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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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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冬日。
岁末,吆喝声不断,喜气洋洋。
唯江南最有名的大夫家门口跪着一男一女。
日落月升。
夜幕降临。
灿灿星光爬满天际。
馒头白嫩,带着淡淡的香味。
她想,那应是给他们的。
轻轻喟叹了口气,捧着馒头,何沁舞转看身旁漂亮的小脸蛋,“铭生,饿了吗?”
月光洒落一地银光,清风拂来冬日的凄寒。
何铭生的小手伸过来,拿起馒头就啃。
其实,他不饿,他没有食欲。
可是,他不能让姐姐担心。
何沁舞看着他吃,笑了,自己也啃起另一个馒头来。
啃完馒头,“姐……”何铭生唤她,拉住了她的手。
“嗯?”何沁舞将所有的疲累收藏好。
何铭生看着她,眼珠子亮亮的,在笑。
何沁舞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他是个极其聪明而敏感的孩子。
她知道,如果笑有味道,那他的笑容尝起来一定是苦涩的。
何沁舞微微惊讶地看着专注而认真地研究着她的手掌心的何铭生。
“姐,你的生命线很长,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的眉间藏满心事。
“姐,你会生很多小娃娃耶。”
她的脑袋一时转不过弯。
“姐,你的命不错哦,往后,少不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何沁舞又是一呆,下一瞬,赏了小鬼一记重重的栗子头。
“人小鬼大!”
何铭生要笑不笑地看她,眼神变得深沉,那种深沉的眼神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拥有的眼神,他说,“姐,等我长大,我要让你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总之,姐的命很好,虽然会有些小小的坎坷,但是,最后总会心想事成的。”
说完,何铭生放开了她的手,表示已经看完了。
何沁舞挑了下眉,微微笑着,再给他一记大爆栗,“小鬼头,人生如果早就知道结局,那活着就没有意义了,懂吗?你要再胡说八道,我就找块布把你的嘴巴堵起来!”
何铭生吃痛地抱住头,“姐,我说的是实话嘛……”他委屈得想哭。
她知道他是想让她宽心,可是,他这样,只是让她更难受。
何沁舞故意抡起了拳头,目露凶光,“你还敢——”
她的话顿住,倒抽一口冷气。
她半惊半疑地看着何铭生。
他的眼神是不会那么凶狠的,他的气息不可能是兽性的,他的眼刚刚还是黑色的,而不是红色。
除非——
“吼——”从何铭生的喉咙里发出的是野兽的吼声,他的目光对准何沁舞,显然把何沁舞当成他的猎物。
一心只想着把猎物撕碎,饮血。
“铭生!”何沁舞想把浑身都是野兽气息的孩子唤醒。
她想试着跟他说话,拉回他的些许神智,明明了解,这样做的效果是微乎其微。
果然,何铭生吼叫着向她扑了过来。
何沁舞险险避过,花容失色,忙用力拍打眼前的红色门板。
她为他心疼,心疼他的一无所知。
心疼他的心灵被药物控制,身体不得自由。
此时,何铭生又冲着何沁舞一个猛扑,她闪避不及,给了何铭生机会。
“不要,铭生!”伤了她,他清醒后,一定会自责,一定会。
她喊着,她推拒着。
可他就像一只真正的野兽,力气大到不行。
何铭生听不见任何话,他的牙齿狠狠地咬上了何沁舞的脖子,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快意,让她感到前未有的剧痛。
身后的门开,头颈遭人重击,何铭生眼前一黑,昏倒在何沁舞身上。
何沁舞有些吃力地抱起何铭生,看清救她的人,咚地跪在地上,“大夫,求求您,您一定有办法,求求您,救救我弟弟……救救他……”
年过半百的男人看到她脖子上的伤,皱起了眉,他说,“我说过,不要接近他,他无药可医,别再费心了,也别再跪在这里,你就算是跪死在我的面前,我也救不了他。”
“大夫,一定有的,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对吗?请您试试好吗?……”何沁舞着急着。
年过半百的男人叹一口气,接过何沁舞怀里昏迷的何铭生。
“大夫,他怎么样了?”
男人还来不及把诊脉的手收回来,何沁舞便心慌地追问,满心忧虑。
她就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啊……
“常言道,药医不死病,□□人。”男人喂何铭生吃了一颗药丸,道,“这药应该可以让他舒服些,但治标不治本,断魂出手,这孩子竟然没有死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了,普天之下,能救他的只有鬼煞一人。”
男人将何铭生交还给何沁舞,虽觉残忍,但还是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讲,“如果你不能请动鬼煞,这孩子活不过这个月。”
“怎、怎么会?”脸色瞬间一白,何沁舞仓皇追问,“大夫,请问,我要到何处寻鬼煞?”
暗叹一口气,男人神色柔和却坚定,“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顿了顿,见何沁舞震惊得失了魂,他轻声又道,“不过,听说,鬼煞最近来了江南,有人见他在江南湖畔出现,我想他是来看今年的花灯会的,不过,照这孩子的情况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但是,你还是可以去江南湖畔碰碰运气。”
闻言,何沁舞不由得浑身发颤……
难以言喻的悲怆袭上心头,何沁舞不肯放弃希望,她颤巍巍地又问,“那、那除了鬼煞没有人可以救我弟弟了吗?……”
沉默了一下,男人不想这般残忍,却又不得不斩断她的希望,“没错,所以,别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医者父母心,如果我能救这孩子,我早就救了,姑娘,你还是趁着有点时间去寻鬼煞吧。”
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被斩断,何沁舞如遭雷击般,老半天无法出声。
再次轻叹了口气,男人抚慰地拍拍她细弱的肩膀后,这才缓缓关上大门,留她,平复心情。
这个冬天啊……
她和何铭生的姐弟缘分,就只到这个冬天吗?
昂起头,何沁舞缓缓闭上酸涩的眼眸,不让眸底的清泪溢出眼眶。
不能哭!
还有希望的!
不能哭!
彩风阁是座茶楼。
一座全江南独一无二的茶楼。
每日午时过后是彩风阁客人最多的时候。
今日,这里有两位稀客。
两位风格迥异的男子正临窗而坐。
一位身着红衣,一位身着紫衣。
一个潇洒,一个俊美。
他们便是烈焰薛枫和鬼煞赫凡。
薛枫盯着赫凡的脸叹道,“说实话,我真怀念你以前的笑容。”
“难道我现在没在笑吗?”赫凡微笑。
“同样是笑,和以前差太多了,虽然以前你的笑也不怎么充满善意,但至少不会这样让人毛骨悚然。”阴险至极。
“哦?”赫凡重新勾起嘴角,扬出一个笑容,“那这个怎么样?”
入口的酒差点被薛枫喷了出来,他说,“眼神、眼神啊!重点在眼神!”
赫凡的声音冰冰冷冷,不带丝毫感情,他说,“你这么有闲,纪双双没跟着你,真难得。”
“别跟我提那个女人。”薛枫没趣的摸摸鼻子,立刻转移话题,“倒是你,大街小巷的小乞儿都挂着寻鬼煞救人的大牌子,不知道是谁想出这么个点子要找你。”
“别人的生死与我何干?”赫凡湛幽的黑眸闪过淡漠。
“亏你有一身好医术,竟然不知道人能够活下来不容易,你见死不救,算什么医圣?”薛枫活腻了。
“要死也不容易。”赫凡淡淡地陈述,转动起金绿色的精致杯身。
上天总是不肯放过他。
如果死了,也许他就不必自我厌弃。
可是,他偏偏活了下来,极其艰难地再次活了下来。
他想解脱,可惜上天却无法满足他这个心愿。
一个没有痛觉的人,是不知道什么叫痛的。
有时候,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太恋眷这个躯壳了?
所以,才会无论如何都死不成。
“据说,那个找你的人正是中了耿诺的兽灵散。”薛枫扬眉。
“哦?”赫凡的黑眸开始有了波动。
“兽灵散,让人失去本性,完全兽性,耿诺还真不愧是咱们三人里面最毒的。”薛枫说,“这么有挑战性的特例病人,你不接?”
赫凡的眼望向远处,远处是天,天没有尽头。
“中毒的人跟他有什么恩怨?”赫凡问。
薛枫笑了,他就知道一说耿诺,赫凡绝对会感兴趣,他品了口淡酒,“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恩怨,你了解的,他这个人只要是心情不好就会乱来。”
赫凡的眼神里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他淡淡地说了句,“这算什么有挑战性?”
“店小二!”薛枫叫道。
店小二很快来到薛枫身边,毛巾往身上一甩,“客官,请问,有什么吩咐?”
薛枫从衣袖掏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放,拉起还在品茶的赫凡就走。
走之前还说了声,“谢谢你请客。”
店小二拿过檀木桌上的银票,摸摸头,手无意识地往腰间一探,“我的钱袋!”
太阳由一片云中爬起。
一道红影,一道紫影一晃而过,已至市街。
停下。
薛枫抓了个小乞儿寻问后,盛笑,深邃的眼骤变为兴奋的妖异,他说,“看来,这趟江南行不会太单调。”
赫凡双手负于身后,大步往前走。
薛枫追上去,“我又没要你救人,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去看看你会死还是会少根筋?好歹,对方诚心诚意地在找你。”
赫凡睬也不睬,踮脚一掠,飞速前进。
薛枫也不甘示弱,再次追了上去。
一紫一红飘忽游移,速度之快,让众人只来得及惊鸿一瞥。
江南湖畔,一道紫影狂若无人地窜入凉亭,落坐石椅。
薛枫在下一刻,赶到,落坐,心狠狠一抽。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俏佳人。
“你不是要嫁文人士子、富商巨贾、豪门权贵吗?!怎么跟来江南了?”
“江南是你薛枫家的?!你能来,我就不能来?!”纪双双气鼓鼓,别过脸,跑到赫凡身旁坐下,“还是赫大哥最好,沉稳大气,才不像你,动不动就发脾气!”
啪!
红影离开了。
只留下圆形石桌,裂开的一道小缝。
纪双双嘟起嘴说,“赫大哥,我没说错吧?!他的肚量就像小鸡肠,动不动就惹人生气!”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赶紧追着那抹红影离开,不在意当他的跟屁虫。
终于安静了。
“铭生!”
一声尖锐的呼喊划进赫凡的耳。
他的眉蹙起,人世间,事与愿总是相违。
湖面的一切看来都隐隐约约、如梦似幻。
何铭生被那梦幻的景致吸引住,往那绿色的水波走过去。
水温漫过脚踝,不像前几日冻人冰凉,反而带着微微的温暖。
何铭生突然转过身,对着要接近他的何沁舞喊道,“姐,你别过来!”
何沁舞心惊,就怕那湖波一漫将那小小的身影吞噬。
“铭生!快过来,听姐的话,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何铭生一动不动,俊逸的小脸出现苦恼的神色,“姐,我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我会伤害你!我不可以再留在姐姐身边了……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以后生小娃娃,一定要把铭生也生下来……”
何沁舞不停摇头,心酸酸的,她挤出微笑,“铭生乖,快过来,别再说傻话了,否则姐姐真的要生气,丢下你不管了哦。”
何铭生低下头,就趁这个时候,何沁舞走到了何铭生身边,她的手牵住那稚弱的小手,将他托抱起,“下次,你再这样让姐姐担心,姐姐会短寿的,铭生不是说姐姐会长寿吗?铭生不是说长大以后要让姐姐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吗?铭生是男子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么能够耍赖?”
何铭生把小脸埋向何沁舞的颈,他说,“姐,对不起,下次,如果我再伤害你,该怎么办呢?我控制不了……”
赫凡目送一大一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不自觉地跟在他们身后。
其实毋须特别跟,也不会跟丢。
他看着何沁舞抱着何铭生进了一座破庙。
里面嘈杂,他侧身靠墙,看着。
他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为什么会跟着这两姐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姐姐,我们今天很有收获哦,晚上可以大吃一顿吗?”
数十个小乞儿兴匆匆地把战果全部呈给何沁舞。
“当然可以啊——”何沁舞笑开,“姐姐今天晚上帮你们做一顿好吃的。”
何沁舞很快便如变魔术般地上菜。
很多人围成一圈,显然,这个破庙就是他们的避风所。
毫无疑问,如果下雨,这破庙一定漏雨。
“姐姐,可以救铭生的人怎么还没出现呢?”一个小乞儿问着。
何沁舞夹了一筷子菜放进那个小乞儿碗里,她说,“姐姐也不知道,但是,姐姐相信,他一定会出现的。”
小乞儿默默吃菜,气氛瞬间低迷了许多。
何沁舞提整士气,她说,“你们不相信姐姐吗?”
没有人应声。
“放下筷子,全部不许吃饭!”
何沁舞率先放下筷子。
所有人都很听话地放下筷子,他们都听何沁舞的。
“呸,呸,呸!”何沁舞说,“说三遍,把刚才的晦气话冲走!”
“呸,呸,呸!”
三遍,一声比一声高。
何沁舞满意了,“好了,吃饭,明天,我们继续分头行动。”
赫凡注视着这一大家子的人,心微微泛起涟漪。
有种感情是他说不清楚的,然,它是确实存在着的。
应该是温暖吧。
要用什么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温暖吧。
他一直可望不可及的温暖。
还没细想,他已经现身。
一抹轻淡的香味远远飘来,何沁舞缓缓转身。
何沁舞在孩子堆里,穿的并不是绫罗绸缎,更没戴什么首饰,也不涂什么胭脂花粉,素净得就像一朵白荷。
赫凡凝视她不造作的笑靥,好半晌,“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何沁舞也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一个身着紫衣的男人,他那黑色的发线薄而碎,斜斜的几乎遮住他的眼眸。
转身,他已经走出去。
何沁舞怔了好久,才对同样怔住的孩子们说,“你们先吃。”
然后,她也走出去。
淡淡的,随着她移近他,何沁舞闻到一股沁人的幽柔花香,他身上那种甜香非常清淡。
那双盯住她的褐色瞳眸是如此的淡漠,他说,“我是鬼煞。”
何沁舞的心一颤,“鬼、鬼煞,你真的是鬼煞?!”她不敢相信奇迹就是这样发生的!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病人就是那个孩子?你的弟弟?”
赫凡不答反问,他从来不回答无谓的问题超过一遍。
何沁舞笑了,真的开心地笑了。
赫凡的剑眉极其轻微地起了皱痕。
“为什么?”赫凡突然问。
何沁舞不明所以。
“耿诺为什么会对他下手?”赫凡把话补充完整。
“只因为一句话。”何沁舞说,“只因为我弟弟说了一句无心的话。”
“什么话?”赫凡盯紧眼前的清丽脸蛋。
“好漂亮的姐姐。”何沁舞回答。
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可以救他——”赫凡扬眉,湛眸锐气逼人,“你应该已经打听清楚了,我救人,有三个条件:第一,病人要不招我讨厌,我看不顺眼的,不医;第二,必须具有挑战性,不是濒死的疑难杂症,不医;第三,病人家属必须要拿出他们身上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第一点跟第二点勉强过关。”
“只要你救他,我什么都愿意给你用来交换,只是……我身上除了这个祖传的玉坠……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何沁舞取下颈上的玉坠要给他。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给吗?——”赫凡淡然一笑,没有接何沁舞递过来的玉坠,他说,“如果说,我要你的命来交换他的命呢?”
何沁舞怔愣片刻,点头,说,“我愿意。”
赫凡修长如玉的食指,正对着何沁舞的心脏,“那好,我就要你的心。一颗愿意为我付出所有,包括生命的心。”
“我的心?”她不解他为何有此想法。
“我说过,我只要最珍贵的东西。”他这么说。
“可是——”她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他一贯的淡漠,淡漠得不近人情。
最后,她道出这三个字:
“我答应。”
只要能够救回铭生,她什么都可以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