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活在别处 逝者如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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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道不如归去不如归。
一个字，曰归。回去，回家去，心里想想，嘴上读几遍，便是万分欣喜，着了迷。这迷，思乡的迷狂，是我自己的选择题，单选，旁枝末节都与它无关，我只需循着自己的意志，不论对错，过自我的生活。生活，活生生的，植物有自己的花开，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活路。活路，世间路总需人走下去才能成，走走，有了来路，再走一步便是去路前路长路。多走容易迷路，不走了，划地为牢，是死胡同，死路一条。一条死路，出路成谜。这谜，谜底何解？解铃还须系铃人。人，在归途。生活啊生活，依然在别处。”
——网络空间日志
下来车，一大群人涌了上来，男的女的数双手抓住她的行李，每一张脸都盛着热情，满满的让人一看便饱。蓝青摇摇头，口里说着不用打车的家乡话，招揽人立时放开她的东西，抓着别的乘客殷殷劝说，“客人，搭我的车吧！”人群中，她的行李箱孤零零地呆立在水泥地上，木头木脑的，蓝青拉起它，手上愈发沉重，心里发慌。
举目四望，这里就是家乡，是她的明月光，她的地上霜，抛弃了亦不能舍弃的地方。
道路变得宽敞，行人车辆，来来往往乱如麻，有谁知道，这是一个出走的孩子，避开了父母的眸光。独自长大啦，走在回家的路上，等着家长的责罚，心里考虑着提前进行下一次逃跑的计划。
当初谁也不曾料到，这样一个内秀的女孩子会有那样大的勇气，做出祖上父辈们亦无法做到的事情，两手空空，独自一人外出闯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走到了今天，逃学厌家的留级生，居然做了大学的老师，而且准备就这样一直做下去，呆在学校里，再也不跑了。
跑又能去哪，兜兜转转，当初半夜离家的时候，何曾想过再回来？所谓的一去不回头，是时间，哪是光阴流转里的人啊！
就像这路，再宽敞，再漫长，到尽头去，也该有歇脚的地儿，可以坐下来，往来路望望，然后拍拍尘土，拎走快乐与悲伤。
可是这，是回家的路，路那边，故居住了人家，隔了高墙，望不见了。
落在楼上的旧照片，楼梯间里的贴画，白素贞，小龙人，福乐迷糖果，藏在毛笔字帖里的大半个西瓜，墙角的白底花凉鞋，茅厕里的聊斋，书桌后厚厚的毛选，搭在沙发上我的点点裙，窗前爸爸的凤凰脚踏，中堂。院里太阳下洗澡的地方，小鸡啄了黄花，隔壁家的小哥哥又挨打，二姐姐炸着豆腐果果。墙外榆钱落下。
牵挂，回不去的地方，回不去的年光。
二
“家人曾经很羡慕，那个称呼在我心里唤了十余年，一刻不曾凋零，但见美好香凝：
栀子花奶奶。
余年幼，尝居老街，每至夏时，黄昏里食饭。隔街便有声音传来：
细伢，来看花！
余嘴里殷殷应着，童音婉转绵软，也不知老人可听得，只去时，那月洞门总是开着。
院里一大家子围坐乘凉，卓生伯伯将碧瓜用网兜着，垂到井水里去。余贪玩，凑趣，同几个哥哥一齐趴在井沿上，乌泠泠，什么都望不见了，拧成一股绳的网兜直直的吊到水下。
有人过来扯开我，拽的死紧，欲呼痛，已至花树下。眨巴眨巴，身上多了花，赶紧拉起长衣兜住。
月出时归家，辫子理整齐，黄毛丫丫，簪了花，碎步跳在那人的清明眼光，香了又香。”
——网络空间日志
站在老槐树的光影里，依稀还是那个倔强的女细伢，背对着家门，任凭母亲如何劝慰，不动分毫。身后饭香渐渐冷了，脚掌卡在墙空里，胜利一般回到房，打上暗栓，饿了溜去厨房，躲在灶台里就着月光吞着剩饭，觉得自己赢了一场。父亲，我不听话，你能怎样？
这里本来是个大院子，空的，只一棵大槐树年年月月站着，看院里的人家悲欢离合。有时候会有一辆货车停在它身下，我们就能从车胎爬到车窗，然后踩上车顶，够到槐树的手掌。
每到这时，登顶的喜悦会很快地被下来的恐惧所取代，直到身边伙伴一个个趴了下去，我还站在上面，等他们各自被喊回家，父亲站在车下，催我下来。
蓝青一直不明白，夕阳光影里，父亲的脸一团耐心，为什么他不伸出手来，接了她去。只在一旁看着她，看她俯下小身子，伸出短腿，一点点够到下面的窗沿，然后看她丑丑的滑下去。等她惊怕的心平定，转个身，父亲走在前面，她赶紧跟上去，进来门，被母亲看见身上脏乱，又是一场不开心。
可是离开了他们，这么多年来，蓝青也没有特别开心的时候。一切得意，也不过就那样。
树下门打开了来，蓝青连忙站好，以为母亲会认过她来，谁知开门的人匆匆从身前走过，蓝青才想起来，这人并非母亲，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和记忆中的一点不像。
可怎样才像？久长的年月，日日夜夜她看着镜子的脸，一点点模糊了当初的印象，到底她是像父亲多些还是像母亲，还是她只像自己？
隔街哀音响起，说不清什么心思，她循着声音走去，短短的百米路，一步步都是拥挤，声音两岸晃动着似曾相识的风景。
到了路尽头，一个老人的脸贴着玻璃，暖暖地冲她笑着。
不等她走过去，一个巴掌早从身边劈下，几乎同时，也有一双手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有着那样陌生的熟悉。她低着头，还没等到该听到的话，周围已经拥上人来，一双双红肿的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叫着她的小名。她望向母亲，母亲哭得伤心，有亲戚搂着她劝：“细伢回来了，你还打她干什么？”
父亲在她身后轻轻咳嗽着，推她：“还不给你栀子花奶奶磕头去！”
模糊了眼，她走上前去，走近生命中最浓郁的花香。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活在别处 逝者如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