弱的画像,两个人形怪物映入眼帘。
“这…”她眼角抽了抽。
蔺衡安又随意地放了几块碎银在小摊上,老翁连连作揖感谢。二人一起捧着这副墨宝,漫无目的游荡在街市里。
“虽然画得不怎么像,也不怎么好看,但是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一眼望去能分清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蔺衡安看着略显草率的画像,嘴巴只是两条弯曲的弧线,真是被逗笑了。
“确实,脸画得和面饼一样,这个面饼擀得圆一点是我,这个面饼擀得小一点,是你。”
秦书颜小心翼翼地把画像卷起来,握在手中,不解说道:“到底是哪个奸人指路,让老翁支一个画摊?这手艺真的能卖出去嘛?”
“他年纪大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人来人往间,只要有人光顾画摊,就不算白来。”
秦书颜心里又压上了一股道不明的悲伤,真是奇怪,偃州一事马上就要尘埃落定了,她怎么丝毫没有快意呢?
“今日在山寨里发生了什么吗?让你像丢了魂一样。”蔺衡安放轻声音,耐着性子开导她。秦书颜并不是愚钝之人,但是她似乎总是意识不到自己的情绪。就像现在,她带着一种懵懂不清的悲伤。
“没发生什么,很顺利,那些山匪都死了,兵不血刃。
…都死了,死在我施舍给他们的美梦里,梦里有肉有酒,还有参军入伍的前途。”
秦书颜摩挲着手里的画卷,心里发酸。
“他们本来就是死路一条,人和畜牲没什么区别,强者支配着弱者生死,弱者又压迫吞噬着更弱者,你没做错什么。我们今日决定了山匪的生死,说不定明日更高位者挥挥手就判了我们死刑,都是为了活着,不算错。”
秦书颜不再言语,她只是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每个人都在他们的人生里努力活着,像聋哑的老翁,像山寨里那个馋酒的伙计,像官场沉浮的她,但是我们最终的归处又是哪里?我们始终是微不足道的蝼蚁罢了。她抬眸向远方的灯火望去,眼里湿润一闪而过,是无用的泪光,是虚伪的怜悯。
山林里的惨案无人理会,死的不过是一些没名没份的人。秦书颜很快就收拾好行李,带着蔺迁的罪证准备回京。
“那盒木槿花头油呢?不是给我的吗?”
秦书颜无赖地讨要着,但是在蔺衡安看来,这不多见的小性子是他们关系密切的表现,毕竟秦书颜没有直接上手抢走。
“当然是给你的,但是现在暂且由我保管。”
“好啊,来了一趟偃州,你倒是学会挟宝自重了!”
黄添为秦书颜送行,昔日睡着流民的城墙根下,今日不染纤尘。在大小官员的簇拥之下,黄添情深义重地拍了拍秦书颜的肩膀。
“秦将军,往北去天寒露重,一定要珍重啊!”
“谢刺史大人关心,今日管理偃州的重任都落在了大人肩上,大人也要保重贵体!”
秦书颜无意再与他继续虚与委蛇,看着拄着拐杖的司马纯,不放心地叮嘱黄添:“司马使者意外受伤,要好生休养几天,望刺史大人多多照拂。”
“这等小事,秦将军放心!”
秦书颜转身上马,视线定在蔺衡安身上片刻,便扬鞭催马,踏上返程。
秦书颜轻装上阵,只带了半数部曲,余下的都留在明珠城保护蔺衡安的安全,快马加鞭,不出三天就到了天子脚下。
来不及换下一身风尘,秦书颜便火急火燎地进宫面圣。宫里宫外早就得知州牧蔺迁身死,现在朝野上下几千双眼睛都盯着从偃州回来秦书颜我,但凡有丁点风吹草动,就是满朝惊动。
“蔺迁贪污清许县赈灾钱粮,并以身家性命为要挟让手下官员充当替罪羊。在位期间更是公私不分、贱买田地、贪墨枉法,所作所为罄竹难书,桩桩件件皆有证人证词,请陛下过目。”
薛常侍奉上一摞案牍,皇帝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低垂着眸子不屑地扫过,嘴角勾起一丝讥讽:
“孤定了蔺迁死罪,难不成还能把他挖出来再杀一回?你一去偃州,蔺迁就不明不白地被山匪杀害了,偃州军队是摆设吗?!”
天子震怒,他本想拿下蔺迁偃州牧的位子,断了蔺家的根脉之一。没想到秦书颜公报私仇,竟然杀死了蔺迁!若是蔺家因此狗急跳墙,把秦书颜五马分尸都不足以维系平衡。
“卑职不敢!”秦书颜麻利地跪下认罪。
“卑职与司马公子协力追查过程中,发现刺史黄添与州牧貌合神离,有争权夺位之心,甚至在蔺迁外出时越俎代庖,以州牧之名颁布州令。保护蔺州牧的军队平日里也由黄刺史操练,蔺州牧之死与黄添脱不了干系。
我等欲继续探查,但是州牧身死,卑职不敢不报,是以仅我一人回京禀报陛下,司马公子留在明珠城,等候陛下指示。”
皇帝听到牵扯进了黄添,眼神微动。
“你们查到黄添什么了?”
“除了和蔺迁一起鱼肉百姓外,黄添在征兵时拿人钱财、为人免除兵役,克扣军饷,还放火烧村、代发州令,逼良为盗,偃州境内不时有动乱发生,都被蔺、黄二人压了下来。”
薛常侍战战兢兢地听着秦书颜说完罪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陛下。
果然,皇帝眉头高蹙,都能夹死一只苍蝇,面色更是阴沉如水。
良久的沉默,久到秦书颜感觉到膝盖酸软。
“你说的这些,可有凭证?”
“卑职离开明珠城时,罪证已经搜集了大半,只待司马公子完善一二即可。”
蔺迁身死已成定局,蔺家憋了一肚子怒气也毋庸置疑。与其用秦书颜这“杯水”去解救蔺家的“车薪”,不如调转矛头,让蔺家与黄添背靠的程端鹬蚌相争。
捋顺了思路,皇帝终于缓和了脸色,开口却依旧严厉:“这么长时间还是调查得不明不白,真是无能!即日起禁足秦府,不得探视,没有孤的旨意,不得外出!”
薛常侍当即知晓,这是在防止秦书颜泄露偃州消息,怕她坏了陛下的计划。
秦书颜也是了然,谢主隆恩之后,双手奉上一个物件。皇帝与薛常侍定睛一看,竟是虎符!
“今卑职已经返回奉京,不敢再持虎符。”
皇帝看秦书颜毕恭毕敬地奉上虎符,心中闪过一丝惊愕。以往任命将帅委以虎符,事成之后难免要破费心思收回兵权,秦书颜却主动归还,倒是识趣。
把秦书颜关进秦府,派兵把守。皇帝又委任了御史中丞前往偃州善后。浸没官场数十年的御史中丞,远比秦书颜司马纯这样的后生知道轻重。
秦书颜明白皇帝心里想的是什么,可是秦府众人不明白。一群官兵乌泱泱地围住了秦府,大门小门都有人看守,看得人心惊胆战。
“这…这是要做什么?”
杨夫人也有些慌乱,难道女儿在偃州惹出了什么大罪,牵连满府人?
“阿母莫慌。”秦书颜握住了母亲的双手,发觉她手上急出了一层冷汗。
“不会有事的,府中人出入不受影响,只有我不能出去而已。过不了多久,一切就能如常,不必太担心。”
杨夫人打量着围守士兵,他们站定之后没有抄家的举动,更像是守卫,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些。
“不是抄家就好,不是抄家就好。”
“要真是抄家了,我肯定先给阿母你写信,让你收拾好细软跑路。”
“呸呸呸,说点吉利话!”
“好了好了,阿母你快去主持大局,这些下人都慌得六神无主了。顺便告诉他们,要是有人打听咱们府上的事,一概不知。”
“嗯。” 杨夫人反手轻轻拍了拍秦书颜,示意她没问题。她虽然想和许久不见的女儿好好相处,但还是先解决如今的燃眉之急。等抽出空来,再盘问女儿在偃州都干了什么,导致被人禁足在府,那个被扫地出门的蔺公子有没有帮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