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一树雪衣

3、时不我待 悔不当初

　　一

　　“这两日，总会进梦里去，午间有梦，白日梦，夜时梦。

　　昨宿的梦令人惶惶，今朝甚好，秋风晴阳里，人也变小了，花间草丛，忙忙碌碌，有白胡子糟脾气的老头，坐在圃外指指点点，乐呵呵的，恍然是祖父生前模样，一板一眼教我做事。我不知看上了什么花儿，坐在它跟前的土地上，不肯回家，要和它一起开放，老人生气走了，偌大的花地没有边际，只一个小小的女娃，呆在那儿，陪一棵植物开花结果。

　　醒来时分，知道自己终究长大，那个孩子，去哪儿了呢，是不是还留在方才的梦里，在意一朵花的孤单。”
　　——网络空间日志

　　“走吧，咱们回家。”守完夜，父亲走过来拍拍她的肩。

　　家早就搬了，老县城一年年拆迁重建，老街影响市容市貌，所以老街也变得面目全非。跟在母亲身后，她不作声，小心地看着母亲老了的背影，不敢上前。

　　身后传来抑制不住的咳嗽声，父亲落后在妻子和女儿身后，闷闷地抽烟。

　　她回过头，想也不想，将香烟头从父亲手上接过，忍不住说教：“身子不好，还抽它做什么？”

　　话一出口，蓝青后悔了。怎么跟说学生似的了，她急忙接上一句：“爸，我做老师了。”

　　父亲脚步顿了顿，只低头点着：“恩，好。”

　　她在父亲旁边给他捶背，过一会，只听见父亲嘴里又说了声：“好！”听在耳里，红了眼睛。

　　父亲无声地指指前面的母亲，示意她去陪母亲，她听话的跟了上去，在母亲身后走着，隔着一步的距离。

　　月亮嬷嬷看着身下的孩子，暖和的照亮她身前的道路，这路上，走着母亲和父亲，领着调皮的孩子回家去。

　　母亲突然转过身来，狠狠瞪她：“你说你现在干什么？”她怯怯说了，这样的母亲让她有些畏惧，中年妇人身上爆发的力量和年轻时候比，多了坚决的棱角。

　　“你倒是有胆子，做老师？教那些小孩子离开家离开亲生爹娘吗？”

　　眼泪止不住淌下，她无言以对。父亲走上来，轻轻拍拍她的肩背。回来后，父亲也让她陌生了，不再冷淡，距离仿佛也没有记忆中那样遥远。

　　“都累了，回去吧啊，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父亲劝着母亲。

　　“以后？她什么时候听你和我多讲几句了啊，当年，话也不和我们当面说清楚，一个小孩子就那样大晚上跑了，我摸黑找，白天找，只当她死在外头了。”

　　说话间，进来一个宽敞的单元，父亲指着前面一扇门，说：“到了，我和你妈现在住这。”

　　“那我弟弟呢？”她茫茫问道。

　　“你爸妈连一个女儿都看不住，哪来的心思生个儿子，啊？”母亲红肿着眼打开门。指着一处房间给她看：“去看看，可落下什么了没。”

　　木愣愣地移到房门口，一看，十年漂泊，离开时的房间还在那里等着。

　　二

　　“小时候的中秋，还是在老楼房里，搬一把小板凳坐在院中，身边有父亲种的菊，每年会开红黄的花。

　　还有太阳花，日光下灿灿的展开一片笑颜，仙人掌的刺短短细细，扎进手心会肿起来，墙上月月红还是串串红的，记不住它的名了，现在回想起来，开出的花是像一颗颗枸杞的，但大人说不能吃。

　　裁缝做好了的小球裙穿在身上，脚下是白底花凉鞋，爱上了就舍不得换下来，可惜搬家后都找不着了。

　　细腕托着月饼小心地啃，细碎的屑掉下来，饼硬硬的，甜得腻人，不是很爱，知是月中嫦娥做的后，每年都浅浅尝尝，月中很冷吧，广寒广寒，连饼都是硬的，那样的仙人之姿怎吞得下这样的冰寒？定是和着泪咽下的。

　　至于猴子，怕当月是金黄的烙饼了，一个个竟去捞它。醉酒的诗仙眼中，月亮只怕也是盛着玉液琼浆的杯盏，所以骑鲸也要去追它，死，也要葬在诗酒年华里，遗憾的是他不是好父亲，嗜酒如狂，子嗣多是不健康的。

　　对于那时的小丫头来说，月亮就是就是月亮吧，既不是饼，饼含在了嘴里，也不是酒杯，酒进了大人的福肚里。

　　现在呢，月亮还是月亮吗？

　　还是的，月没变，我没变，变的只是心，静谧中多了欢喜，无欲求中多了期待。心中开了花，不会怒放，只悄悄的让将来未来的那人知道香。”
　　——网络空间日志

　　小时候的生活虽然不惹人注意，但回过头来看还是如人意的，起码比离家后一大段时间的担心受怕要来的好。

　　离家的那天晚上，半夜三点，她打着手电筒，穿好衣服，套上一双最结实的帆布球鞋，扎了利落的马尾。又从床下拖出自己的行李袋子，里头装了四季内外衣服各两套，春秋共一套。还有一个军用绿水壶装了满满的一壶白开水，一个苹果几样点心。袋里衣服中间还夹着她的小猪扑满，里面都是零钱，将近百八十块的样子，蓝青存了好些年。

　　为了存这些钱，她帮同学做过作业，传过小抄，还卖过自己的新作业本子，都是赚来的，没有一个铜板是从饭点里省下。蓝青从书上看过一句话，她信以为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其实，革命这一场博弈里，赌的从来不是过去和现在，而是斗争后的未来。蓝青一路走来，站在父母给她保留的屋子里，明白过来，自己输了。输的不是付出，而是收获，她差点把家把爸妈弄丢了。

　　蓝青回过头来，望着屋里的两个老人，缓缓跪下，伏下身，除了把嘴贴着水泥地面嚎哭，她说不出话来。

　　爸妈还是爸妈，家终归是家。只是，任性使气的她，让一个孩子没有来到世界上。那是她弟弟。

　　弟弟，蓝青心里念着痛到麻木，如果真有弟弟，又有什么不好？当初为什么会反应那样大？

　　为什么又那么害怕，怕到情愿自己主动离开，也不能等到弟弟来了，抢了她的地方，她的家，她的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