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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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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他带着两个枕头、一张毯子回来的时候,洛惟正坐在篝火边孤零零地望着河水出神。
夜凉如水,清清的月光照着宽阔的河面,放眼望去,眼前一片银粼粼、白茫茫,河浪温柔地轻抚着河滩上的卵石,她就坐在一块大卵石上,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尖尖的下颌枕着膝盖,出神地望着那在月光下雪银色的河浪。
一边是热烈的火光,一边是清冷的月光,金银两色映在她窈窕的背影上,彼此平分秋色又互相完美交融。那背影极好看,但也极落寞,落寞得展昭心中莫名一缩,暗自叹息了一声,走上前将毯子披在她身上,温言道:“莫着了凉。”
洛惟低低地唔了一声,伸手拢了拢毯子,继续望着河水发呆。
展昭看了她一阵,轻声问:“你可愿告诉我,当初那银叶子究竟是送给了谁?”
洛惟怔了一怔,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却又立刻将目光移开,过了一阵才低声道:“这个很重要么?”
展昭点点头:“那银叶子既非谢盈盈所有,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命案现场,且还是杀人凶器?这其中内情,实在不得不斟酌。”
洛惟沉默了。
清明后的风日渐温柔,但深夜里的河风吹在身上,也仍然带着一股湿润的凉意,很容易就浸透进骨子里,凉得人瑟瑟发抖。
凉风里,洛惟就一直裹着毯子、抱着膝盖坐着,怔怔地望着河水发呆。
展昭也并不催她,也只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
算起来,从最初见她至今不过半月,她却瘦了许多。耳畔的发丝被风吹得略有些凌乱,随风轻轻拂动着,被月光照射得通透而近乎透明,原本就显瘦的身躯再那样缩成一团,在夜色中更显萧索。
展昭微微一叹,心中漫过一层淡淡的哀伤。
“他是我哥。”过了一阵,洛惟终于又开口了,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一出口就化在空气里。而与此同时的,却有一滴泪,闪着银光,从她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下来……
展昭吃了一惊,却没说话,只静静地听洛惟说下去。
“他叫洛恂,长我四岁。七年前他离开师门,闯荡江湖,临走前我将自己的银叶子送了一对给他。”洛惟低声道。
“三年中,我一直被师父关着练武,也都收不到他的消息。直到后来某一天,我艺成出师,他的信也来了。在信中他告诉我,这几年他过得很好,很开心,还认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他把这个朋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自作主张地替我跟他订了亲,订亲信物就是我送给他的银叶子。他还说会想办法把我接过来。那样我们兄妹就可以相聚了。”
洛惟说到这里,淡淡一笑,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可我那时轻狂得很,气他招呼都不打就私自为我订亲——虽然我知道哥哥的眼光绝不会错。”
“于是我赌气没理他,也没回信,但是一年后,师父却突然将我找来,对我说,”她说到这里,蓦然停下,身躯却开始微微颤抖,似乎是因为河边的风太冷了,也或者是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直过了许久,她才终于颤声道,“师父说,洛恂死了……”
洛惟说到这里就似乎说不下去了,埋首轻轻啜泣着,瘦弱的肩膀在风中微微颤动,真是让人说不出的心疼。
而那句话却令展昭莫名地脑中轰然一阵雷响,一时间仿佛有什么在他脑海中疯狂地左冲右突如万马奔腾,耳畔乱哄哄的全是炸雷一般的响声,难过得他禁不住抱住头,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随即那迫人的感觉又在瞬间倏然散得一干二净。
这感觉太奇怪了……展昭莫名地抬起头,甚至开始怀疑适才的难受也不过是幻觉,而此时洛惟的话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让他无暇去想其他。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洛恂已经死了一年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死在哪儿。可是师父什么也不肯说,不仅不肯说,还想尽办法断绝了我查案的线索。无奈之下,我只有来到这里,想方设法自行追查洛恂的死因。”
“三年,我查了整整三年,毫无收获。洛恂在江湖几年似乎并没留下什么痕迹,我费尽心力找到一些曾与他有过来往的人,而他们也只能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零星片段。这些片段毫无用处,我甚至连洛恂信中曾经提过的那个朋友都无法找到。洛恂就这么死了,死得那么干净,几乎就像是不曾来过一样……”
展昭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在风中微微颤抖,心中陡然一阵酸涩,心中的种种疑问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夜深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与白玉堂比轻功。”
洛惟微微抬起眼,看着展昭。那双眼睛沉静透澈如黑宝石,又是那样温润如玉,直看得她心头一酸,突然很想趴在他身上大哭一场。
而她也真的这样做了,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展昭默然不动,只是轻轻地扶着她,任她哭得湿透了自己的肩头,哭得喘不过气来,一颤一颤地抽噎。
清辉如霜,匀净地洒向人间。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那片空茫苍白的河水,河水静静地流淌,河浪如雪,轻轻拍打着岸边凌乱的卵石滩。滩上孤零零地燃着一堆篝火,在那跳跃不安的火焰旁立着一对相互偎依的身影,轻轻地啜泣从中流出,融入身边流淌的河水,随之被带到很远很远……
…………
回到蒋平为自己安排的房间,展昭躺在床上,头枕着胳膊望着帐顶,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中一遍遍过着洛惟的话,不知为何,心乱如麻。
“洛恂……洛恂……”他不自觉地念着这个名字,这名字于他应是陌生的,但为何每每念及,总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在信中告诉我,这几年他过得很好,很开心,还认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他把这个朋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自作主张地替我跟他订了亲,订亲信物就是我送给他的银叶子。”
展昭心中纷纷乱乱,毫无头绪,乱到最后竟是一片空白。清冷的月光自窗外投射进来,在床前洒上一地清霜。银光月影之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潇洒而立,宽袍大袖随风鼓荡,手里还拎着两壶酒,静静地看着他。
展昭悚然一惊,指尖暗中扣上袖箭,警惕地盯着对方,却不着急着起身,只冷冷低喝:“谁?!”
那人微微一笑,笑容沉静,剑眉星眸间又隐含着一份得意顽皮,周身的气度却是温暖而坦荡的,让人一看就安心下来。
那神情真是有几分像洛惟的。展昭想。
他听见自己在笑,笑了一下,似乎放松下来,但指尖仍是暗暗扣着袖箭不放:“原来是你。”
那人又是微微一笑,跟他打招呼似地笑道:“嗨!我叫洛恂。‘忱恂于九德之行’的恂。”
展昭一愣:“洛恂?”那一瞬间,记忆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某段时光,而且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笑道:“好名字!我叫展昭。”
那人也笑,摇摇手里的酒:“月色清好,不可浪费了。一起去喝酒怎样?”
“喝酒?”展昭看了看窗外,窗外那一轮明月清晰地挂着空中,万里无云,真是分外好的月色。
“好。”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然后他突然感到一阵茫然,发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于是极力想要记起来,脑海中却是空空茫茫,连一丝边角都摸不着。
越想不起来,就越希望能想起来。
展昭紧紧抱着头,极力去想,直想到头痛欲裂……
“啊!!!!”他禁不住叫了一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心慌气短,冷汗涟涟。
下意识地回过头,床前明月光,依旧沉静清冷,哪有什么人影?
人影?什么人影?展昭心中又是一阵恍惚,不免坐在床上发呆——难道适才又梦魇了?
脑海中空空落落的,一丝痕迹也没有,连究竟是不是做了一个梦都不能确定。
什么人影?什么梦魇?
我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