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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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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工作日。
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三点,但楚洄还是睡不着。
他像个幽灵一样在家里游荡,借着窗外的月光四处摸索,最后慢慢停下脚步,停在了卫生间的镜子面前。
抬眼看去,镜子里的青年苍白着脸,长长的额发盖过眉梢,憔悴中带着几分阴郁。
胖了。瘦了。
其实他现在也不太搞得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他有一段时间疯狂迷恋甜食和肉类,导致身体像被吹起的气球一样胖了起来,后来又神经质地开始减肥,几番折腾下来只得到了一张又臭又长的诊断书,给他看诊的医生信誓旦旦地说他如果再这样下去绝对活不过十年。
真服了,怎么还有十年。
想到这里,他迅速垮下肩膀,又挪动着脚步游走了,过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实在无处可去,只能任由自己像一滩烂泥一样流进了沙发里。
安静了一会儿后,隔壁突然传来了情侣的吵架声,开门、摔门,Omega崩溃的声音愈发清晰,从对方的晚归指责到随地乱放的拖鞋,然后又控诉到在对方身上闻见的陌生信息素,最后来到那个所有情侣吵架时都会面对的灵魂问题——你就说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砰一声,门关上了。
楚洄没有听见那个alpha的回答,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又把自己往沙发深处塞了塞。
消磨时间在这个时代是很简单的事情,毕竟只要你动动手指点开终端,里面就有各种各样的全息娱乐场任你选择,从北地极光到热带雨林,从沙漠戈壁到深海奇境,甚至还能潜游宇宙星河,实时观看地外环城的二十四小时建造直播。
那些光怪陆离的信息流和建筑上流光溢彩的霓虹灯组构着这个世界的虚幻与真实,可一旦闭上眼睛,所有的一切又变得痛苦而缓慢了起来。
一直到天快亮了,楚洄才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会儿,借着天边的那一缕熹光慢吞吞地从沙发里爬出来,穿衣、洗漱、整理背包,带上工作证,走出家门。
隔壁的情侣刚好也开门走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得如胶似漆,他冷眼看着他们走过拐角时飞快地接了个吻,在心里默默诅咒他们明天就分手。
——别人吵吵闹闹的幸福很轻易地刺伤了他,让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走在路边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脚的野狗。
“小楚啊,上班去啊。”迎面走来的是住在楼上的大爷,年过六旬精神矍铄,每天早上都要在家跳操打拳,放着音乐开着窗,声音大到左邻右舍连连投诉,唯有楚洄像个死人一样置之不理,结果就受到了对方的青睐。
受到青睐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介绍给他的beta孙子当对象,那次楚洄只是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发呆,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带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走到了他面前,原本还有些不耐烦的男人在看到他的脸后默默变了神情,笑着说可以认识认识。
他不知道大爷是怎么和他说的,但遇到这种情况,他实在忍不住心头的恶念,于是也笑着说:“啊……如果你不介意我生过孩子的话。”
大爷脸色一变,让他不要胡说八道,然后楚洄就弯腰笑了起来,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他就此被打上神经病的标签,或许还有私生活混乱或是放荡不堪,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少了很多烦恼,也终于不会再有人不长眼地来多管闲事,除了这个乱传他谣言的大爷。
所以听到这话,他只是神情敷衍地点了点头,嘴里嗯嗯啊啊地应着,很快就和他错身而过。
车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检测到楚洄靠近,车门自动打开上抬。
他俯身坐进去,中控台上的按钮适时亮起,浮现出的光幕正停留在他上次下车时浏览的新闻页面,他随手划过,直接进入了研究院的系统开始工作。
即便是3811年,早高峰这种东西还是顽固地存在于人类社会里,尤其是身为联邦中央区的兰度,好在0916驾驶向来稳定,像往常一样精准地赶在上班前一分钟把他送到了研究院门口。
“早上好,楚洄。”
门口的早晚安机器人自动抓取了他的身影和上班时间,自以为幽默地说:“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三十秒,每天看你踩着迟到的边缘到达,真替你捏把汗,我想我应该给你颁一个suspenseful arrival奖。”
楚洄:“……”
到底是哪个智障写的程序。
他懒得搭理,直接迈步走了进去,同一个实验室的同事陈理咬着早餐跑进来,活力满满地和他打招呼,说:“早上好楚工!”
他递给他一个眼神,算作回应,对方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态度,并不觉得冷漠,反而主动分了一个生煎给他,说:“详水路那家生煎店买的,尝尝!”
现在的餐饮流线80%都是人工智能在做,只要从库里选一个菜品,放入原配料,十分钟就能得到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也绝对称的上好吃,但毕竟人工智能不用吃饭,它们能做的也只是运行人类输入的程序,一道菜重复做十次,都是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的味道,想要吃什么新菜,还是只能找剩下20%的店。
“谢谢。”楚洄没拒绝,咬了一口后就开始了漫长的咀嚼,脑子里也开始胡思乱想,默默思索着上次张口吃的东西是什么。
……好像是加班的时候喝的那瓶营养液。
他想不出来,干脆不想了,等吃完生煎后两个人也到了实验室,昨天还没跑完的测试今天依旧没跑完,慢吞吞地卡在进度条上等着他们。
陈理先跑去看了另一个有结果的实验,脸色一苦,说:“楚工,3A还是失败了,现在喷流方向的偏差已经超过了1.5°。”
“知道了。”
楚洄淡声应答,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说:“换下一个材料重新做吧。”
“哦、好。”陈理答应了一句,很快就离开走向了材料区,他走后不久,站在不远处的楚洄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地挪到了他的位置。
失败的实验数据清晰又醒目,像是嘲笑他又一次的徒劳无功。
实验又重新回到了最繁琐的初始阶段。
到了下班时间,楚洄让陈理先走,自己则继续留在实验室整理先前的数据报告,快九点的时候,所有数据终于上传,一个通讯也划到了自己面前。
“您好,请问是楚洄先生吗?”
楚洄看也没看,继续理着桌上的纸质资料,疲惫地回复了一句:“哪位?”
“您好,这里是联邦公民安全局特案处置处,我受命通知您一个消息……嗯,梁峭回来了,她要见你。”
“……”
通讯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负责通知的工作人员以为他还需要时间来接受,耐心等了三秒,询问道:“您好?”
楚洄理好资料,终于腾出手来划掉通讯,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滚。”
“楚——”
工作人员锲而不舍地打到第四个电话后,那边总算没再划断,自动门关闭的嘀声充作了背景音,尔后是楚洄冷漠的警告:“没生意就去下城区找,我让人去光顾你。”
“楚洄,”林愈行一把将通讯页面划到自己面前,说:“我是林愈——”
“滚。”
通讯又被划断了。
“他好像不太相信我们,”工作人员觑了眼上司不太好看的脸色,迟疑地问:“……还打吗?”
“我用我的私人通讯给他打。”
林愈行抬起腕间的个人终端,一个默认大小的光幕悬在了手腕上方,短暂的心理准备过后,她搜索到了楚洄的联系方式,划去通讯。
“我说——”
“楚洄,我是林愈行,”她径直打断了他不耐烦的开场,迅速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几个小时前我也不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特案处的人发现有人使用梁峭的证件登录系统,自动定位后发现在禁三区,我在附近执行任务,最先接到了通知,赶去确认使用者的身份。”
她一口气说完,最后斩钉截铁道:“指纹、虹膜、DNA、信息素,现在所有的身份验证都已经通过了,她就是梁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事实就是……她没死,她回来了。”
听着那边愈发沉重的呼吸声,林愈行心里也涌起了一丝不忍,顿了顿,道:“我们现在就在局里,你不相信就自己来看吧……她想见你。”
即便没听见对方任何明确的回应,但林愈行知道他已经听见了,最后说:“过来吧,她在等你。”
通讯划断,楚洄僵硬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直到一个同样晚归的同事走出来,路过时和他打招呼:“楚工,还不走吗?”
走近了,同事才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可怕,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他正想询问发生了什么,对方突然就拔腿冲出了办公楼。
“诶……楚工——外面下雨!”
十几米的距离,他全身都被浇透,早晚安机器人抓取到他跑出残影的背影,发出两声开心的笑声,道:“哈哈,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小时零五分钟,你一直不舍得离开办公室,一定有很大的收获吧。”
0916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
“见她之前,还有一个情况得和你说清楚,”林愈行看着浑身湿透,形容狼狈的楚洄,道:“她完全不记得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医生说不排除记忆缺失的可能性。”
“什么意思?”楚洄声音急促,目光不断地在各个办公区之间逡巡,试图越过林愈行往里走,心跳也快地像是要跳出来,不断地喃喃:“她人呢、她人呢?”
“意思就是她可能会不记得你。”林愈行说出了最坏的一个可能性,一直试图推开自己的人突然定在了原地,像是听不懂似的看着她。
“这只是最差的一个情况……”林愈行抿了抿唇,说:“如果你做好准备了,我就带你去见她。”
“我……”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可强烈的痛感却无法让他清醒一分,脚步向前又退后,几乎是在原地打转,最后只能让自己面对着墙壁站着,瘦削的指骨横在齿间,没一会儿就被咬的鲜血淋漓。
“部长,”走廊那头走过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对着这边轻声说:“局长出来了。”
“好,”林愈行微微颔首,复又看向楚洄,问:“走吗?”
“走。”楚洄控制不住地开始恍惚,但还是迈开脚步跟着林愈行往里走,长廊,外办公区,最后站在一个开着门的休息室前。
休息室里摆着沙发和茶几,一个握着水杯的身影安安静静地靠坐在那,楚洄看了一眼就几乎站不住,发抖,腿软,甚至连牙齿都在战栗。
幻觉、幻觉,不是,幻觉,在做梦……
“梁峭,”林愈行喊出了她的名字,说:“楚洄来了。”
房间里的人抬头望了过来。
对视的那一瞬间,楚洄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突然刺穿了,他知道这是她——对他来说,确认眼前的人是梁峭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什么手段,只需要一眼。
只需要这一眼。
早已模糊的悲伤和痛苦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又切骨,十年太短,十年太长,原以为看不到尽头的日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抛到了身后,回头一望,竟觉得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短短几步的距离,明明只要走过去就能抓住她,抓住这十年来接连不断的幻梦,但他却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扶着门框软倒在地上,又哭又笑,全身抖得不成样子。
“你……”
眼前很快就出现了一双手,是梁峭走到了他面前,被触碰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楚洄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她嘴唇开合,可耳中却什么都没听见。
她眼里不太符合久别重逢的平静是那么刺眼,林愈行说的话也在脑海中响起,他不可置信又满心绝望,死死抓住她的手臂,说:“你要是敢问我是谁我就杀了你!”
梁峭安静了一瞬,随后伸出手轻缓地擦去了他脸上的雨水,轻声说:“……我是想问,你是淋雨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