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青狐也九尾

80、第七十九章

　　洛惟的脑子在那一瞬嗡了一声，闪过一秒空白，她惊慌失措地紧紧拉住展昭的手，一连声急急问道：“你没事？你真的没事？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哪里疼？哪里疼？？”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在展昭身上来回摸索。

　　展昭握住她的手，笑道：“真的没事。”他这样说着，眼前却开始渐渐模糊，背上有一处地方渐渐开始麻木，并开始向周围蔓延。他闭上眼，狠狠地甩甩头，再睁开，清晰了一下，又开始模糊。身子不自觉地开始僵硬，不由自主地倒向了洛惟怀里。

　　洛惟紧紧抱住他，慌乱地在他背上一摸，就摸到了三根尖尖的针刺陷在他的皮肉里，那附近粘湿一片，抽回手在眼前一看，月光下一片暗色，散发着一股血腥味。

　　她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下来了，紧紧抱着他，转头对王胜厉声喝道：“解药！！”

　　王胜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天助我也！想不到居然找了展昭来给我陪葬！！哈哈哈哈哈……”

　　“解药！！”洛惟含着泪花厉声喝道。

　　王胜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有解药。我既然抱着必死之心，怎么会带解药？哈哈哈……他死定了！他今天死定了！！哈哈哈哈……”

　　洛惟紧紧搂着展昭，眼睛死死盯着王胜，双眸狠厉之极，她缓缓道：“我再问你一遍，解药！”

　　王胜大笑着，摊开手，幸灾乐祸道：“没有。不信你可以过来搜！”

　　话才说完，他突然感到全身仿佛过了一阵电流，麻痹得他全身一颤，随即便是强烈的灼痛、刺痛轮番而至，一会儿身体像被撕裂，一会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生烤，头痛欲裂，像是被人生生掰开，再伸进一只手来胡乱搜寻一气……

　　疼痛与恶心的感觉同时交织纠缠，难过得他跌倒在地上，禁不住惨叫起来。

　　很快那感觉又消失了，而洛惟仍是搂着怀里的展昭，双唇紧紧贴着他的额头，眼中噙着泪，一句话都不说，甚至看都不看王胜一眼。

　　王胜躺在地上喘着气，笑道：“好呀！你居然直接用精神力来探测我的意识！怎么样，我没骗你吧？现在你知道确实没有解药了，绝望的感觉如何？”

　　洛惟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月光自破损的屋顶投射下斑驳碎影，其中一块落在她的脸颊上，反耀着一颗晶莹的泪光滑落，滴在展昭脸上。

　　展昭感觉到了，伸出手，摸索着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你莫难过，我没事……”

　　洛惟紧紧搂着他，泣不成声：“你这个傻瓜！都这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展昭笑了笑，却不知自己的笑容在月光下虚弱得没有生气：“你总说我是傻瓜，我自然就是傻了……傻人有傻福，我若不傻，你又怎会一直守在我身边？”

　　“我知道，你对我极好的……”

　　洛惟握着他的手哭道：“知道我对你好还总气我，你欠我的！展昭，你欠了我多少东西你知道吗？你不能就这样死了……”

　　“洛惟……”展昭的吐字开始变得生硬，断断续续，“泽琰……大人……”

　　“我帮不了他们，我帮不了！！除了你谁也帮不了他们……”洛惟哭道，“反正你就是不能死……”

　　展昭虚弱地笑了笑：“生死有命……洛惟……你自己……要保重……”尽力将话说到这里，声音已是越来越低，眼神也越发空洞……

　　月光下，那脸色越发惨白，惨白得瘆人……

　　“展昭、展昭……”洛惟紧紧搂着他哭起来。

　　王胜在一边看得痛快无比，幸灾乐祸地笑道：“我告诉你，这毒散得很快，他先是眼睛看不见，然后就不能说话，听力消失，再然后，触觉也会消失，这之后，他会完全陷入一片黑暗。整个过程，用不了半小时……不过你放心，他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痛苦。”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顿了顿，又充满恶意地笑道：“其实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不是有能力让人起死回生的吗？但听说……那是个禁术。”

　　洛惟没有回答，只是收住泪水，平静地将展昭搂在怀里，很小心地注意不碰到他的伤口，也不管他听见听不见，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柔声道：“你等等我。我一定有办法。”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地抚摸着展昭，后者却已无丝毫回应，空洞的眼神微阖着，嘴角却始终挂着一丝安宁的笑意。

　　她注视着展昭，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缓缓道：“你说得不对。任何人都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就算是时空管理员也没有。即使是你说的禁术，也得在受益人活着的情况下才有效。”

　　“那你不是连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王胜还在笑。

　　洛惟不理他，继续淡然道：“而且，这种力量只可以令人体的生理时间恢复到半个小时以前。”她转过头，看着王胜，忽然咧嘴一笑，晶莹的贝齿在月光下盈盈闪光，“可是对我来说，这也足够了……”

　　王胜全身一凛：“你要干什么？！他已经死了，你没机会了！再说就算你救回来了又怎样？云母一样会杀了他灭口！”

　　洛惟淡淡道，“看来你了解得还不是很清楚。这是一种近乎一命换一命的做法，所以云母会尊重时空管理员的选择。尽管会对管理员实施严惩，却不会再去对受益人施加任何伤害。”

　　“你……你真的要这样做？！你疯了你？！！”王胜吃了一惊，“任何事都不值得付出这种代价！你就让他这下死了又怎样？他的灵魂力量还很强大，死了还可以继续轮回，只不过是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你呢？你要这样做了，还会剩下什么？！”

　　洛惟不声不响地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腕上的银镣铐扔在地上，随即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关你P事！”

　　王胜愣住，随即就看到她的眉间闪出一团银色的光芒，那光芒蓦然涨大，瞬间就吞没了整个房间，耀得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头……

　　…………

　　展昭对周遭的环境毫无知觉。他此时此刻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见，也感觉不到。

　　他仿佛静静地漂浮在一个黑暗而静谧的世界里，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思维在活动。

　　“这就是死么？”出乎意料的，他心中平静，“也并不如何可怖。”只是想及尚在人世间的那些人，过往时光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心中又颇为感慨不舍。

　　他就这样死了，洛惟会如何地伤心欲绝？大人年纪大了，若为了他悲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一干弟兄们，只怕一辈子提起他都要伤心；还有泽琰，他会气疯了，但愿泽长他们能劝住他……

　　唉，自己都死了呢，还替这些活着的人操什么心？

　　可是……舍不下呀……

　　展昭心中掠过一阵悲伤:他们舍不下他，他又如何舍得下他们？只是生死有命，又岂由自己？

　　无论如何，一想到那针是扎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洛惟身上，总可还有一丝安慰……

　　哎，这是个傻丫头呢！还总说自己傻，其实她才是最傻……

　　一直没告诉她，自己其实就是个小心眼！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别扭着呢！什么君子风度，什么毫不在意，都是装出来的！他心里那个气啊，气得都快疯了！可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平平静静的模样，好像真的不在乎……

　　若他不是这样优柔寡断，若他敢于及早说出自己的心事，是不是洛惟也不用这样左右为难？

　　如今自己这一死倒省事不少，可她这心结只怕一辈子也打不开了……

　　展昭不由后悔起来，一想到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许多该把握的都没把握住，反而留下了这么多尾巴，心中愈发懊悔万分。

　　早该告诉洛惟：他其实很介意，非常非常介意……他希望洛惟不要理睬那个鬼影子似地未婚夫；他希望洛惟只是他的，从开始、到以后，一直一直，都只是他一个人的……

　　他也早该告诉泽琰：做事别那么三心二意，辅佐大人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在大人身边做事不易，由着性子乱来，迟早害了大人也害了自己……曾与五鼠约定了要一起去谭家楼吃酒，如今只怕要失约了，也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去那里，去了，又会不会想起自己，想起了，又会不会唉声叹气……

　　他觉得很对不起包大人，说好了要一直在他左右，直到大人将来干不动了不干了为止。这么久以来，大人对他亦师亦父，亲昵信任，他还未来得及报答大人的教导知遇之恩，却先撇下一切地走了……

　　他这才想起来，公孙先生跟一向交好的王太医吵了架，好几日不来往。他来之前，先生曾别别扭扭地托他向王太医讨一瓶自制的金创药，想必是要借口修好，而自己却将此事给忘了，也不知这事接下来会怎么样……

　　还曾答应了王朝他们，等事情完了，一起去境池游玩。听王朝说，张龙看上的那个卖荷花的小桃，就住在那一带。他们想要偷偷去打听一下那小娘子的为人，若是个好女儿，就思量着托人提亲……

　　话说，那里的荷花开得真好，洛惟真会挑地方，山清水秀的……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愈发地不舍，往日种种纵有不快也忘了，满心只剩下各种快活点滴，就连那些令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如今想来也多了几分可亲……

　　活着真好啊！他这下又觉得人真该是怕死的。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往日种种，好的不好的，什么都没了，一了百了，什么也都不可能了。就算再有来生再有轮回，也与此生一概无干，于是此生之中种种缺憾，也再无任何弥补的机会……

　　若是再给他一线生机，他一定拼尽全力去争取，一定会努力活下去！

　　可是……没可能了啊……

　　展昭叹了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身体在此时渐渐开始温暖起来，似乎有一股温柔地力量在他周遭游走，令他浑身舒坦。

　　“嗯……这是要到地府了？”展昭心中感慨，“真快啊！”

　　脑海中浮起一个温柔的声音：“你等等我，我一定有办法……”

　　“洛惟？”展昭又愣怔了，一想又觉得好笑，“我还真是傻了，都已经死了……”

　　“你等等我，我一定有办法……”仍是那样温柔的声音，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重复，身边游走的那股温柔的力量愈发鲜明，渐渐地，展昭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体开始闪烁银光，那光芒越来越盛，却丝毫不耀眼，身体也越来越温暖，舒坦得令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