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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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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绛,字子华,开封雍丘人,庆历二年进士,韩亿第三子。因其父的关系,中进士次年即被任命为开封府七品推官,说起来官职比现在的包大人还高半级。
王朝等人入开封府,初期多有不适应,都是靠着韩绛指点帮扶才渐上了道。
开封与端州自然不同。在端州时,包大人是那片地界上的一把手,说话行事当然可以理直气壮说一不二;而且端州天高皇帝远,也没什么人对他们的行为举止成日里挑三拣四,议论纷纷。
可开封是什么地方?一竿子挑翻十个,三个皇亲国戚,四个朝中大员,剩下几个里也不定藏着手眼通天的富商贵胄之流。
在这种地方当官,说话做事能不小心点?
所以对王朝等人来说,在开封府里待得实在憋屈。不仅仅是他们身上残留的某些江湖积习一时难改,也不仅仅是因为受到其他人的各色排挤欺负,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开封府尹钱大人的行事为人与包大人实在迥异。
为此四人颇觉挫折,马汉甚至还为此生了辞官之心,倒多亏了韩绛一力安慰才渐渐释然。四人感激他以心相交以诚待人,又敬他博览群书见多识广,故而不知不觉也将他当做自己的良师益友,敬重亲昵。
此番急急忙忙找来展昭,便是王朝听韩绛说起了一桩悬案。
三年前,在钱塘一处名为聚柳山庄的地方发生了一起凶案。死者便是聚柳山庄的庄主莫颜生。
“那日莫庄主请了钱塘惠春楼的头牌谢盈盈来山庄饮酒。这莫颜生说来也是个性情随和,宽厚仁善之人。只是好酒、好女色。与这谢盈盈酒过三巡之后,便遣开众人,关上门窗私会。”
“次日午后仍未出门。恰逢庄主夫人外出归来,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勒令小厮强行房门,谁知门一开,就看见莫颜生横尸地上,满地是血。而谢盈盈也不知去向。”
展昭坐在开封府庭院凉亭内,听对面那一个身穿石青襕衫的白面书生将此案说到这里,便诧道:“韩大人所说此案,在下当年也略有听闻。只是未知此案何处用得着在下?”
张龙快人快语:“是这案子的凶器模样奇怪,韩大人当年找了许多人问,都道不认识。拿来问我们兄弟,也都不认识。”
“哦?”展昭讶然,“什么凶器?”
韩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石桌上,郑重其事地打开,只见其中黑丝绒底衬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银亮的叶片,半片锈色半片银光,然仅从那仅存的一点银光中就可见其制作精致绝伦。
展昭惊讶地看着这银叶子,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这银叶子打造得极为精巧:叶片薄而坚韧,刃口锋利无比,叶形流畅自然,脉络细致如丝。通体看来栩栩如生,实在是一枚罕见的精品,只是而今上头沾染着大片锈色血迹,看得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展昭翻来覆去细细端详,脑中一瞬间有什么一闪,却又想不起来,皱眉思索了一阵,仍然不得其解,只得叹了一口气,将银叶子放回匣子。
“凶手正是用这银叶子割破了莫颜生的喉头,致其死亡。”韩绛也叹了一口气,“在下带着这银叶子四处走访,岂料开封及钱塘各大小首饰铺子竟是无人认得这手艺,那谢盈盈又失踪至今尚无下落,此案便就此搁置了下来。”
展昭听闻,又拿起银叶子细细端详了许久,皱眉道:“在下未出师前,曾听师父提及唐玄宗时,江湖中有一位女侠名叫……”他说到这里,蓦然一震,心中登时想起适才一道喝酒的那个“洛惟”来,时隔数百年,此洛惟自然不是彼洛惟,只是他莫名忆起那洛惟在街上,披着阳光冲他粲然一笑的那一瞬间,如此明媚多彩,似乎……也是个女子来的……
“展护卫?展护卫?”韩绛见展昭怔怔发呆,不由催问。
展昭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笑道:“那女侠名叫洛惟,使的兵器正是一对银叶飞刀。”
“银叶飞刀?”韩绛一喜,“可就是这银叶子?”
展昭摇头:“倒未可知。师父当时也只是略略一提而过。当年这洛女侠为人淡漠,行事低调,极少与人来往,若非她曾与李白交好,只怕在江湖中还留不下名来。”
“李白?”韩绛吃了一惊,“诗仙李白?”
展昭点点头:“李白不仅是诗仙,当时也是一名剑术大家,自创一套飞云剑,行云流水,大气雍容。只可惜没有流传下来。”
韩绛慨叹了一阵,忙问:“那这洛惟的银叶飞刀至今又是何人继承?”
展昭苦笑:“也未听有人继承。何况这银叶子是否就是银叶飞刀,恐怕唯有找到这银叶子的主人才可认定。”
韩绛皱眉,似有不解:“李白一生漂泊江湖,怎会与一个女侠交好?”
展昭笑道:“也未许久,据说那洛惟只在李白身边待了不到一年便消失无踪,据说是嫁人去了,其后再无消息。”
韩绛慨叹了一阵,苦恼道:“如此一来,此案又不知何时可破了。”
展昭想了想,安慰韩绛:“子华兄不必着急。小弟自跟随包大人以来,江湖之事甚少涉足,也少有消息往来。待小弟寻一些江湖朋友代为打探一番如何?”
韩绛闻言大喜:“如此有劳展兄了。”
“只是有一桩……”展昭迟疑。
韩绛忙到:“展兄但说无妨?可是要用银子?”
展昭忙道:“倒是不消银子。只是在下担心,到时找来的江湖朋友万一性情鲁莽不知礼数,冲撞了大人……”
韩绛笑道:“无妨无妨。展兄多虑了。既来此是帮开封府查案,自然就是开封府的座上宾,只要他们愿帮开封府查清此案,韩绛在此敢向展兄担保,定对各位英雄以礼相待,绝不以虚礼拘之。”
展昭闻言笑道:“如此展某便先行代为多谢韩大人了!”
拿了这银叶子的图样从开封府出来,展昭看看时辰,便信步赶曹家楼。进了曹家楼,找来掌柜,将来意一说,并拿出了银叶子的图样。
原来这曹家楼不仅是曹家楼,还是一个名为蛛网帮的消息帮会总舵,平日里为雇主收集查访消息。只是因涉及了不少秘密,故而行事颇为低调周密,一为办事方便,二为少些灾祸。展昭正是看中他们行事严密守规矩,这才愿托他们查访这银叶子。
从曹家楼出来后,展昭就回去了。
到家时,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仍在整理文件,展昭照旧帮不上忙,便前去向大人请了个安自去休息。
躺在床上,不知为何眼前一再浮现起那银叶子,只觉那银叶子制作精良,巧夺天工,若除去了上头的血色绣迹,恢复原貌,该是怎样的精美绝伦。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迷糊睡去,朦胧间仿佛手中正把玩着一片银叶子,银光闪烁,精美绝伦。
“真是巧夺天工!”展昭听见自己赞叹道。
“那是我妹妹的兵器,”边上有人懒洋洋地拿起身边的酒饮了一口,语调慵懒,还带有一丝得意,“她就两对,送了一对给我。”
展昭抬起头,透过面前氤氲蒸腾的水汽隐约看见对面赖着一个人,光溜溜的上身就靠着身后的岩石,泡在这温泉中分外舒坦的模样。
展昭忽然发现自己竟是正和这个人一样光着身子浸在温泉中,靠着背后的岩石,很放松,很随意,仿佛两人是相知多年的至交好友,连性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交托给对方的那种。
他把玩着手里的银叶子,听见自己笑道:“原来如此。这难道就是失传数百年的银叶飞刀么?”
“失传数百年?怎么个说法?”那人有些好奇。
展昭笑道:“数百年前唐玄宗时期,诗仙李白曾与一位女侠交好,那女侠名洛惟,说起来倒与你同姓。使的便是这一对银叶子。只是她性情淡泊,甚少与人来往,若非是与李白交好,且所使一对兵器着实奇巧,只怕也难留下名来。”
那人闻言怔了怔,忽然哈哈大笑:“洛惟??哈哈哈哈,她混得不错呀,居然能跟李白交好。”
展昭笑道:“但也交好了不过一年,那洛惟便忽然消失无踪。据李白所言,似乎是嫁人去了。”
那人一怔:“后来呢?”
展昭摇摇头:“再无人提起。”
那人听罢,神情迷茫喃喃自语:“嫁人……”
展昭笑道:“数百年前的事了,难不成你还为古人担忧?”
那人笑了笑,突发奇想似地:“展昭,这银叶子我送给你如何?”
展昭吓了一跳:“这是令妹赠予你的纪念,岂可胡乱送人?”
那人笑起来:“怎么是胡乱送人?我说白了吧,这是定礼!你收了可要做我妹夫的。”
“这……”展昭愣住,脸色不由一红。
“展昭,我这妹子可是很不错的,追求她的人多得能从唐朝排到宋朝。难得她最听我的话。你可要抓紧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展昭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小弟就多谢洛兄照应了!”
那人哈哈大笑,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就这么定了!对嘛,嫁人就要嫁你这样的人才好!”
展昭被夸得脸色一红,正要说笑几句,却忽然发现虽是近前,可水汽如此氤氲,竟教他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他努力地睁大眼,却发现雾气越发浓郁,那人容貌身形也越发模糊不清……
霎时间,脑中像是被什么狠狠地一抽,头痛欲裂……
“啊!!!!”展昭抱住头失声大叫,睁开了眼。
屋内一片寂静漆黑,凉凉的夜风从打开的窗子里灌进来,吹得窗户阵阵作响。
竟是梦魇了么?展昭喘着粗气,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痛得厉害,口干舌燥,喉咙口也是一阵阵发烧。
他强撑着自己坐起来,踉踉跄跄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饮下,这才舒缓了一口气,发觉身上竟是被冷汗湿得透透的,冷风一吹,直顺着脊梁冷飕飕地上来。这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太阳穴也开始了一跳一跳地涨得发痛。
展昭抱住头,难过地呻吟了一声。
“展护卫,你可还好?”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关切的声音。
展昭连忙起身披衣开门,笑道:“公孙先生这么晚了才歇息么?”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美髯书生,头戴道帽,身穿墨青儒衫,身形瘦削有些文弱,凤眼斜挑,看来精明,但目光之中又含平和文静,面色白净俊秀,气度斯文。
他就是展昭口中的“公孙先生”,全名公孙策,字平章,景佑初年进士,庆历三年始获封正八品秘书郎,这还是因为在包大人身边当差得力的缘故。
宋代冗官现象严重,官职的竞争也很激烈,许多书生即使考上了进士,甚至于即使才华绝世也终生无法为官。只能凭着朝廷给的进士俸禄生活。
包大人任端州知府时,曾在宝月台兴办星岩书院,特地聘请的教书先生梁燮就是咸平元年中的进士。虽然满腹才华远近皆服,但一辈子就是没有官做,直到终于出山任教书先生时已经六十多岁了。
公孙策看到北宋冗官的严重性,为此忧心忡忡却无力作为,在忧愤避世时恰遇包大人,二人谈古论今,一拍即合,又经包大人苦劝,这才肯随了大人左右效力,也才有了后来与展昭几人相识共处。
展昭将公孙策让进屋里,笑道:“展昭可是惊扰了先生?”
公孙策进屋坐下,笑道:“恰好路过而已,听见展护卫屋中有些动静,料是梦魇了,故而过来看看。而今可还好?梦见了什么?”
展昭愣了一下,回想来却发现梦魇的内容竟已被忘得干干净净,一再试图想起,可它却如夜空之飞鸟掠过,一划而再无痕迹。他抱着头想了很久,确定一点也想不起来,便只得摇首一叹:“也怪了,竟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公孙策见状便笑道:“这也并非怪事。前些日子我也梦魇,想是惊得狠了,醒来之后全不记得,却又吓得不敢再睡。亏我夫人宽慰了许久才渐渐睡去。想来不记得也有不记得的好处。若是记得太清了,反而成了心魔也难说。”
展昭想来也觉得有理,便笑道:“先生所言极是。”说到这里,他不免一叹,“自入京以来,大人与先生时常忙至深夜,展某却帮不上忙,心中着实不安。可恨我一介武夫,胸无点墨,到这等时候,竟是半点用也没有。”
公孙策笑道:“展护卫如何说上这话来?当初在端州时,展护卫既要时时保护我等安危,又要四处为大人查案、追证、捉凶,至于治水患、建书院、备仓储粮等等大事,更是鞍前马后忙得不可开交,一人之力竟有了数人之功。而今得以歇上一段时日,如何又不安起来?”
展昭歉然一笑,道:“先生说的是,是展昭多虑了。”
公孙策遂起身笑道:“既然无事,展护卫还是早点歇息吧。策也该回了。”
展昭起身笑道:“先生请。”
送走公孙策,展昭回到床上躺着,想起公孙策的话,不由微微一笑,并再一次试图忆起适才的梦魇,却仍然一无所获,索性就不再去想,又转而想起韩绛今日给他看的那一片银叶子来。
那银叶子手艺精巧绝伦,薄薄的叶片上竟连丝丝脉络都雕刻分明,真真是栩栩如生,毫不夸张地说,韩绛就是告诉他这银叶子是从树上摘下来的,展昭觉得自己也会相信。
这天下还能有谁手艺竟可如此精巧?
展昭只觉不可思议。
不知道从这一点可否查出什么,又不知蛛网帮那里何时能有消息,也不知他们是否当真能有消息……
展昭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地又睡去了。
这一次睡得极安宁,再无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