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和风落

5、情起

　　夏末突然发了狠的工作，部门里的一班同事皆为侧目。
　　这个每天提早完成工作任务然后喝一杯茶，日子过的逍遥快活的姑娘居然大转性，最近的项目她大半抢了份进去，每天加班加点，勤恳如在拼命。
　　受害者自然是林丹妮，这下子两人连结伴出门的机会都少了。
　　薛凝透过玻璃看到夏末依然在埋头苦干，林丹妮也在一旁愤愤不平着，掂了掂手中夏末最近交上来的策划书，每一份都做得那么完美，很难想象出自她这样一个初出大学校门的女孩子之手。
　　只是，那之前，算是韬光养晦么？这样的转变，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突然想起前一阵子夏末第一次找她所问的话，薛凝嘴角漾起一抹笑容。
　　这是赌气呢，跟某个人，大概也是跟她自己吧。
　　好强的姑娘啊！
　　夏末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方逸宁联系了。工作，拼命努力的工作，每天都在。
　　不论如何，自己的价值还是要靠自己证明的，不愿在别人的羽翼下，所以我要证明自己也是很强的，强到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还有就是，每天这样，会很累，很疲惫，一躺在床上会昏沉沉的睡过去，就不会再做梦，不会梦见他。
　　不会梦见他，也就不会心痛了。

　　终于找到了。下班后夏末折腾了半天，终于在桌子下面找到了她遍寻不着的钥匙。
　　“还没回去？”薛凝从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
　　“嗯，找钥匙。”夏末把钥匙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有时间一起去吃个饭吗？”薛凝微笑着提议。
　　“啊？”夏末讶然。
　　“今天我生日，可否赏个脸？”
　　低低悠扬着的音乐，谦恭礼貌的侍者，环境如此优雅的西餐厅，价格一定不菲，薛凝看起来却是这里的常客，果然她们的薪水不可同日而语，夏末暗想。
　　侍者上了菜，不多，但很精致的菜色。
　　两人一直聊着，工作上的，生活中的，相谈尽欢。薛凝本就是她崇拜的前辈，在夏末眼中，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充满成熟女人的韵味，优雅，高贵。
　　但是如此伊人，又怎会落得这般孤单，连生日都无人相伴？
　　突然响起的一段小提琴声把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窗边的那张桌子旁，有人偏首拉出一段段旋律，主角是白衣胜雪的年轻女孩，捧着一大束香水白合，颔首微微的笑。
　　“今天是寇菲小姐二十二岁生日，唐先生在此祝愿寇小姐永远美丽，永远幸福！”
　　夏末这才从那束漂亮的白合上移开视线，注意到女孩对面的儒雅男子，他拿出一个首饰盒推在女孩面前，女孩打开，年轻的脸闪出惊喜的光。那是一条碎钻项链，设计相当精美，隔着这么远，夏末也能看到吊灯下项链流泻的光芒。
　　“真美！”夏末惊叹道。
　　“玲珑佳人，丰颐珠宝这一季的主打。”薛凝在一旁淡淡地说，声音却也吸引了那边的男人，他站起身，朝她们走来。
　　“嗨！生日快乐！薛凝。”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磁性，引人入胜。
　　“小女朋友很漂亮啊，唐令扬。”毫不惊讶，语调平静。
　　“谢谢。”男子转身离开，那女孩正不安的望着他。
　　“唐令扬？好像在那里听过……”夏末小声嘀咕。
　　“我前夫。”薛凝微笑着，这才让她想起自林丹妮口中听来的八卦。
　　还是吃了一惊，除了名字之外，林丹妮也并不知道更多。
　　也许是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薛凝娓娓向她述来。过去，她并不忌讳向别人提起，只是不愿回忆而已。但眼前的女孩，让人心安。
　　大学里相爱的情侣，出来工作两年后结婚，艰难拮据的生活两人一起撑过，等到终于闯出自己的事业，她的腹中也孕育了他们爱情的结晶的时候，却无意间发现了他的背叛。七年之痒啊！正是他们结婚的第七年，他牵着年轻娇嫩的女孩子，只告诉她一个理由：不爱。心绪不宁之下竟然小产，孩子离开的那一刻，她终于想通然后放手，成全他和他的爱。
　　餐厅里的音乐依旧低沉婉转，薛凝的叙述如此平静，仿佛那只是别人家的柴米油盐。夏末脸色苍白，太意外，这么优秀的女子，竟然也上演被抛弃的戏码，太让人难以想象。
　　“他会后悔的。”夏末咬咬牙，这种负心薄幸的男人，怎么配得上薛凝！
　　“是的，”薛凝点点头，“他后悔了，与那女孩在一起后，他才记起了我的好，想和我复合。”
　　“不可能！”夏末愤愤地说，捏紧了下拳头。
　　薛凝看着冲动的夏末直笑，“当然不可能，你看那边的年轻女孩，我拒绝他以后这不知道是第几个了，可笑他还以为我会吃醋，把每一个女友都带到这家我最常来的餐厅，可他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在意了。”
　　“不能给这种人机会！”生平最恨此类人，以爱为名，始乱终弃反反复复，还理直气壮毫无羞耻。“薛姐，你的条件那么好，追你的人不知有多少！”
　　薛凝摇摇头。
　　“哀莫大于心死。”
　　“我不相信爱情。”夏末似在对自己说。
　　薛凝稍有些讶异，她转过头，窗边是卿卿我我的唐令扬和他女友。
　　“爱是有的，不过就是因为有爱，才会被伤害。”

　　换了电池，打开手机，有三条短信。
　　到家了吗？
　　薛凝的。
　　末末，今天去的那家牛排味道真不错！真是遗憾啊，你没去。
　　林丹妮的。
　　今天大家在一起聚会，他也来了，还是一个人，不少人都说要给他介绍女友，后来谁提到了你的名字，他的脸色就变了，一直不停的喝酒啊，末末，我真的没见到过韩澈烂醉如泥的样子。他，还是在乎你的吧？
　　长长的一条，这个……是凌霄的。
　　喝酒？烂醉如泥？这怎么可能跟韩澈挂上钩！分手的时候都未曾有过一丝的犹疑，冷静如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变成这个样子！
　　夏末呈大字形躺在软软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脸上有冰凉的东西滑落，好像是眼泪。
　　韩澈，你怎么也那么倔强了？喝那么多的酒，不会有事么？
　　原来还是割舍不下，不只是你，我也一样。
　　或许当初甲乙丙丁，谁和谁都可以，却不应当是我和你。

　　如果韩澈不是那么有名，夏末想，她也许还会主动接近他，热热络络的交一个朋友，然后渐渐混成兄弟，肝胆相照，但是，绝对不会攀扯上爱情。
　　可惜事实上不是。
　　夏末不想跟韩澈接触，就像现在，如果她一开始便知道方逸宁的身份，那她一定早早避之大吉，不会有任何成为朋友的机会。
　　不为什么，只是她做人稍稍有一点清高，攀结他的人很多，她不想再增加一个，把自己放得那么卑微，不必。
　　有时在学校里碰到韩澈，微笑颔首，起码的礼貌，然后再无其他。虽然她也欣赏他，生活在众人的目光里，依旧毫无骄矜之气，宁静淡泊，仿佛周围的一切，于己无关。
　　年轻英俊的脸庞，科科优秀的成绩，书香世家的出身，甚至尾随身边的那些女孩子，多少同龄人的梦想，他却只是淡淡一笑，周围人所艳羡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平凡至极。
　　佛家云超脱。韩澈的确是有他的气质，凌然众人之上。
　　又是一个夏天的末尾，傍晚依然炎热，夏末抱着几本书守在站牌下，等着公交车的到来。
　　“哧——”，急促的刹车声划过这片闷热的空气，夏末转头，刚刚看到小车扬尘而去，马路中间倒着一个老人，拐杖飞在一边。没有血，但是很安静。老人的手臂裸露在外，灰白色的，微微有些怵目。
　　老人身边稀稀拉拉围着几个过客，怨着横穿马路的老人，骂着没有良心的司机，等那边公交车一来，便全都消失得没了踪影。夏末拾起拐杖，叹了口气。
　　幸好自己身上还有银行卡，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指，应该伤的不重，但毕竟年老，谁又知道禁不禁得住。
　　老人包里有家里的电话，夏末拨通了，然后在一旁看着墙壁上的时钟一圈圈的转，打发时间。
　　医生说老人问题不大，救治及时，静养即可，没有后遗症。
　　伤脑筋的倒是伤者的家人，那对中年男女满腹狐疑的盯着夏末，时间地点人物，还有夏末垫支的诊费，一遍遍核对清楚。果然是大人，夏末想，处理事情如此周到详细，什么都没遗漏。除了一声谢谢。
　　折腾完，夏末已经满身疲惫。路过医院门厅的时候，不经意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韩澈。
　　“我在等你。”韩澈笑吟吟起身，朝她走过来。
　　“我在这里检查身体的时候，刚好听见你的事。”然后鬼使神差，守在这里两个多小时，就跟上次背她去医院一样，毫无根据。
　　她是他视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某一天偶然遇见，便再没能放得下。
　　但是她在想，为什么每次邂逅，都要在医院，一个多么不浪漫的地方！
　　一路并肩而行。夜已深，橘色灯光里街道安静得出奇，他甚至可以听到身边女孩轻轻的呼吸声。
　　“啊！居然已经十点半了！十一点关宿舍门的！”夏末的惊呼打破这一片夜阑人静。
　　等到找到的士，来到夏末宿舍门口的时候已经早就过了门禁时间。
　　“要不要叫管理员开门？”
　　“不用了，”夏末坐在那一排石阶上，“她不会开的。”
　　她不喜欢那个中年女人，亲眼见过她刁难晚归的女生，刻薄不似长辈。这个安静的时段，管理员尖细的嗓子会传遍整栋宿舍的每一个角落。与其受她嘲弄，不如不进去。
　　“那怎么办？”
　　“我自己在这里坐一夜就好。”
　　“要不去我租的地方？”
　　“不要！”夏末调皮的一笑，“妈妈说不能去单身男子的房间。”
　　韩澈无奈。
　　“那就一起过去拿件外套，夜很凉的。”
　　“谢谢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好。不用麻烦。”
　　“不过听说最近校园里面不太安全，特别是女生……”
　　夏末也听说过，最近的几起事件，真真假假虽不知，但还是有些恐惧。这样一想，背上便嗖嗖的有凉意生起。
　　“夜色真好。”夏末感叹。
　　坐在田径场旁边的石阶上，沁凉的夜风里，离枝的叶掌悄然飘坠，一抬头，惊觉满天星辰灿烂。才发现夜原来如此静谧，如此美丽。
　　夏末仍穿着短袖，风一吹，冷得颤抖。
　　韩澈拿出外套递给她，夏末赶紧披在身上，多亏有他在，不然不知道多惨！衣服裹得紧紧的，她把头埋下，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这个外套……”
　　“怎么？不会有异味的，今天才晒过！”他自己都是有些洁癖的人呢，莫不成还被别人挑剔！
　　“知道！有阳光的味道，很好闻好了吧？”干净的男生，冬日暖阳里干草垛的感觉，令人舒心。
　　韩澈笑，在他心里，这个女孩很特别，或者是他愿意让她特别。身边的女孩子很多，他自然不是乏人问津的，但向来不置可否，任女孩们自己揣度，反正他对每一个人都一样，也从来没有人走进过他的生命里。但是，夏末，她不同。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吧？如果要，她的马尾，她的酒窝，她的善良，她的倔强，统统这些称作理由，也够了。
　　“阿嚏！”夏末打了一个喷嚏，“有人在想我……”
　　韩澈一惊，心里暗骂这个小迷信鬼。
　　“阿嚏！”第二个，“有人在骂我！”
　　算了。
　　“这个天的昼夜温差怎么这么大！”白天明明热得像炉炭，现在活像蹲冰箱。
　　“现在是夏末秋初的时候啊，很正常的。”
　　“嘿嘿，我的名字。”
　　“我最喜欢的季节。”他说。
　　夏末呆呆的看着韩澈，清朗月色里，其人如玉，清秀的眉微微蹙着，隐隐有些忧愁的样子。像他，还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你也会有不开心的事情吗？”心里想着，嘴里便说了出来，对于此人，毫不设防。
　　韩澈怔了一下，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有什么不开心呢？知道的人莫不同情，以为他的世界冰凉黑暗，不知道的人莫不羡慕，羡慕他的生活，明媚那般，只需给点阳光就灿烂。
　　“我又没有服食忘忧草，怎会没有忧愁！”
　　“不是，想象不到，你一直是众人眼中羡慕或者嫉妒的对象。这样的人，他不说，别人都会忘掉，原来他也会悲伤。”夏末分析得平静。
　　“那么，”韩澈看着她，挂着微笑，“要不要猜猜，我的悲伤？”
　　“好哇！”夏末最喜欢玩猜谜游戏，“伤春悲秋？不像是你；家境贫苦？跟你无缘；求爱被拒绝？暂时没听说……这样说起来……”
　　“怎么啦？”他还等着她的结论。
　　“难道，”夏末一脸促狭样，“你换上了不治之症？”
　　“猜对了！”韩澈乐呵呵的笑着，“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轰的一声，夏末的脑袋里像打了一道雷，瞬间回荡成千百个声音。确信无疑是玩笑的，竟在短短几秒钟之类被告知是残酷的现实，这个滋味，不好受。
　　韩澈依然一成不变的微笑。
　　“而且比较严重，每周都要去复查，今天去医院就是做这件事。医生说三十岁之前最好换个心脏，但是换心成功的机率，只有百分之六十。”
　　夏末脸色惨白，有冷汗涔涔而下。
　　“怎么样？人生无常，生命易逝，可不可以为此悲伤？”
　　夏末抬起头，韩澈的笑容明朗愉快，除了眉心淡淡的纠结，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快。
　　那双眼眸，清澈如许。
　　“怕死？”小声问。
　　“怕，”韩澈点点头，“怎么会不怕？所以我学哲学，想知道生之奥意。”
　　“然后呢？”
　　韩澈笑笑，“然后就像现在这样，不怕死，却怕遗憾。”
　　“遗憾什么？”
　　“比方说，爱情。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寻找一份爱，我怕到死之日，仍然遍寻不着我的那一半。”
　　但是现在，眼前的姑娘，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让我永远不必遗憾？

　　天色渐亮，田径场上稀稀落落已经有着晨跑的人。韩澈一夜未眠，昨晚聊着聊着，夏末睡意来了，头一偏，靠在韩澈肩上便进入梦乡。
　　他闻得到她发间淡淡的甜香，头微微一转，便能看到夏末长而密的眼睫毛，还有她的皮肤，很好啊，隔得如此之近，仍然白皙光洁，看不到瑕疵。
　　有一片梧桐树叶落下，覆在夏末头发上，他拿起另一只手帮她拂落。动作很轻，依然惊醒了她。
　　“啊，天亮了？”揉揉惺忪睡眼。
　　“夏末，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韩澈突然问。
　　“什么？”
　　“我们交往如何？”
　　韩澈声音低而有力，让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
　　韩澈笑了，夏末眼睛睁得大大的惊讶神情实在好笑，几秒钟后，脸颊便罩上了红晕。
　　“我……我大学四年不谈恋爱的。”无比艰涩的说出这几个字，尚自惊慌的夏末抽身离去。
　　韩澈都忘了提醒她，外套，还没还给他。

　　一连几天，寝室里面的人老八卦她，那天她穿着韩澈的衣服回来，再加上晨跑的人添油加醋，想不被误会也难。
　　除了像唐诗那样的热心肠子，急着把她推销出去顺便饱饱眼福，寝室里面她讨厌的女生嚼舌根也嚼得厉害。夏末知道她在背后说什么，无外乎是自作多情得寸进尺不自量力，不然还有什么？不过她不在乎，有些人天生就是失败者，失败在自己的嫉妒之上。
　　经过图书馆，韩澈在球场打篮球，他因为身体的原因上场少，篮球却打得实在好。一举手，三分已经入篮。
　　旁边的女生们兴致高昂，欢呼声或许不亚于流川枫亲卫队。
　　夏末静静地站在路边，中场休息的时候，韩澈竟朝她跑了过来。
　　“怎么样？考虑清楚来找我了？”
　　夏末还没说话，就先听到一阵窃窃私语，同室的那女孩也站在亲卫队里，正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眼睛却愤愤地瞪着她，。
　　嘴角就有了一丝戏谑的笑容。
　　“我们可是要慢慢培养感情？不怕我不爱你？”
　　韩澈怔了一下，然后笑着开口：
　　“不，你会爱上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寂寞。”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