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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印堂发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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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八月末,头顶太阳正值中天,不久前才下的一阵小雨,青石板上早已看不到水渍。佘夙袇背着旅行包,提着伞走在青石板上,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
路过上清宫天师府,门口几个旅行团等着检票进去参观,人太多堵在外面,闹哄哄的挤作一团,将街道都塞满了。
佘夙袇不禁咂舌,都到了吃饭的时间还有这么多人参观。费力的穿过人群,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呼唤,“这位姑娘!”
佘夙袇还没反应,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紧皱眉头,目光闪烁,似乎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脸惊异。
中年人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正色道:“姑娘,我其实早就关注到你了,看你中堂无光,印堂发黑……”
佘夙袇倍觉好笑,印堂发黑?我还是黑眼圈呢!
不管以怎样挑剔的目光而言,对方包装上还是相当成功的。戴着一副棕色眼睛,一身正装,洁白的衬衣,笔直的西装长裤,穿戴整齐,身形挺拔,气质儒雅。肤色偏白,保养得当,怎么看都像是个成功人士。
佘夙袇抬头眯着眼看着头顶火辣辣的骄阳,再看看对方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西装,就这点来说还真是一位敬业的神棍。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这人是从哪家新请来的,难道他不知道……
因为紧邻着天师府,这条街上不是算命就是古董店,中年人看出佘夙袇眼光在周围那群算命先生打了个转,了然一笑,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势。
“姑娘你误会了。”说完,不动声色展露手里拿着的旅游指南,淡淡道:“在下也不过和你一样都是来这里瞻仰古迹的。”
这人是不是来旅游的,她不知道,但她可不是来旅游的。佘夙袇唇角绽放一抹古怪的笑容。
“道教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而龙虎山是道教三大道场,也是七十二福地之中的第三十二福地。正一道创始人张道陵于此炼九天神丹,丹成而龙虎见,因以山名是。而后修道炼丹大成后,从汉末第四代天师张盛始,历代天师华居此地,守龙虎山寻仙觅术,坐上清宫演教布化……”中年男子背着手,将龙虎山的历史缓缓道来。
“我师从茅山派,略懂一些皮毛,只是我看你面色有些不对劲,才出言打扰。刚刚还真是不好意思,我太急切了。”
要是一般人真被他给唬住了,佘夙袇附和的点点头,嘴角的弧度逐渐拉伸。
中年人见佘夙袇很认真的在听,知道肥羊已经落套,话音一转:“要知道人禀阴阳之气,肖天地之形,受五行之资,为万物之灵者也。故头像天,足像地,眼像日月,声音像雷霆,血液像江河,骨节像金石。鼻额像山岳,毫发像草九天欲高远。”
中年人仿佛自知失言,摆摆手,谦虚道:“这些东西很枯燥吧,不好意思唠叨了一下。”
佘夙袇眉眼弯弯,弯成好看的月牙型,只是泄露的眸光透着说不出狡黠,怎么都称不上怀着好意。“地谈方厚,日月欲光明,雷霆欲震响,江河欲润,金石欲坚,草木欲秀。”一字不差将绕口的将后半段背出来。
“没想到大叔也是同道中人,说起来真是惭愧,对于《麻衣神相》我很少读,仅仅背得出来,只能称的上略懂,略懂。”佘夙袇语气也很谦虚。
“案骨节之法,察皮肤之理,以审人之性命,无不应者。我个人更推崇《论衡》中的《骨相》篇,《月波洞中记》,《玉管照神》,《太清神鉴》。其他的像《麻衣神相》、《柳庄相法》、《相理衡实》都是后世所著,虽然道出了相人术的理论依据及评判准则,究其根本大多也是源于前人所述。”
“我师从天师道,相比大叔当然更是只是略懂皮毛。”佘夙袇学着中年男子,背着手,同样也是一幅高人的模样,锐利的目光停留在对方的面上。
中年男子被佘夙袇的视线刺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身形略微移动避开。
佘夙袇低叹一声,这一声叹息真是千回百转,悠悠长长,才慢慢道:“我看大叔你面色也有些不对劲。天庭黄气莹亮如黄铜者生,两眉间现紫气,猿猴白眼,眼突睛黄。”
相比中年人忽青忽白的神色,佘夙袇心里虽然快笑破肚皮,仍绷着脸,正色道:“这很不好,很不好,恐怕近日将有祸事。”说到这拖长音,“口舌之厄!”
中年人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撞在行家手里。“你,啊!”却是不小心咬到自己舌头。
“噗嗤。”佘夙袇没笑,一旁古董店的老板手撑着柜台,看着两人笑出了声,显然佘夙袇和大叔的对话全部被对方从头听到尾。
佘夙袇吐吐舌头,乖乖叫道:“秦叔。”
“袇袇,从山上回来?”被唤作秦叔的中年人注意到佘夙袇背后鼓囊囊的背包。
“是啊,累死我了。”佘夙袇想起从早上三点钟起床,天还没亮就跑到龙虎山上采草药,撒娇道。
“张道长身体还好吧,瞧,我问了傻问题。”秦叔一拍脑门,笑问道:“要开学了吧?”
“嗯,明天就走。”所以老头子才要尽可能压榨她的劳动力。
看着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悄悄离去的骗子的背影,秦叔止不住笑意道:“还是你本事大,骗到你头上也是他倒霉。”
佘夙袇不好意思的笑笑,上清宫附近这种骗子很多,这还是第一个敢骗到她头上的。
“快回家吧,差不多到吃饭的时间了。”秦叔提醒道。
“嗯,秦叔再见。”
“记得替我向张道长问好,对了这是我们家新做的米糖,你带点给张道长吧。”
佘夙袇想要拒绝但看着秦叔笑呵呵的脸,知道就算拒绝也会硬塞在自己手里,终是无可奈何,应道:“谢谢秦叔。”
上清镇是古镇,不大却小道纵横,宛若迷宫。“老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受欢迎啊。”佘夙袇提着米糖,迅速穿行在小巷中,左拐右拐。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停在小巷尽头,在这条小巷中只有一间古宅。屋檐上,石阶上布满了厚厚的青苔,伸手推开面前那扇古旧脱漆的烂门。门上张贴着旧时代才会家家户户张贴的护宅门神画像。
一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哎,张老头真是抠门,也不知道维修一下,估计不用多久就要散架了。小心小偷跑进来。”她也只是随口抱怨,怎么可能有人敢来捣乱。
门上神符上画中的门神,眼睛忽然一眨,木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在佘夙袇背后缓缓关上。
相比小小的大门,里面是却是一个大院,阳光透过天井洒在地面上,天井两旁隐藏在阴影中的房间紧闭,像是被锁链锁住的猛兽,透着一股寒气。
佘夙袇穿过重重门扉,走进内宅。
大厅墙上高高悬挂着三清道尊的画像,几乎覆盖了整面墙,供桌上的香炉内余烟袅袅。
佘夙袇放下背包,还没坐下歇口气,耳边就传来那个臭老头的声音:“怎么七星草就这么点?”
放在椅子上的背包拉练已经被拉开,一个巴掌大用符纸所做的纸人从背包里钻出来,眉间点着一抹鲜血,毛笔沾着朱砂所画的方字口一张一合,声音正是从中传出,正趴在背包上翻找着她今天采到的草药。
佘夙袇伸了个懒腰,见纸人看过来,摊了摊手,道:“现在的环境破坏的这样厉害,能找到四株已经很不错了。”
纸人脸上简单的几笔画出的五官,皱成一团,活灵活现的挠挠脑袋,叹了口气道:“算了,四株也可足够了。”
纸人一跃而起,在半空中逐渐拉伸,变大,最后落在地上变成一个头发灰白稀疏,佝偻着背,干瘪的瘦老头。还是不变的装扮,一身旧汗衫,上面破着几个小洞,脚上是地摊上几块钱的塑料拖鞋。
他指着包里的草药道:“你过来把这些草药分类摆好。”
“张老头,我还没吃饭呢。”佘夙袇抗议道。
张老头道:“你们这些小青年不是最喜欢减肥么?”
佘夙袇小声道:“早饭可是三点多钟吃的,都过去八九个小时了。为什么要姓张,我看应该姓周才对,周扒皮!”
张老头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斜睨着佘夙袇一眼,道:“你在说什么?”
佘夙袇脸色一正,温婉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说你的外国名应该叫葛朗台才对。”
“少说那些有的没有的。”
佘夙袇偷偷在心底竖起了中指,切。
佘夙袇熟练的分拣着草药,基本上一眼望去便可知道这是什么药,有多少年份,药性如何。她从小被张老头压榨惯了,这种小事已经做得非常熟练。
佘夙袇手下不停,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么要紧?”
张老头悠哉的晃荡着脚丫。“还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闲的没事干,办了个灵异社,跑到墓地去探险,最后搞得阴气入体。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佘夙袇皱皱鼻子,喊道:“弄好了,我去吃饭了。”说完一溜烟,跑到厨房去了。
张老头看着摆放分明的草药满意的点点头,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没有道心,没有道心如何能证大道?
张老头唏嘘一下,嘟囔道:“哎,当年的约定快要到期了,这丫头的命盘还是参不透啊!以后还是对丫头好一点吧。不过碗还是要洗的,晚饭还是按要做。”
又看看堆在那里的草药,张老头扶额故作虚弱,哀叹一声:“唉,我也老了,岁月不留人。这个草药嘛,还是等年轻人来处理,要尊老爱幼。”说完贼贼一笑,拖拉着塑料拖鞋,向室内走去。
“还是给祖师爷上三炷香。天道莫测,又有谁能真正参的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