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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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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退朝钟声回荡在宫城上空。
文武百官依次从紫宸殿中走出,个个面色凝重,步履迟缓。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抑得令人窒息。冰冷的雪花再次稀疏地飘落,沾湿了官员们朱紫青绿的官袍,却无人有心思拂去。
从巍峨的紫宸殿,到漫长的宫道,再至那象征权力边界的止车门,这段往日里熟悉无比的路程,今日走起来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漫长而恍惚。
抬头望去,连绵的宫殿群在风雪中显得肃穆而遥远,那高耸的宫墙、飞翘的檐角,此刻在众人眼中,竟透出一股摇摇欲坠的脆弱感。
清流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唉声叹气,忧心如焚: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肃王勾结胡虏,此乃亘古未有之巨祸!朝廷……朝廷该如何应对啊!”
“江南未平,北地又起烽烟,如今叛军直逼京畿……苍生何辜,要遭此涂炭!”
“只盼虎牢关能坚守得住,只盼晏侯能力挽狂澜……”
而宗室王公们的窃窃私语,则透露出别样的心思:
“肃王再怎么说,也是太祖血脉,我等宗亲。他清君侧,总不敢明目张胆屠戮宗室吧?要除,也是除靖王和沈晏那帮人……”
“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他们斗去,斗个两败俱伤最好!届时……说不定我等也能效仿先祖,来个‘勤王保驾’,再造乾坤!”
“嘘……慎言!小心隔墙有耳!不过……此言倒也不无道理,且看风向再说……”
各种心思在风雪中暗暗涌动,恐慌、担忧、算计、冷漠……交织成一幅末世朝臣百态图。
……
丞相府,静思阁。
苏晴飔的闺房,与外界的纷乱相比,更显死寂,清雅的书房挂起白帆,如同坟墓。
婢女秋思悄步进入暖阁,向临窗而立、望着庭院残梅的苏晴飔低声禀报:“娘子,刚传来的消息。肃王的先锋精锐,被虎牢关守军挡住了。关隘紧闭,箭矢滚木俱下,拒不开关。”
苏晴飔坐在梳妆镜前,身形未动,只淡淡问:“因沈晏散播的勾结胡虏之言?”
“是。虎牢关守将及士卒闻此讯,皆视肃王为叛国逆贼,抵抗异常坚决。”
“其余部队呢?”
秋思回禀:“大军携带粮草辎重,若强行翻山越岭绕行,至少需半月。若再算上绕路避开关卡的时间,恐怕……更长。”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充,“这些年,陛下虽极力与晏家争夺兵权,然天下兵马调度之权,实则一直牢牢握在晏家手中。我们的人……难以安插至高位。晏家核心将领,多为世代效忠之家臣,铁板一块。虎牢关及部分宫城禁军,已是当年晏家权衡之下,‘让’给陛下的为数不多的筹码。”
秋思担忧道:“如今陛下昏迷,虎符不出,能真正调动大周兵马对抗叛军的……唯有晏家那‘都督中外诸军事’之权。肃王先前秘密输送人手的船只被扣,恐怕……晏家早已警觉并有所准备。”
苏晴飔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冷静,眼底深处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野心火焰。
所有人,包括肃王,都只是她棋盘上的棋子。
“既然一路不通,那就让这水……再浑一些,乱上一些好了。”她声音冰冷,眉目比寒冬腊月还要冷冽几分,“传令下去。派人前往偃师、巩县、成皋关沿途散布流言。”
她放下手中木梳,缓缓起身,看着窗外的寒梅,“就说,晏家手握天下兵马调度大权,却放任肃王叛军长驱直入,沿途几无阻碍,实乃早已与肃王暗中勾结!同时又抛出‘勾结胡虏’之罪名加诸肃王身上,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言及此,她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清绝的笑:“届时,待双方两败俱伤,晏家再以‘勤王保驾’之名出面收拾残局,不仅能一举铲除肃王与靖王,更能逼迫皇室给予其更大权柄,甚至……行那改天换日之事!其狼子野心,所图之大,令人发指!”
秋思眼中一亮:“妙计!如此离间,且看那虎牢关守将,是否还能誓死守关?只怕会疑心自己不过是被晏家推出来送死、消耗皇家实力的弃子罢了!”
可她仍有顾虑:“只是……靖王会信吗?”
苏晴飔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他信或不信,重要吗?不过是个即将被撕碎的傀儡罢了。”
她踱步至案前,指尖划过冰冷的桌面:“至于沈家……他们那‘百年清誉’不是最引以为傲吗?去,将我们手中掌握的,关于沈氏各房这些年兼并土地、逼迫农户为奴为佃、盘剥鱼肉乡里的实证,挑选几件‘精彩’的,细细散播出去。”
她提醒道:“不必大张旗鼓,只需如滴水穿石,层层渗透于市井巷陌,传入每一个百姓耳中。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这所谓的清流门阀,皮袍下面藏着怎样的肮脏与贪婪!看他沈云澹,还如何维持他那光风霁月的世子形象!沈家清誉?呵,一群国蠹民贼罢了!”
秋思略显担忧:“可若肃王真攻入京师……”
苏晴飔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赵家宗室虽大多庸碌,却也不全是蠢货。他肃王能打‘清君侧’之名夺位,其他宗室为何不能打起‘勤王’的旗号?这潭水越浑,觊觎者便越多。乱吧,越乱越好!只要一乱,我们才有火中取栗之机!”
秋思兴奋道:“娘子英明!待他们斗得筋疲力尽,两败俱伤之时……”
苏晴飔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庭院,看向了那至高无上的御座,声音低沉而充满野心:“阿父苦心经营多年,寒门清流之中,皆视苏相为楷模。若让天下人看清了士族的贪婪本质,看透了皇室的无能倾轧,届时,若有一股‘清流’力量站出来收拾山河,重整乾坤……你说,天下厌倦了杀伐与士族垄断的寒门学子与百姓,会响应谁?”
秋思试探着问:“娘子是说……届时我们再扶立一位傀儡?靖王世子赵嵇……如何?”
苏晴飔轻轻摇头,目光锐利:“他?年纪虽小,心思却深,绝非任人拿捏之辈。不可掌控,便非我所用。”
秋思又道:“那……墙头草庆王?他那儿子可是个出了名的蠢钝不堪!”
苏晴飔唇角勾起一抹莫测高深的冷笑,并未回答,只是淡淡道:“去吧,按计划行事。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暖阁内,炭火不知何时已熄,只剩下一室冰冷梅香与更加冰冷的野心,在风雪将至的午后,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