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青狐也九尾

2、第一章

　　公元1043年，宋历庆历三年，开封

　　这一日是刚过寒食的头一天，阳光正好。街上很热闹，前三天不能吃的热食热饮，今天都热气腾腾地摆上了街面叫卖，宽阔的街道上，热腾腾的水汽被淡金色的阳光一照，披上一层淡淡的金辉。

　　洛惟披着这样一层淡淡的金辉且走且逛，眯着眼，嘴里叼着一片薄薄的树叶，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曲子，悠哉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自己最常去的那家茶社走去。

　　穿过开封的汴河在经过了一个冬天的疏浚和休息，入春后迎来了第一个运输高峰——第一批南方的货物在清明节前后到达开封，其中最多的是产自江南的粮食，第二是今春采下的新茶。所以，每年这时候，京城里斗茶和分茶活动最为兴盛，当然茶社生意也是最好。

　　满街热热闹闹，吵吵嚷嚷，她在其中悠悠地吹着连自己都听不清调的曲子，转个弯，来到了沙门茶楼，茶楼门外挂着一面崭新的旗，上面是簇新的两个大字——分茶。

　　洛惟很喜欢看人分茶，可是自己却不会，也不肯学。她只喜欢坐在一边，看着那些人灵巧地控制着水流，让雪色的茶白在茶水中随心所欲地沉浮出各种的图案。

　　去年一年天气都不错，想必今年的斗茶也会特别精彩。她带着这样的期待走上去，却发现茶社里已经挤满了人，那个说书的，在堂正中摆了一张桌子，拍着铁尺说得唾沫横飞。

　　“小关，今天沙先生没有分茶么？”洛惟诧异地问茶楼里的茶博士。

　　茶博士小关笑道：“原来是洛娘子，今日怎么换男装，让小关一时认不出来了。今天不巧，沙先生被欧阳大人请去斗茶了。洛娘子不如在这里听听说书？钱先生这一段讲的可是新近发生在开封的新鲜事呢！你听？”

　　于是洛惟就听到钱先生绘声绘色地说道：“且说那南侠展昭，三年中跟随包大人在端州建粮仓、兴学府、修水利，是兢兢业业，废寝忘食。此番包大人赴京上任，他也随进京来，在御史大夫王拱辰的举荐下拜见官家。官家见这南侠展昭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于是赞不绝口，命其在延福殿上一展轻功，将预先挂在殿顶的一盏美人灯取下。”

　　“那延福殿足高八丈，美人灯里放的不是蜡烛，而是注满了灯油的油碗，一条灯芯在油碗中颤颤巍巍，欲灭还灭，只见那南侠不慌不忙走到殿中，口中低声一喝，猛然间一跃而起，一招仙鹤亮翅，直飞冲天，猿臂轻舒，轻轻松松就将那美人灯取了下来。”

　　“及至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再看那美人灯，仍是油平灯稳，丝毫不动。一时间殿内欢声雷动，众人齐声叫好。官家龙心大悦，赞道：‘落地无声，灵动如猫，朕就赐封你为御猫吧。封你为御前四等带刀护卫，正八品修武郎。’于是，南侠展昭从此便是御猫展昭，将在这朝堂之中为百姓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说到这里，茶客们轰然鼓掌叫好，洛惟却觉得颇无意趣，索性起身走人。

　　什么展昭，什么南侠，什么御猫，真是无聊！

　　才出门，就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年轻侠士正拉着小关在一边说话。

　　“小关，不是说好了叫钱先生莫再说这个了么？今日为何又说上了？难不成他只有这段书可说？”

　　小关笑道：“展大人有所不知，不是钱先生要说，是茶客们点名了要听。钱先生也做不得主。展大人您现在京城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提起，没有一个不是夸的。这若换成是我，小关做梦都笑醒，怎么展大人您反倒不喜呢？”

　　原来他就是最近红透京城的御猫展昭，洛惟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

　　一把黑发总扎至顶散下来，结发处镶着一枚蓝田玉，一身宝蓝色细棉布长袍，白衣里衬，袖长刚及腕，执着一柄墨色古剑。腰系缀玉雪罗带，配了个麂皮小囊和一枚古玉佩珂，挂了枚方胜结，结上长长的浅蓝穗子，随着三月的春风轻轻飘扬。

　　不错，无论身形样貌，此人可都称得上是人中龙凤。大约是练过武的关系，即便在随意站着，身形都显得修长挺拔，宛如林中青竹，风姿雅致；而其神态温和，气质儒雅，如墨剑眉之下，点漆般的双眸中透出的温润如玉般内敛平静。

　　即使在这么尴尬的时候，他对小关的态度也依然如此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这样一个人，难怪小关不怕他，也难怪大家都喜欢他了。

　　洛惟不禁轻笑了一声。

　　展昭听到了洛惟的轻笑，抬眼向她这里看来，见她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好奇地看着自己，顿时愣了一下，但见她那神情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便又愈加尴尬，脸色也不免微微发红，于是看了看茶社里头，似乎知道自己制止不了这种情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洛惟也转过身，继续吹着叶子，从另一个方向离去。

　　就这么一路瞎逛，逛着逛着走到了启圣院街，启圣院街虽然大，却不如甜水巷、果子街那里繁华热闹，于是洛惟正准备转回去，却忽然听到有小猫在惨叫。

　　洛惟皱了皱眉头。作为一个未来人，她对生命有一种本能的尊重，当然无法忍受虐待动物这种事情。于是循声过去，看到街旁堆着一堆乱石，而那个展昭此时正猫腰攀住最大的一块石头，似乎努力要将石头搬开。

　　那凄惨的猫叫就是从石头下面传出来的。

　　原来已经有了英雄救猫了，只是这小猫叫得这么惨，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呢！洛惟微微皱起眉头，走了过去。

　　才走到跟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展昭却恰好搬动了那块大石，于是一瞬间，一小抹黑影噌地从石头底下窜出来，直接撞上了洛惟。

　　洛惟吃了一惊，不由退了一步，踩上一块小石子，蹬着木制鞋跟的锦靴一歪，顿时站立不稳，惊叫了一声向后便倒。

　　危急中她忽然感到有人拉住自己的手用力一拽，人又被拉了起来，脚下趔趄了一步，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洛惟下意识地抬起头，却正好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清澈很温暖，瞳孔是一种透明的深棕色，深邃而温和。而他的怀抱也很温暖，有一股让她莫名怀念的气息。那一瞬间，洛惟的脑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感受，还没来得及抓住，展昭已经慌忙放开了她，站在一边很尴尬：“兄台，真是对不住……在下，在下无意冒犯。”

　　兄台？洛惟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穿男装的，脚下的锦靴虽然有着金莲鞋那样的木制高跟，但因鞋面简单素净，一时也难看出是女子的花靴。

　　敢情这家伙没认出自己是女的呢！

　　洛惟心里好笑，也不愿点破，便笑道：“无妨。带好你的猫，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岂料展昭更加尴尬，看了看那只闯了祸还一脸懵懂地坐在边上看热闹的小猫，终于道：“这猫……也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洛惟一愣，这才发现那小猫一身脏兮兮的，原来是只小野猫。

　　她抿嘴一笑，开玩笑地道：“原来这是一只没人管的小野猫。不如你就好人做到底，带回去养好了。”

　　展昭闻言连忙大摇其头，还没说话，那小猫也不知是不是真这么通人性，竟真就一路小跑到他脚下，蹭着他的脚冲他喵喵叫。

　　展昭连忙退开两步，但是已经迟了。匆忙间他只有转过身，背对着洛惟，开始接连不断地打着喷嚏。

　　洛惟被这情况弄得有些糊涂了，看着展昭一边打喷嚏一边拾起剑，狼狈地快步走开，直到离那小猫挺远一段距离了才站住，尴尬地看着她，喷嚏也不打了。

　　于是洛惟忽然明白过来：这个封号叫御猫的男人——他居然对猫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