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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万骨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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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添显然要和座下幕僚门生再议,碍于秦书颜在场几欲开口,但都把话咽了下去。
秦书颜了然,慢悠悠起身作揖:“兹事体大,刺史大人好好思量一番再下决策也不迟。本官也要和司马使者商议州牧遇害一事,先行告辞了。”
临走前,秦书颜不经意地把目光落在了董遐身上,四目相接,董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驿馆内,氤氲着水雾的浴桶已经被收拾起来,室内重返清明,唯余清浅的木槿花香残存。蔺衡安捧着一卷竹简在烛火下研读,在暖黄的光辉之下,竹简之间清脆的摩擦平添了一份岁月静好。
真不知道他每天哪里来的这么多书看?秦书颜想着。
“黄添说司马纯已经回来了,怎么没看到他人?”
美人虽然好看,但是不能耽搁了正事。秦书颜托腮,懒散地问着。
“他逃跑时崴了脚,现在正在他房内请医官诊治。”
竹简被收起来,蔺衡安笑着对秦书颜说道,他现在心情似乎很愉悦。
“黄添肯定会按你说的做,不必再费心。倒是程端让你不要动黄添,你真的准备如了他的愿?董遐怕是第一个不答应。”
“绣衣使者不止是我一人…”
“你怎么能断定他一定会帮你?”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司马纯在侍从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进了门。
“哎哟我说小秦将军,那群山匪也太生猛了点,我差点要和蔺迁一起被砍成肉臊子了!”
蔺迁一死,司马纯也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都说起俏皮话了。秦书颜把他的变化看在眼里,也回以大大的笑容。
“你要是被砍成肉臊子,也是最贵的臊子,在尸体堆里也最好认,我肯定能找着你、把你带回奉京!”
“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司马纯气得直拍书案,“好歹我也是有功……”
“不开玩笑了!你现在受伤了,不如你先启程回京,向陛下禀告蔺迁的死讯和罪状,搜查蔺迁宅院等事就由我来负责吧。”
“不行!”司马纯脸上笑容还没挂多久,听到这话瞬间如临大敌。
“是我失礼…你们俩莫怪,莫怪。蔺迁家里有不少和我们家的往来,不亲眼看着这些罪证被销毁,我的心就放不下去。所以,不如你先回京,善后的事情交给我,我肯定能办得滴水不漏!”
“这…”
秦书颜面上犯了难:“善后的事不止有蔺迁,还有黄添!我们借董遐之手暗通山匪,董遐可是切切实实地握着我们的罪证,如果不按他说的推翻黄添,那我们都能被他送上刑场!”
“偃州已经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了,黄添也是死期将近,我完全有把握对付黄添!”司马纯胸有成竹,不容置疑。
见秦书颜似有动摇,司马纯趁热打铁:“再说了,蔺兄可以留下来啊!有蔺兄相助,我们一定能让黄添伏法!”
蔺衡安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秦书颜说过,等安稳回京之后商议婚嫁,若是再陪司马纯耗在偃州,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能回京,真是耽误事!
秦书颜也转过头,眉头微微蹙起,眼波流转间尽显哀求。没错,只有蔺衡安留在明珠城,她才能放心偃州不会节外生枝、尽在掌控。
“唉…”
蔺衡安心中叹息,算了,要是偃州不安宁,秦书颜也没心思和自己谈婚论嫁。更何况她都这么示弱地求自己了,自己实在是不忍心拒绝。
“我可以留在偃州,和司马兄一起处理后续事宜。”
“好吧!”
秦书颜看似勉强地松了口,她没有违背程端指示,揭发黄添的可是司马纯!
翌日,黄添果然如秦书颜所说,将计就计让蔺迁顶罪。请秦书颜在上奏陛下时,顺便歌颂一下他整治匪盗的英明,秦书颜满脸笑意地答应了。
晌午,山寨内,几大箱金银珠宝被搬下马车,掀开箱盖,耀眼的富贵与光明的未来让一众匪盗乐得找不着北。一坛坛难得的好酒送上桌,配着珍馐令人垂涎欲滴。
“嗨啊!这么多好东西!”
“这是鹿肉啊!正好今个立冬,大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识不识货啊你!就认识鹿肉,瞧瞧这酒,明珠城里最大的酒楼、最豪气的贵客也才敢点几壶,这可是几大坛子!”
“就你识货,说得跟你喝过一样!”
“嘿嘿嘿,我没喝过,之前在酒楼当伙计的时候,给贵客上酒前闻过!”
秦书颜皮笑肉不笑地坐在赵大柱下首,看着底下群魔乱舞、乐得失了智、丢了魂。
“说够了就快来吃!”赵大柱吼声依旧有力,“让人把这些宝贝都端下去,一会吃完了弟兄们再分!”
“别啊大哥,我们看着这些宝贝吃,吃得更香!”
“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秦书颜有些头疼,不知是被这些山匪吵的,还是其他什么。
“秦将军,我以后能不能有个一官半职当当?”
赵大柱殷勤地为秦书颜倒酒,谄媚地问着:“我武功多高强你也看着了,以一敌十都不是事!”
“赵大哥英勇非常,莫说一官半职,将军也当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赵大柱笑得有点头晕,举起酒盏像模像样地说:“那以后,卑职就仰赖秦将军照拂了!”
一饮而尽,秦书颜也接过酒盏,小抿一口,微笑示意。
这酒好像烈得很,入喉像刀子刺般火辣,真够劲!喝了几盏就让人飘飘欲仙,下面有人也察觉到了:“我还没喝多少,怎么感觉没劲了?”
“亏你平日里还夸自己多能喝,这好酒都喝不惯,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喝…接着喝…”
不多时,阵阵鼾声传来,偌大的前堂,就剩下秦书颜和赵大柱两个人尚且清醒。
秦书颜收起笑容,冷漠地看着赵大柱,后者用手扶额,抵在桌案上,意识时有时无。
“秦将军见笑了,他们平日里一个个的都要酒喝,结果酒量一个比一个差。”
直到一个打鼾的大汉没了声响、暗红的血液从七窍流出,赵大柱模糊的视线受惊了般重新聚焦。
“你!你…”
他颤颤巍巍拔出刀,摇摇晃晃地往秦书颜走来,一个趔趄直接重重趴在地上。
“你果然武功高强,喝了这么多还没毒死你。”
秦书颜冷冷地开口:“无论你们答不答应杀蔺迁,都是死路一条。看在你们帮了我大忙,我就让你们无知无觉在睡梦中死去,这是我能给的、最大的仁慈了。”
赵大柱断了气,秦书颜也迤迤然起身,一将功成万骨枯,凡是高位,都要踩着他人的尸骨爬上去。
斩草除根的安心踏实,很快就压下了心中微乎其微的不忍。秦府部曲鱼贯而入,清点起尸身数目,提起一桶桶火油浇在尸体上,只待秦书颜发话,就能让这本就僻静不为人知的山寨无影无踪。
“人都在这了?”
“是!董遐给的名录、参战山匪名录、洽谈时在场的山匪名录,都对得上。”
“烧了。”
秦书颜环顾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赵大柱身上,趴着的男人瞪大双眼,眼珠布满血丝…和恨意与不甘。黑红血液流经满脸,那条拿着刀的手伸在前面,可以想象他死前一定拼尽全力地想砍秦书颜。
死不瞑目啊…
秦书颜转身,熊熊烈火燃起,浓烟遮天蔽日。
回到驿馆,司马纯迎了上来,急切问道:“都处理干净了?”
“一个不留。”
“那就好,也不枉我花大价钱买酒买毒。”
秦书颜无意和他再谈,径直回了房。见蔺衡安为她备了几件寒衣,她猛然想起,今日立冬了,难免有些寒凉。
“几件寒衣,怎么把你吓着了?”蔺衡安温润的声音响起,带来莫名的温暖。
“我没有被吓着,我只是在想…”
“嗯?”
“想…想今天立冬,明珠城内应该有集市,肯定很热闹。”秦书颜扯起一个笑容。
“嗯…”蔺衡安顺着她点头,“那你换上新衣,看看合不合身,我们一起去逛逛!”
蔺衡安为她准备的寒衣没什么花样,今年格外热些,所以只是比夏天衣裳厚点。多是青绿色,穿上之后很衬肤色,连秦书颜小麦色的皮肤都被衬得白净几分。
“没想到蔺公子颇通服饰之道,衣裳看起来平平无奇,穿上身却这么好看!”
“不是通服饰,只是知道你穿什么好看而已。”
“还颇通甜言蜜语!”
二人一起逛起了集市,街上行人确实照往日要多些,但是摊贩还是那些摊贩,卖的也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物,细看之下甚至有些粗糙。
秦书颜撑着笑脸,装作兴致盎然,不扫兴地在一处小摊前停留,没想到是一个画像的地方。
“感兴趣?”
秦书颜看着摊前摆放的画像,画中人物长得诙谐,线条歪七扭八,就这手艺,怪不得这处小摊门可罗雀,摊主往地上一坐像个雕塑,仿佛落了一层灰。
“不不不…”秦书颜摆了摆手,不敢想摊主会把他们画成什么样。
许是摊主会错了意,以为秦书颜摆手是在和他打招呼,咧起嘴角佝偻着上前,脸上沟壑随着他的笑容愈发深了。他指了指耳朵,摇头摆手,示意自己听不见,又指了指一旁破旧的竹片,上面标着画像价钱。一通手忙脚乱下来,双手作揖,拜了拜二人,仿佛在祈求他们惠顾。
“嗯…”
转头就走好像有点绝情,刚刚毒杀几十人的秦书颜这么想着。蔺衡安早已拿出钱袋,要摊主画一副双人像。
“正好这里僻静得很,不会打扰到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