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第七十九章 ...
-
紫宸殿内,空气凝滞如冰。
虎牢关未得调令,拒不开城。这本该是一剂定心丸,却因那漫天流言,反而催生出更多隐忧。
靖王赵衍指节发白地攥着监国椅的扶手,那口勉强松下的气还未喘匀,便被保皇党官员颤巍巍的疑问再次吊起了心神:
“……虎牢关无援,若叛军后续大军压境,能坚守几时?”
殿内静得可怕,落针可闻。唯有殿外呼啸的风雪声,隐约可闻。
御史中丞陈守愚拿起案几上的笏板猛地起身,苍老的面上因极致的愤怒而泛起潮红,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此等流言,传播迅疾,脉络清晰,绝非市井自发!分明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构陷!祸乱朝纲,动摇军心,其心可诛!臣恳请殿下,彻查源头,明正典刑!”
“臣附议!”一名晏系将领早已按捺不住,拿着笏板起身一礼,声如洪钟,“此等宵小行径,乱我军心,毁我长城,绝不能容!请殿下下旨,严查不贷!”
晏承宗端坐于武官班列之首,神色沉毅,他抬手微压,示意麾下将领稍安,转而面向靖王,声音沉稳:“殿下,流言蜚语,不过是逆贼乱我军心的雕虫小技。虎牢关守将深明大义,精通兵法,必不会轻信。眼下之急,非在流言,而在京畿整防。”
他话锋一转,眉宇间染上凝重:“京畿新军初整,操练未熟,百废待兴。若虎牢有失,叛军铁骑直逼京畿,我军内外皆新,恐陷进退维谷之境地。”
靖王心头一紧,急声道:“晏卿有何良策,可挡叛军与胡虏?”
晏承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臣斗胆建言。与其让虎牢关将士孤军浴血,最终可能仍难逃破关之局,不若殿下发出监国调令,命其撤守,回防京师。如此,我可集中优势兵力,倚仗京城坚壁深池,以逸待劳。待叛军师老兵疲,一举歼之!”
“不可!万万不可!”一名中立官员骇然失色,踉跄出列,“虎牢关乃天险,如今只先锋受挫,大军未至,尚可支撑半月有余!我等还有时间可从周边郡县调兵驰援!岂能未战先弃,自毁屏障?”
晏承宗目光如电,扫向那人:“调兵?周边郡县之兵,多为本地招募,未经战阵,仓促而来,不谙京城防务,且需分兵保障漕运地方治安,能抽调几何?面对肃王数万虎狼之师与胡虏铁骑,不过杯水车薪!再远州府,远水难救近火!虎牢关将士乃京畿屏障,皆为百战精兵,让他们在外孤军血战,直至耗尽最后一兵一卒,而我等坐视?此非保国,实乃寒天下将士之心!军心若散,京师凭何而守?”
“难道主动开门揖盗,让逆贼围困京师吗?”一个尖锐的声音猛地响起,充满质疑与恐惧。
众人望去,乃是礼部曹郎崔令则。
他面色发白,却强自挺直脊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晏将军此议,着实令人费解!莫非……莫非真如外界流言所传,晏家与肃王早有……”
“崔曹郎!”晏承宗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打断了他的话。
他虎目圆睁,煞气逼人,“方才殿下与陈中丞皆言要彻查流言,严惩构陷之徒!你此刻急不可待,跳出来妄图坐实流言,构陷忠良,乱我军心,可知这是何罪?!”
一直静坐品茗的沈云澹,此刻缓缓放下茶盏。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侧首,目光温润地投向崔令则,仿佛刚注意到他一般,语气舒缓而讶异:“噢?原来是崔曹郎。吾还以为,苏相薨逝,其门下诸位俊杰,早已各自静思己过,另觅前程了呢。”
他语声温和,不带半分火气,却如一把无形的软刀,轻轻巧巧地剥开了崔令则身上那层“忠君为国”的伪装,露出了其下苏党的烙印。
一名晏系将领立刻冷笑接口:“呵,我也正纳闷,是谁有这般通天手段,能一夜之间将流言撒得满城风雨。原来崔曹郎不仅知晓,竟还急着要为其‘正名’?真是忠心可鉴啊!”
崔令则瞬间面色惨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他慌忙四顾,却发现原先的同僚、那些苏党残余们,此刻纷纷低头垂目,或研究地板纹路,或整理自身袍袖,竟无一人抬眼看他,更遑论出声相助。
他孤立无援,只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下明鉴!臣……臣绝无此意!臣只是忧心京师安危,恐成孤城悬卵!臣一介文吏,不通兵事,更不敢妄言谋略,扰乱军心啊!臣……臣一片赤诚,皆为殿下,为朝廷!”
“皆为朝廷?”另一名原苏党官员像是生怕被牵连,立刻起身,义愤填膺地接口,语气充满了划清界限的急切,“崔曹郎此言差矣!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是只为朝廷!苏相……苏文远昔日所为,结党营私,祸乱江南,甚至勾连北地,致使辽东烽烟骤起,实乃国贼行径,我等早已深恶痛绝,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如今思之,犹觉其欺世盗名,虚伪至极!我等昔日受其蒙蔽,如今唯愿戴罪立功,辅佐殿下,扫清奸佞,重振朝纲!”
“正是!正是!”其余苏党官员如梦初醒,纷纷附和,言辞一个比一个激烈,仿佛骂得越狠,就越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苏文老贼,死有余辜!”
“其心可诛,其行可鄙!我等羞于其为伍!”
“若非其蛊惑,我等岂会……唉!如今唯愿将功折罪!”
一时间,殿内竟成了对苏文远的声讨大会,那般迫不及待的撇清与谩骂,带着几分荒唐的滑稽,更透出人心凉薄,世态炎凉。
靖王看着这纷乱景象,只觉头痛欲裂,心中厌烦至极。他猛地一拍扶手,厉声喝道:“够了!”
喧嚣戛然而止。
靖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晏承宗,又掠过沈云澹,最终落回虚空,声音带着一丝无力与挣扎:“晏卿所请撤防之事,事关重大,容孤……再思再议。”
他顿了顿,强打起精神,看向陈守愚:“陈卿,流言惑众,动摇国本,孤命你督察百官,严查京畿,传令各州郡,凡有再敢散布谣言、扰乱军心民心者,一经查实,以叛逆论处!孤不想再听到任何一句此等祸国之论!”
陈守愚肃然躬身,声音斩钉截铁:“臣,领旨!”
退朝的钟声沉重响起,敲在每一位心神不宁的官员心头。
百官各怀心思,步履沉重地退出紫宸殿。
殿外,风雪似乎停止了,天地间余白茫茫一片。冰冷的雪沫覆盖在朱墙金瓦之上,似乎要将这座摇摇欲坠的皇城,连同其内所有的野心、算计与恐惧,一同冻结。
沈云澹与晏承宗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颔首,随即各自融入散去的人流。
棋局,已至中盘。
真正的风雪,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