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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五天五夜。

      何沁舞盯着客栈紧闭的门扉,一直盯着,连眼都不敢眨。

      他说,“要解这孩子身上的毒必须找到七种奇草,而且必须按顺序研磨,然而,现在没有时间找这七种奇草,因为这孩子的毒已深,最多只能活两个时辰,不过,我既已承诺救活他,就定会做到,你守在门外。”

      就这样,已经五天五夜。

      房内依旧没有动静。

      朝阳升起,又是一天。

      何沁舞轻轻地推开了门。

      虽然赫凡让她守在门外,但是,无期的等待太难捱,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进去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然后,她看到何铭生静静地躺在床上,很平静,像是睡着了。

      而,赫凡则在不停地吐着血。

      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紫色手绢,他的紫色袍子。

      她震惊了,她呆滞了。

      “出去!”赫凡的声音没有起伏的冷淡。

      “你……”何沁舞不动。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吐那么多的血?

      他的唇边满是血,嘴里亦是血。

      她说,“你怎么了?”

      “出去!”他淡淡地道。

      何沁舞怔然了。

      她默默地走出去,关上门,背靠墙,一直处在恍惚状态。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那扇关着的门开了。

      “他已经没事了。”赫凡的声音暗哑。

      何沁舞面向他,他的紫衣已换,洁净一新,俊逸容颜看不出丝毫异样,她顿了下,才说,“谢、谢谢……”

      “不用说谢谢,谢谢两个字是用在无偿付出的人身上,我用不上它。”赫凡越过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说,“进去看看他吧,三日后,午时,城门口,你随我离开。”

      何沁舞意会过来,急忙旋身望着他的背影,她说,“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只有我随你离开吗?那铭生呢?怎么办?”

      赫凡的脚步没有停下,他说,“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何沁舞跑过去,跑到他面前,阻止他往前走,她说,“我只有铭生一个亲人,不能丢下他不管。”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他还是那句话。

      “他还那么小,根本不可能好好地照顾自己……我保证他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请你让他跟在我身边,可以吗?……”何沁舞请求着。

      “不可以。”赫凡一口回绝,他冷眼看她,“别试图跟我讨价还价,我以前没有这种习惯,以后也不会有。”

      何沁舞缓缓地移开身子。

      赫凡离开了。

      何沁舞站在原地,心惶然沉乱,一动不动好半晌。

      “姐……”小手扯着她的翠绿裙摆。

      何沁舞犹如被雷击,骤然回神,她蹲下来,伸手抚上小鬼的黑色软发,看着他已经恢复红润光泽的脸颊,心喜,“铭生,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何沁舞一开口就问了好多的问题。

      何铭生伸出双手抱住何沁舞的颈项,何沁舞顺势将他抱起,“怎么了?”

      “姐……”何铭生俊逸的小脸显得非常的不开心,“那个人为什么要你跟他走?”

      “这……”何沁舞不知道怎么说,她微笑,“铭生,很多事,你现在还不能理解,等你再大一点,姐再告诉你。”

      “不要!”何铭生捶何沁舞的肩,“姐,你是不是打算听他的话不要我了?”

      泪流了下来。

      流得如此之迅速。

      何沁舞赶紧偏转过头,“哪有。”

      她忙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拭泪,可眼泪拭不净。

      “姐,不要哭。”何铭生的小手温柔地帮她擦泪,小脸尽是勇气,“他是坏人!姐,你不要怕他,我会保护你的!”

      何沁舞的泪颜绽开雨露笑颜,她说,“铭生,姐不是因为伤心哭,姐是因为太开心了,所以,眼泪才会不听话地流下来。铭生,他不是坏人,他是铭生的恩人,是他从阎王爷爷的手中把铭生抢回来,还给我了。”

      林中,寂静。

      赫凡坐在磐石上,闭气。

      左手摸索着自己胸口四大穴位,右手持银针。

      长针扎入他的四大穴位,像稍松了口气,刚刚明显的浑身颤抖,趋缓。

      只有一瞬间的迟疑,他闭上了眼,把右手所持的另外几根银针缓缓地移向头顶,深深地转入。

      黑血自他的眼角,嘴角,汩汩流出。

      “天啊!凡,你怎么了?”一道红影携风而来。

      赫凡不予理会,面不改色地拔针,将针丢弃,而后举止缓慢地用手绢将眼角,嘴角流出的黑血一点点拭净。

      “你的动作还真快。”虽然他毫不意外。

      “你倒好,无影无踪个几天,做个记号,让我找,我就屁癫屁癫地来找你,你竟还说风凉话!”

      薛枫将手中提着的热烫新鲜豆汁扔给他。

      赫凡准确无误地接住,在这么大的作用力下,豆汁仍一点都没从豆壶中淌溢出来。

      阳光暖暖地,洒了满地。

      薛枫说,“江南不能久呆了,那个人已经找到这里。”这些天,市街上贩子卖的动物全在笼子里乱窜,就是征兆。

      赫凡不说话,喝着薛枫买来的豆汁。

      薛枫挑眉,“很奇怪,你消失的这几日,街上的小乞儿竟然没挂牌子寻人了,这样看来,莫非……你消失的这几日就是去救那个病患?”

      赫凡还是不说话。

      薛枫急了,瞪他,“赫凡,你别给我装死,装深沉成吗?!”

      赫凡将手中的瓷壶放下,他说,“我找到合适的心脏了。”

      薛枫震住,沉吟着,“你还没有放弃?”

      赫凡站起与薛枫平视,“我从来就没有一刻放弃过。”

      “你疯了!”薛枫看不过赫凡的固执。

      赫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他驳斥,“我没疯!我用雪生莲护住她的心脉,让她沉睡,减缓她的心脏衰竭,就是为了找到合适的心脏!找了将近三年,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老天给了我一道光,现在,终于让我找到了一颗一定会适合她的心脏!我与耿诺悟觉寺的三年之约只剩下一个月了,届时,我就可以为她换心,而不是看着她慢慢死去!”

      “我记得我们当年艺成下山,与师父告别时,师父对我们说了一句话。师父说,你们这一步踏下去,就踏进了忙碌的世俗红尘,自此,就永远别再回头了。因为即使回了头,也绝非前身。”薛枫的墨眸掠过黯影,他的音量提高了些,“生死有命,你怎么可以拿另一个人还在跳动着的心脏换到殷桃身上?!更何况,由始至终,殷桃爱的人就不是你,而是耿诺!你这么执迷不悟有什么好处?!你又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三年还不够让你清醒吗?!”

      手一挥,紫色衣袂一摆,树叶纷纷下坠。

      “那些用不着你操心!”赫凡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情绪波动。

      “不用我操心!”薛枫笑了,自嘲一笑。

      一道风急速掠过耳畔,只留薛枫淡淡回音萦绕,“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便你!我才懒得管!”

      风徐徐,赫凡俊美的五官紧绷着,愈见深沉。

      看不清对方,有时候是因为彼此离得太远了,有时候却是因为离得太近了。

      可恨,可恼。

      又可悲。

      江南,繁华。

      虽不及京城,却也算得上富足安乐。

      街道两侧店面纷杂。

      门匾上耸立着琉璃,这便是江南装饰得最富丽堂皇的一家玉行。

      所有的玉行,她都走遍了,就只剩这一家了。

      何沁舞一走进去,玉行老板便眼睛一亮,迎了过来。

      “这位姑娘,您买玉吗?我们这儿的玉是全江南最好的,绝无杂质,假一赔十。”

      何沁舞的目光慢慢地自摆放着的玉器掠过,掏出祖传玉坠,微微一笑,“你们既是识玉之人,这块玉坠,你们能给什么价钱?”

      玉行老板听了她的话后,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这个姑娘,你应该去典当行,我们这不收二手货。”

      何沁舞颇感失望,转身要走,未料一位锦衣公子从珠帘后走出,出声挽留道,“姑娘,你手上的玉坠可是稀有的梅花绿?”

      何沁舞随即旋身,望着那人,重重点头,双手呈上,“这是少见的硬玉,它是所有玉石中的上品。”

      锦衣公子接过玉坠打量,随手拿过放在柜台上的放大镜,眯起一只眼细看。

      过后——

      “玉色油润、浑厚,确实是极品。”锦衣公子如此评价。

      何沁舞不禁怅然,“公子,你愿意买下它吗?如若不是我急需银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卖掉它。”

      锦衣公子朝玉行老板使了个眼神,道,“宏伯,把这块玉收进去。”

      玉行老板连忙收过锦衣公子的玉。

      何沁舞吃了一惊,疑惑地道,“你们……你真的打算买下它吗?”

      玉行老板笑着道,“我只是淦业玉行的管家而已,真正的主人是这位,我们家公子谷木天。”

      “姑娘,这玉我给八百两,你看如何?”谷木天道。

      何沁舞一愕,“八百两?”

      玉行老板连忙奉上一张八百两的银票。

      何沁舞不由得一怔,犹豫了好半晌,才接过,“谢谢。”

      何沁舞走后。

      “公子,这玉根本不值八百两,为何——”宏伯皱眉,正想问究竟,话停住。

      一位身着紫色华服的男子从内堂走出。

      谷木天道,“宏伯,把刚才从那位姑娘手中买来的梅花绿给这位公子。”

      宏伯从柜台中将玉坠拿出,给赫凡。

      将玉坠放入腰间,赫凡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谷木天。

      随后,离开。

      淅淅沥沥的雨被隔在屋檐之外。

      护栏吹来凉风。

      天地间,好一派祥静的景色。

      黑袍老者盘膝而坐。

      他,就是邪仙老人,世人称为最有智慧的智者。

      矮桌上的红泥小炉上,绿茶初沸。

      有个童子在这时急急地奔来。

      错乱的脚步声惊破一室幽宁,“师父——”

      邪仙老人微微有些讶异,“文书,你为何如此慌张?”

      童子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枫公子回来了!那个……公子他……”

      话未说完,枫色红衣已出现在门口。

      邪仙老人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微笑着道,“你来得好,这壶铁观音刚刚煮好,坐吧。”

      邪仙老人挥手示意童子退下。

      薛枫在门边站了许久,一双眼眸由原先的怒气逼人慢慢转为平和。

      这才走进来,在邪仙老人面前也盘膝而坐。

      邪仙老人伸手倒茶,盈盈碧波自壶嘴中缓缓溢出,落入光洁的翠玉杯中。

      邪仙老人将茶推至薛枫面前缓缓地道,“双双那丫头说得对,你的脾气还真该改改。”

      水光清澈间,映出薛枫清贵高雅却又风尘仆仆的脸。

      薛枫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邪仙老人盯着他瞧了半晌,然后看了薛枫面前的茶一眼,道,“凉了,快喝吧。”

      薛枫低垂着眼睛,什么表情都没有,他说,“老头子,三年了,赫凡也还是没有放弃殷桃,如果赫凡知道殷桃——”

      薛枫顿了下,他以一种很慢的速度伸手拿起茶杯,再以更慢的速度放到唇边,“耿诺与赫凡在悟觉寺的三年之约,就要到了,耿诺是为了赫凡才定下三年之约——”

      “本该早早解决的事情,拖了三年,够久了。”邪仙老人压沉了声音。

      薛枫的目光中绽露出极绚的光芒,他急切地道,“老头子,依你看,我能做些什么?”

      邪仙老人道,“聪明人不该问这个问题。”

      薛枫道,“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聪明人。”

      邪仙老人笑了,他说,“很简单,你把你的手掌握成拳。”

      薛枫照做了,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邪仙老人说,“人的手掌上绘有命运线的轮廓,很多人都在研究这门学问,很多人也向我请教如何依星相看未来,其实,哪需看呢?每个人的命运线不都在自己掌中吗?就算有一部分是握不紧的,那也只是一小部分,同理,赫凡的路该怎么走,不是我们所有人能预测或掌握的,那只有他自己知道和明白。不做任何事,就是你能做的唯一的事,也是对他来说,做得最好的事。”

      八百两,足够安家落户了。

      夜深。

      明日便是离开之日了。

      何沁舞为何铭生盖好被子,轻叹一口气,走出去。

      她没发现,那双大眼睛在她走出去的瞬间,睁开。

      清晨,何沁舞一身赶路的劲装。

      她将置家后余下的七百两交给一个老妇人。

      “阿婶,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好这帮孩子们,他们虽然淘气了些,但是,他们都是……都是非常惹人爱的孩子……”说到最后,何沁舞心生难受。

      老妇人和蔼可亲,她说,“小舞啊,你要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很久吧。”何沁舞说,“阿婶,你别担心。”

      “姐,你要去哪里?!”何铭生跑过来就哭,嚎啕大哭,“姐这些天不对劲……原来……原来姐是真的不要铭生了……真的想把铭生丢掉……哇……”

      何沁舞的鼻头痒痒的,酸酸的,她忍住,她笑着拍拍何铭生的头,“铭生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对吗?不会让姐担心的,对吗?姐有说过的哦,男子汉可是不会轻易流泪的……”

      “姐……哇……”何铭生哭得更大声了。

      何沁舞捂住何铭生的嘴,她警告,“何铭生,你是想把大伙都吵醒吗?!”

      何铭生抽泣着,一顿一顿的,“姐,我以后饿了不偷馒头……姐,我以后不偷偷进私塾乱画墙壁了……姐,我以后不跟王二宝家的大狗玩了……姐,我以后不会再把衣服弄脏了……姐,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不要我……”

      何沁舞的心直冒酸泡泡,她说,“铭生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依赖着姐姐,铭生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说自己不喜欢麻雀,喜欢老鹰,因为麻雀不会飞得很高,高处的天空,属于老鹰。铭生想成为老鹰而不是受人保护的麻雀,是不是?”

      何沁舞弯下身,在何铭生可爱的小脸蛋上亲了亲,她说,“姐不在的时候,铭生一定要听阿婶的话,姐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一个真正像男子汉,可以保护姐姐的何铭生哦!”

      何铭生拼命拭泪,咬着衣服哭,“嗯……”

      何沁舞背起包袱,往外走。

      何铭生又追上去。

      何沁舞回过身。

      天际微微发亮的清晨。

      一大清早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但她刚走过的门槛外却站了好些人。

      何铭生的身后站了数十个小乞儿,他们都眼巴巴地望着何沁舞,用衣袖拭泪。

      “没关系的,大家不要哭,我不在,也没关系的,阿婶会照顾你们,你们一定要听话……一定不要让姐姐在外面为你们担心,好吗?”何沁舞努力扯出笑靥,她挥挥手,“天凉,快进去,你们进去,姐姐看着你们进去。”

      所有人一动不动。

      “你们一定要这样吗?!”泪无法控制,终于流下来,何沁舞大声道,“你们一定要让姐姐这么不放心你们吗?!”

      看见何沁舞的眼泪,所有人都缓缓转身,移动步伐,进屋。

      门关上,何沁舞提了提肩上的包袱,她将叹息吞入喉底,转身。

      她走了一段距离,她身后的门又悄悄开启。

      她停住脚步。

      她身后那扇门赶紧闭合。

      门再次开启时,里面的人往外望,再也看不见那抹熟悉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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