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畜救世实录》梓霁

3、流浪汉

　　脚步声和着黄昏的余韵在肮脏的小巷中一同奏响。

　　巷子被两侧歪斜的棚屋挤成一道狭缝，最后一缕残阳如同稀释的血水，勉强涂抹在高处的窗沿。

　　一路上江云辞见到了许多和他一样带着光屏的玩家。

　　偶尔有人停下，但停顿的脚步会立刻引来藏在阴影中的视线，直到那人重新上路，离开这段“别人的地盘”。

　　不知走了多久，江云辞终于赶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前找到了一个无人的死角。

　　他将不远处腐坏的巨大木箱拖到死角前暂做遮挡，一股潮湿的霉味在四周晕开。

　　冰冷粗糙的墙壁无法给他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后脑抵住墙壁，试图攫取一丝喘息。

　　“咔啦。”

　　声音从那堆腐烂的木箱堆中传出，江云辞惊的放轻了呼吸，姣好的眉眼皱起，极小心地凑上前。

　　声音从一堆木箱最下面的大箱子中传来，他扒开箱子上的一条缝隙，一股汗味夹杂排泄物的恶臭从窄窄的缝隙中溢出。

　　箱子里面藏着一具肮脏到几乎与木箱阴影融为一体的躯体，穿着一身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烂织物，一头纠结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被江云辞的动作惊到，那具躯体微微蠕动了一下腿脚。

　　没有光屏，不是玩家。

　　但也没有明显的变异情况，应该也不是怪物。

　　江云辞心底生出几分悲哀，又帮对方掩好木箱。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类”脖颈间坠着一块金属样物品晃到了江云辞的眼。

　　夕阳收回了最后一缕天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

　　远处传来的惊叫让江云辞愈发恐惧，他望着那堆腐烂的木箱，恐惧最终克服对恶臭气味的厌恶。

　　他哆嗦着上前，扒开木箱腐烂的箱壁，将里面蜷缩的人类向内驱赶。

　　他已经做好了和人打一架的准备，好在对方只是麻木地被他挤到木箱更深处。

　　这木箱大概是1*1*2的规格，两个大男人挤在木箱中勉强可以盖上那破破烂烂的箱壁。

　　看来明天必须要去找个“主人”了……
　　江云辞昏昏沉沉地想着，脑中有什么东西串联在一起。

　　他掏出手机对那个肮脏的流浪汉晃晃，之前看到的果然不是错觉，对方脖颈上系着一条快被泥土完全遮蔽的金属项圈。

　　流浪汉依旧目光呆滞地望着他。

　　江云辞心脏狂跳，他冲流浪汉伸出手，小心拨开对方油腻打结的头发，露出下面同样肮脏的脖颈。

　　那是一个紧贴着皮肤的粗糙金属项圈，上面刻着一串扭曲的编码。

　　——原来是跑丢的“宠物”啊，难怪混的这么惨。

　　他上下打量对方，在流浪汉的手腕上看到了一个类似的金属环。

　　这不就有救了？江云辞拉过流浪汉的手，仔细查看对方的手环，果不其然找到一个做工十分粗糙的卡扣。

　　看了一眼那依旧毫无波澜的流浪汉，江云辞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手环，又褪下了对方的项圈。

　　看得出来，那流浪汉作为“宠物”活着的时候非常受疼爱，被金属圈圈住的皮肤雪白且毫无伤痕。

　　要不干脆……

　　江云辞清清嗓子，把不好的想法丢出脑中。

　　不行，这家伙不是坏人，没必要伤害他……

　　他犹豫片刻，还是将那相对较轻的手环套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又把项圈还给流浪汉。

　　先……这样吧……

　　大概是在箱子中呆习惯了，江云辞不再能闻到周围的刺鼻臭味。

　　箱子不够宽敞的空间刚好叫空气保持在了适宜的温度，意识到周围暂时不会有危险，大脑也逐渐放松……

　　第二天，江云辞是被急促的系统警报叫醒的——
　　【触发每日任务！】

　　一睁眼，入目就是快要戳到脸上的光屏，以及光屏上的文字——
　　【已为您标记每日任务——送迷路的宠物回家！】
　　【失败惩罚：？？？】

　　江云辞眼镜下的瞳孔骤缩，怎么还有失败惩罚？

　　“每日任务”……
　　意思应该是每天都会刷新一个，之后的每日任务也会有惩罚吗？

　　那位早已睡醒的流浪汉正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紧盯着他。

　　“你……”江云辞干涩地开口，“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流浪汉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发出嗬嗬的气音，然后摇摇头，透过木板的缝隙僵硬地看着巷口的方向。

　　沟通无效，江云辞只能先破开木箱，把流浪汉拖出来。

　　在光屏上捣鼓一番后，果然找到了每日任务的自动引导。

　　江云辞抓了抓一头枯黄的金毛，牵起流浪汉肮脏的手，“走吧，我带你回家。”

　　流浪汉明显可以听懂人话，沉默地跟在江云辞身后。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对方手腕上原本戴铭牌的位置。“你的主人，会收留……其他人吗？像我这样的？”

　　流浪汉眼神似乎在江云辞戴着铭牌的手腕上聚焦了一瞬，然后喉咙里又发出一串含糊的音节。

　　听不懂……
　　之前那些怪物明明可以说人话，怎么这个流浪汉就不能说话了呢？

　　越靠近巷口，江云辞的越发不安，他悄悄探出半个头，向外窥视。

　　清晨的街道十分热闹，许多看打扮似乎是去上班的怪物步履匆匆，中间也夹杂几位麻木的人类。

　　离巷口几步远的垃圾桶旁，他看到了令人血液冻结的一幕：

　　一个和他一样面前飘着光屏的人类玩家，正被一个体型臃肿、长着蜈蚣般多节肢体的怪物按在地上。

　　那玩家满脸惊恐，徒劳地挣扎着，光屏上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
　　【任务失败！惩罚执行中——】
　　【惩罚内容：怪物的早餐】

　　下一秒，怪物的口器猛地张开，露出里面螺旋状、滴着粘液的牙齿，当头向那名玩家罩下。

　　光屏在玩家被吞噬的瞬间，化作光点消散。

　　抵抗的手臂缓缓垂落，踢打的动作在某一刻停止。

　　玩家的惨叫声被闷在了怪物的体内，伴着令人牙酸的血肉骨骼被挤压碾碎的闷响，和怪物满足的喟叹。

　　江云辞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饿了一整天的胃纠结在一起，嘴里泛起酸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屠杀场……

　　“嗬……”流浪汉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拉回了江云辞濒临崩溃的思绪。
　　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看看巷外，又看看江云辞，似乎在示意该往那边走。

　　出去？现在出去……
　　江云辞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大脑飞速运转，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能停在这里，小巷不安全，这一路上他们见到了不少血迹。

　　他的目光落到了手腕的铭牌上，这是他目前唯一的依仗。

　　黏腻的吞咽声停止，巷外的怪物满足地发出一声饱嗝般的喟叹。

　　应、应该走了吧……江云辞慢慢放下心来，探头查看。

　　但探头的一瞬间，他便被数对复眼锁定。

　　江云辞大脑一片空白。

　　但他还是很快做出反应，强行压下了脸上所有的恐惧和惊骇，眼神放空，嘴角微微下垂，模仿着本地原住民那种深入骨髓的麻木。

　　见对方还不放弃，他又状似无意地动了动左手，让手腕上那金属手环暴露在清晨微弱的光线下。

　　怪物当然不会简单放过两人，他带着新鲜的血腥气和消化液的酸腐味蠕动着庞大的身躯靠近二位。

　　江云辞止不住地发抖。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这里的怪物根本不能被当做简单的“坏人”来看，寻找饲主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怪物低下头，口器翕动着，发出湿漉漉的蠕动声，那数对复眼在江云辞脸上和手腕上来回扫视。

　　江云辞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呆滞的表情，不敢有一点动作。

　　一条沾着粘液的细长触须从怪物圆滚滚的身体上衍生，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手环。

　　“嗬……”
　　流浪汉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他上前半步，挡在了江云辞和怪物之间。

　　怪物也转头看他。

　　流浪汉抬起手指了指江云辞手腕上的铭牌，“这个……这个……”

　　怪物的复眼在流浪汉和江云辞之间移动了几次，触须又碰了碰铭牌上刻着的扭曲编码。

　　几秒钟后，它发出一声类似咕哝的不满声音，转身蠕动着离开，留下一滩粘稠的血液和一点碎肉。

　　直到怪物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江云辞才猛地泄了气，扶住冰冷的墙壁，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走……跟着我……”

　　他不敢停留，也不敢看那滩血迹，按照光屏上自动寻路指示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进另一条小巷，直到完全听不到主街上的任何声音，才敢降低速度。

　　“为什么帮我？” 江云辞声音依旧不稳，“你会说话为什么不问路回家？”

　　流浪汉迟缓地翕动几下嘴唇，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家……回……不知道……”

　　听、听不懂……
　　江云辞扶额，只能猜测对方智商很低，根本记不住路，需要他的帮助。

　　刚刚经历的一幕像冰水浇头，让他彻底清醒，街道上的怪物明显比昨天他来到这里时多了很多，而且攻击性极强。

　　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些“防护服”维持基本秩序。

　　他调出光屏，快速查看任务详情。

　　【每日任务：送迷路的宠物回家！】
　　【状态：进行中】
　　【失败惩罚：？？？】

　　看太阳，现在应该是早高峰，离晚上12点还有很长时间。

　　江云辞看向流浪汉，试图和对方沟通：“外面危险，现在不去。”

　　他指了指小巷深处他们之前躲藏的木箱方向，又指了指自己，做出一个睡觉的姿势。

　　流浪汉呆呆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嗯”。

　　沟通勉强达成。

　　江云辞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空虚的胃一阵阵反酸，他甚至克制不住想要去翻垃圾桶的欲望，“等怪物变少了，你，叫我。”

　　两人循着原路，小心翼翼地返回那个堆满腐烂木箱的死角。

　　这一次没有任务打扰，江云辞仔细观察周围，果不其然，不少昨天有人的角落中都空了，些许血迹沾在墙边、地面，叫这些本就阴森的小巷更加可怖。

　　他重新扒开那个最大的木箱，忍受着里面残留的恶臭，挤了进去。

　　这里狭小、黑暗、充满异味……
　　但此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江云辞靠在箱壁上，再次吩咐流浪汉：“外面怪物少了，就叫醒我，懂吗？”

　　流浪汉再次发出一个轻轻的“嗯”。

　　精神的高度紧张后的放松让他几乎立刻进入昏迷，连胃部的不适感都缓解了不少。

　　好希望一觉醒来，吃喝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