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和风落

18、东风

　　夏末是认得穆医生的，她也知道韩澈从小就跟穆医生熟识，大学时每个周末定时去他那里复查，对于韩澈而言，穆医生是个亦父亦兄的存在。
　　我小的时候很怕死的，韩澈告诉过她，有时看到跟我同样病情的小朋友离开了，心里好害怕，可是又不知道可以告诉谁，于是就一个人藏到穆叔叔家的天台上哭，有一次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过后却发现穆叔叔坐在我旁边，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头顶有很多很多的星星，穆叔叔就指着那些星星告诉我，如果小澈不在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可以一直注视着地面，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小澈喜欢的那些人。
　　韩澈说，你知道吗？小孩子真的很好骗，说什么他们就会相信什么。所以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渐渐不那么惧怕死亡，每天就觉得自己要做一颗星星了，仿佛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甚至，甚至觉得自己和别的小朋友都不一样，好像自己才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一个。因为穆叔叔说，只有像小澈这样出生以来就承受了别的小朋友没有承受过的疼痛的孩子，离开了以后才有得到做星星的补偿机会。
　　听的时候夏末抓紧了他的手，喉咙里涩涩的挤出两个字：“……韩澈……”
　　心，被揪着一般的痛。

　　韩澈睡着了，夏末坐在病床旁边看着，他总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就连睡着了，嘴角也还带着笑，刚刚打的那一针有安眠的效果，夏末想，他会不会做梦，还是，梦到什么样的好事情？
　　有人在门口扣了两下，夏末转头，穆医生眼神示意让她出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办公室里穆医生看起来很愉快。
　　“不久以前。”对于他还记得自己，夏末稍许有些惊讶。她记得韩澈说过，穆医生是在这一领域很有名气的医生，与他父母十多年老友，于是他们才放心把孩子交到他手上。贵人多忘事？韩澈说过穆医生是他生命中的贵人，看来，贵人的记性也没那么差的啊！
　　“你终于还是回到小澈身边了啊！”他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您误会了，我这次回来是因为工作的原因，遇上韩澈……”夏末定了一定，“还是很凑巧的。”
　　穆医生显然有些吃惊，他抬起头，“对不起，我以为……”
　　“那已经是太遥远的过去，应该，没有办法再回得去了。”
　　当年狠狠一闭眼，手起刀落，切断了她和他的那根红线，漫漫余生，已成末路。而今硬是有这么多的人要在这根断了的线上打结，你说，打结的红线，月老还会承认么？
　　“他下个星期动手术。”
　　“我知道。”
　　“你，能一直陪着他么？……至少在手术之前？”穆医生说这话的时候，直直的注视着夏末，语气真诚恳切。
　　“为什么？”，夏末不解。
　　“求生欲望。”
　　夏末瞪大眼望着穆医生，仍然不解。
　　“我也无法给你说清楚，也许你可以把它叫做意志力，医学上现在还无法把这个东西定量化，可是这么多年的临床经验，我绝对相信这个东西的存在。”
　　“可是……”
　　穆医生点点头，“我相信，你能帮得了他。”
　　“你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来我们迟迟不肯为他做手术吗？”
　　“我们所欠缺的东风，就是你。”
　　“那……这个动手术的消息……”
　　穆医生微微一笑：
　　“那个叫做姚芊的女孩子说，她会让你在一个月之内来到韩澈身边。”
　　夏末咬着嘴唇，那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心乱如麻，听到穆医生说了最后一句：
　　“而且，小澈的手术，真的已经不能再拖了。”

　　公司安排的房子不大，但是很舒适，必要的家具都有，一套一套，正好是她喜欢的风格。
　　夏末拿起一个仿古的紫砂茶杯细细端详，霍辰星对员工竟然这么好，看来也不是个无良资本家嘛。
　　不过，她看向那边玻璃茶几上打开的PC,才调过来居然就有这么多事情要做，说什么有个经理家中变故，扔下了这一堆杂事给初来乍到的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夏末只得坐下来好好工作。
　　于是等到合上电脑，把那些事情都忙完，已经是三天过后了。
　　夏末洗了把脸，连黑眼圈都来不及用眼霜盖一下，提着手提袋便风风火火出了门。心中焦急，不知道，韩澈现在是不是重新稳定下来了。
　　韩澈住的病房门关着，夏末敲了敲，没人应。
　　“这个病房没有住人。”两个抱着病历的护士小姐走过，其中一位好心的提醒她。
　　“前天晚上去的呢，”另一个小声地说，“穆医生那天刚好出差，都以为病情已经稳定了，结果还是……”
　　“哎，那么年轻，真是可惜了。”
　　夏末呆若木鸡立在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越走越远。
　　半晌，突然觉得身子一软，踉踉跄跄靠住墙，缓缓的蹲了下来。
　　一滴，两滴，三滴，自己在掉泪水么？看着地上花儿一样盛开的泪痕，夏末觉得自己飘飘乎乎，有点不知在云里雾里。
　　这几天自己手机一直没有开机，也没有想去联系韩澈，为什么，只有三天的时间，他就……
　　韩澈，她的韩澈，怎么可以不声不响就离开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那从此以后，世上还有谁，这样，把她惦着，还有谁，会这样不声不响爱着她这么多年。
　　孤独，从未有过那么强烈的孤独感。她双手环着肩头，剧烈的颤抖.
　　她想站起来，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然而，她甚至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末末”，耳边恍惚听到他唤她的声音，那样轻，像一声叹息。
　　原来思念，可以这么早就发生。
　　有人搭上她肩膀，手掌温厚柔软。
　　夏末猛地一回头，泪光里却是那个以为已经错过的身影。
　　失而复得，她一把扎进他怀里，所有还没来得及涌出的洪水，此刻全数溃堤。
　　“我没事，我没事的。”韩澈一遍又一遍重复，他感觉到怀里的那个人，恐惧和惊措竟是如此厉害。怎么会不在乎他呢，他苦笑。
　　等夏末平静下来，才明白整个事情只是阴差阳错，他搬了病房，住进他原来房间的，是穆医生的另一个病人，两天前过世。夏末坐在床沿静静听着，一言不发，窗外不知名的鸟啁啾，音调清亮婉转，说不出的好听。
　　“韩澈，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