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青狐也九尾

15、第十四章

　　次日，天刚蒙蒙亮，城门才开的时候，展昭就上了码头等船。

　　他出门从来都很简单，只背了一个小包袱，带了一把剑就悄悄上路了。一大清早，忙碌的都是运粮的粮船，客船却都还在梦乡之中。展昭赶时间，又不愿意跟一船的人去挤，便索性搭上一艘运粮船，沿汴河一路南下。

　　才跳上船，忽然听到码头那里有人急急忙忙一路奔来，呼哧呼哧喘得厉害，及至追到了码头，见展昭的船已经离岸三丈远，便急得在码头上直跳脚：“展大人！！展大人！！！”

　　展昭一看来人竟是韩绛，不由吃了一惊，喊道：“韩大人可有事？”

　　“快回来！！快回来！！”韩绛大叫。

　　展昭以为出了事，来不及多想便一跃而起，遥遥飞回了岸上。落在地上时，长袍兀自鼓荡潇洒，玉树临风，俊朗可亲，在河畔的杨柳依依清风晨雾之中竟有一份别样的诗意。

　　韩绛看得不由一阵出神，就听展昭看着他关切问道：“出了何事？”

　　他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展大人随我们一道下杭州吧。”

　　“啊？”展昭吃了一惊，“韩大人也要去杭州？”

　　韩绛点点头：“洛娘子也去。”

　　“洛娘子也去？”展昭又吃了一惊，“这是何道理？”

　　“一两句说不清，韩绛已经包了一条船，展大人还是随我们一道吧。”韩绛作了个揖，那模样愁眉苦脸的，好像很怕展昭不答应。

　　展昭被他这样给弄糊涂了，但也知道不好再问，只得迈步跟他一道离去。

　　两人来到另一个小码头，那里果然停了一艘客船，这客船看起来很结实，油漆也上得很漂亮。洛惟就坐在船边，垂下双脚无聊地晃荡着，支着下颌，神色无奈。

　　在她旁边堆着两个好大的包袱，墨竹进进出出把行李搬进船舱，石榴就在坐在她旁边快言快语地絮叨着，一面手脚麻利地分着包袱。

　　“戴爷爷说，穷家富路。小娘子头一回出去这么久，身边又没个人照料，怎么也得多准备些东西才是。”

　　“这是帏帽，这是伞，这包是换洗的衣服，里头备了几套齐全衣衫，盖头、纱衣、背子、罗衫、抹胸、旋裙、香罗带、绣囊、香囊、裤子、罗袜、锦靴……”

　　“这是小娘子的首饰绢花，里头还有银票是路上的盘缠。这是小娘子的妆盒，里头有莹面丸、遍体香、玉女桃花粉、玉龙膏、香脂、香雪、胭脂、唇膏、螺子黛，哦，这是孙仙少女膏。路上未必有地方买洗面水，小娘子用清水沾着这孙仙少女膏洗脸一样好的。”

　　“这是药包，里头备了神仙紫雪、枳实丸、霍安丸、药棋子、神功丸、万安丸、麝香膏、赴筵散、细辛散……”

　　“石榴，”墨竹从船舱里出来，好心插嘴道，“你被卖药的伙计哄了，这麝香膏是治小儿腹泻的。小娘子如何用得上？”

　　石榴呆了呆，怒道：“多带一帖药又不用给它找食吃，有甚干系？放进去！”

　　展昭站在岸边张口结舌地看着，过了许久终于对洛惟问道：“你搬家？”

　　洛惟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什么搬家？！”石榴不高兴了，叉着小蛮腰教训展昭和韩绛，“我们小娘子好好地待在家里，不犯国法不触家规，连税款也一文不少了你们。遭此飞来横祸以致沉冤未雪，还不都是你们两个闹的？现如今小娘子出远门，我为她准备得稍稍周全一些，你们也有得说三道四么？！”

　　石榴声音尖亮，加上心中有气，说话便不免又快又响又清晰，一个字一个字连珠串似地往外蹦，直轰得展昭与韩绛两人头昏脑胀，恨不得立刻飞得远远的。

　　“我可告诉你们，今儿个我把我们家小娘子交给你们了，你们两个可得给我仔细着。待从杭州回来，我家小娘子若少了根头发，仔细我拦街告御状去！别以为咱们平头百姓无功名就好欺负呢！我石榴也不是个好惹的！！”

　　“是是是，是是是……”韩绛与展昭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

　　石榴骂了一阵，见展昭与韩绛骂不还口一脸忏悔痛心疾首的模样，自己也骂得没意思了，便转而委屈地摸着洛惟手上的银镣铐，眼泪就滴下来：“我们家小娘子真是太委屈了。平白无故遭此冤屈，这将来还让她怎么嫁人呢？”

　　展昭这才看见洛惟手上戴着一副小小的银镣铐，登时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问？！”石榴提起来又火了，“还不都是……”

　　“石榴！”墨竹连忙拉住她，低声喝道，“你说这些，想让人来人往的都听见呢？”

　　石榴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已经陆续有人经过的街道，遂噤了声委屈地看着洛惟。

　　洛惟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带起镣铐一阵叮当作响：“没事。东西都齐了么？可以出发了。”

　　这一句又让石榴想起了什么来，一拍手：“哎呀，我如何给忘了，南边多雨，单凭雨伞何用？我去拿雨衣来，还有若遇上风大，没有斗篷如何能行？路上尘土多，还得备一件凉衫……还有……小娘子再等等，来不及回去拿了，我这就去买来……”言罢蹭蹭几下跳上岸，提着裙裾就急急忙忙走了。

　　洛惟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对墨竹道：“你也去吧。我们这就出发。家里就交给你和石榴了。”

　　墨竹点点头：“小娘子放心。”言罢登船上岸。对展昭与韩绛行了个礼便径直去了。

　　墨竹离开，韩绛和展昭也连忙跳上船来，洛惟不由分说便吩咐船家启程。四月时节，汴河才清的河道，才开的闸门，正是水深湍急的时候，开船没多久就出了开封城。

　　直到出了城，三人坐在一处聊天，展昭才对韩绛问起洛惟手上的镣铐一事。

　　韩绛期期艾艾道：“这是钱大人的意思。”

　　展昭皱眉：“钱大人这又是何意思？”

　　韩绛踌躇半晌，转头见洛惟仍自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镣铐，神色如常并无恼怒，便老老实实道：“钱大人说，洛娘子若要下杭州查案，就得先带着这镣铐。如此才不能被人说是私纵嫌犯。”

　　“胡闹！”展昭怫然不悦，见洛惟仍是面无表情地把玩着银镣铐，一言不发，也不好再发作，顿了顿，又问道，“好端端地，钱大人又怎么突然要洛娘子下杭州？他不是认定了洛娘子是凶嫌么？”

　　韩绛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相信，洛惟之前那一系列的越狱和去而复返都与展昭无关，这让他多少松了一口气，叹道：“只因洛娘子昨夜……啊！！！”才说到一半，脚就被人在桌下狠狠踩了一下，疼得他惨叫一声，话也没说完。

　　“怎么了？”展昭吃了一惊。

　　“没……没事……”韩绛的脚被踩得生疼，偏还不敢说，惴惴不安地看了洛惟一眼，见她仍是面无表情地把玩着银镣铐，回过头来，又见展昭仍盯着自己要答案，心中便暗暗叫苦。

　　说来也够委屈的，他是七品文官，展昭是八品武官，洛惟更是一介民女，而且现在还是待罪之身，可怎么他就觉得自己在这两人面前特没官样呢？

　　“韩大人，没事吧？”展昭关切。

　　韩绛忍着疼摇摇头。

　　既然韩绛说没事，展昭也不管了，继续追问：“钱大人为何要放洛娘子下杭州查案？”

　　洛惟不让说，韩绛就只好含糊过关：“洛娘子是银叶子的主人。大人想，若杭州出现了银叶子的痕迹，洛娘子必能认得。”

　　“原来如此，”展昭点点头，“钱大人考虑得有理。只是他会如此安排，想必心中也认定了洛娘子不是真凶。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给她戴上镣铐出行？这未免欺人太甚了。”

　　展昭这样脾气的人会说出欺人太甚这种话，足见他心中已经很火了。但韩绛从他面上眼底却瞧不出丝毫怒意，心中不由一阵糊涂，分不清展昭是不是真的在生气。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回答，身边洛惟却忽然起身，带着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韩绛叫了她好几声也不理。

　　“洛娘子怎么了？”韩绛看了看展昭。

　　展昭一叹：“她心中有气，又不好对我们发作，便索性出去了。”

　　“心中有气？”韩绛愣了一下，“既然对我们有气，又为何不好发作？”

　　展昭摇摇头，看着洛惟的背影消失在舱门外，叹了一口气：“不是气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