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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前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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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安回到主屋时,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古代的婚礼仪式繁琐,从天未亮便被拖起来梳妆,到一整日的行礼、叩拜、应酬,再到晚上这接连不断的意外——沈静芸的闯入,沈遇的离去,与系统的对话,以及最后去西偏房那一遭——每一桩都耗人心神。
她踢掉脚上的绣鞋,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手脚并用地爬上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
被褥柔软,带着淡淡的熏香。
容安整个人陷进去,舒服地叹了口气,抱着被子就想合眼睡去。
可脑子里还惦记着沈静芸,那孩子现在应该在洗漱了。
“真金,”容安闭着眼,声音有些含糊,“把那边软榻铺上被褥。”
真金正收拾梳妆台上的首饰,闻言一愣。
“给芸姐儿准备的。”容安翻了个身,面朝床内,“等她洗漱完,让她过来睡这里。”
一旁帮忙收拾的白银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不解:“小姐,您为何对那小丫头如此和颜悦色?她今晚可是闯了新房,还弄脏了您的衣裳!按规矩,罚她跪一夜都是轻的!”
容安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瞥了白银一眼,又闭上:“得装装样子嘛。”
语气随意,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白银还想说什么,被真金用眼神制止了。
真金默默走到屋子一侧的软榻边——那是一张紫檀木雕花软榻,上面原本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红色锦垫,是供主人白日小憩用的。
真金从柜子里抱出一床干净的薄被和枕头,动作麻利地铺好。
白银虽然心里不服,但还是上前帮忙,将锦垫抚平,枕头摆正。
刚铺完,门外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嬷嬷压低的声音:“芸姐儿,您慢些走……”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真金和白银连忙退到一旁。
容安也听到动静,从床榻上直起身子。
门缝里,先探进来的是嬷嬷半张脸,带着小心翼翼的笑:“三少奶奶,芸姐儿梳洗好了,奴婢们送她过来。”
然后,一个小小的身影被轻轻推了进来。
是沈静芸。
梳洗干净的沈静芸,与方才那个脏兮兮的小泥鳅判若两人。
她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料子看起来柔软舒适,头发也重新梳理过,用一根浅蓝色的发带松松束在脑后。脸上的污渍洗净了,露出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
只是那张漂亮的小脸上,神色却越发倔强。她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低着头,不看任何人,也不说话,像一株孤零零立在寒风里的小树。
容安朝两个嬷嬷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把芸姐儿留在这里就好。”
两个嬷嬷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又只剩下主仆三人,和僵立在门口的沈静芸。
烛光摇曳,映着沈静芸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容安仔细打量着——眉毛细长,眼睛大而深邃,鼻梁挺翘,唇形饱满。即便年纪尚小,也能看出日后必定是个倾城美人。
果然是女主角的配置,容安在心里感叹一句。
她朝沈静芸招了招手,语气算不上温和:“过来。”
沈静芸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迈开步子,慢吞吞地走到床榻边,在距离容安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她依旧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容安以为她是紧张,或者害羞。
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面对陌生的母亲,又是新婚夜这样特殊的场合,不知所措也是正常的。
容安放柔了声音,试图打破尴尬:“你看看,长得挺好,整天也不好好打扮,在你这张小脸蛋上乱搞什么啊?”
语气里带着几分玩笑,几分嗔怪。
沈静芸:“……?”
她猛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和不解。
这个人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
不仅知道,她甚至很清楚,自己以后会长成什么模样——倾国倾城,艳冠京城,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资本。
但是这位新母亲,想让她同榻而眠,也不用铺垫这么多夸她吧?
沈静芸耳根泛起可疑的红晕。
她别过脸,咬着唇,心里快速盘算着该如何拒绝——她可不想和一个陌生人睡在一张床上,哪怕这个人名义上是她的母亲。
刚想开口,就听容安接着说:“你去软榻上睡吧,给你准备的。”
沈静芸一愣,转过头,看向容安。
容安指了指屋子一侧那张已经铺好被褥的软榻,语气理所当然:
“省得你睡在西偏房,让人看到,说我苛待你。”
沈静芸:“……?”
她完全无法理解。
这位新母亲,费了这么大劲把她弄到主屋来,不让她一起睡床,却让她睡软榻?
而且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施舍或惩罚,反而在陈述一个事实。
沈静芸的脸色一点点涨红。
不是害羞,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有困惑,有恼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一直都是在西偏房睡,习惯的。”
语气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抗拒。
容安听了,以为这小丫头是不好意思睡在主屋,嘴硬推辞。
她心中好笑——小孩子家家的,心思倒不少。
但为了不崩坏系统给的【欺负沈静芸、促使她黑化的任务】,容安还是刻意板起脸,用批评的口吻说道:
“别口是心非。小孩子家家的,就学成年人那一套推辞可不好。想干什么就直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静芸:“……?”
她盯着容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真实的、毫不掩饰的困惑。
不是,她怎么不记得她这个只比她大五岁的嫡母,当初说过这样的话?
在沈静芸的记忆里,容安是一个沉默、温顺、甚至有些懦弱的女子。
嫁入沈家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沈遇百依百顺,对府中上下都小心翼翼。
对她这个继女,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多管一件事。
所以在面对她被责罚或是被诬陷时,更是躲得远远的。
最后.....
沈静芸有些嘲讽,她对容安的的长相记得模糊,但既然是沈家的人,她到底是没多少感情的。
她大抵也是恨她的。
可眼前这个人完全不一样。
她会按着她拆头发,会让她睡软榻,会板着脸批评她口是心非。
沈静芸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重生这件事本就匪夷所思,很多细节与前世不同,也是可能的。
但是她只盼着规避一些上辈子的羞辱,然后顺利搭上太子这个大船,再收拾这些让难堪难过的人。
她不再纠结,转身走到软榻边,脱下鞋子,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然后,她面朝外,背对着床榻的方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闭上了眼睛。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明显的我不想理你的意味。
容安看着沈静芸那副赌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
她也不再说话,只对真金和白银吩咐道:“熄灯吧,你们也去歇着。”
“是。”真金应了一声,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只留了一盏小小的夜灯在角落,发出微弱的光。
然后,她和白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屋内彻底暗了下来。
只有角落那盏夜灯,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容安重新躺下,抱着被子,舒服地叹了口气。
忙碌了一天,总算能睡觉了。
她闭上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沈静芸那张漂亮的小脸。
十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阶段,早睡早起才好呢。她迷迷糊糊地想。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从床榻上传来。
——
黑暗中,沈静芸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动,依旧保持着面朝外的姿势,只是微微偏过头,透过软榻旁垂下的红纱帐幔,看向床榻的方向。
床榻上,容安侧躺着,身影在昏暗中勾勒出蜿蜒的曲线。
她似乎睡得很沉,一动不动。
沈静芸盯着那抹身影,看了很久。
前世,她没和容安有过什么交集。这个继母在她生命里就像一道淡淡的影子,来了,又走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可这一世……
沈静芸想起容安给她拆头发时轻柔的动作,想起她板着脸说“别口是心非”时的表情,想起她让她睡软榻时理所当然的语气。
这个人,和记忆里那个懦弱的容安,完全不同。
沈静芸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黑暗中的虚空。
她重生了。
回到十岁这一年,回到父亲新婚的这一夜。
前世,她活得憋屈,但后来风光无两,大仇得报。
沈静芸微微眯起眼,她不希望这辈子出现任何问题。
但是容安...这个变数,会是她计划中的阻碍,还是助力?
她暂时无法判断。
但至少,今晚这一趟,没白回来。
沈静芸重新闭上眼睛。
睡吧。
——
东偏房内。
沈遇躺在床榻上,依旧没有睡着。
墨卿注意到了他家主子似乎心事重重,言笑晏晏地问道:“怎么还没睡呢?要我说惦记着夫人,爷还是过去。”
沈遇睁开眼,盯着黑暗中的房梁。
“不必。”
“诶呦呦,不~必~”墨卿阴阳怪气的重复一遍,然后扭过身继续睡去。
他这位新婚妻子,似乎真的不太在意规矩,也不太在意名声。
沈静芸不受府中众人待见,自己对她也不过是淡淡。
左不过养着,能吃能喝,倒也犯不着去操心别的。
让沈静芸睡主屋的软榻,这种处理方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传出去,有人会说她大度,有人会说她故作姿态。
但她好像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她只是做了她觉得该做的事。
而且,她对沈静芸的态度,也很奇怪。
表面上板着脸,说着批评的话,可心里却在想“十岁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阶段,早睡早起才好呢”。
这种矛盾,让沈遇觉得很有意思。
他翻了个身。
看来,往后的日子,确实不会无聊了。
他闭上眼,终于也沉沉睡去。
夜色渐深。
公主府内,处处悬挂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新房主屋里,容安睡得正沉,偶尔会无意识地咂咂嘴,像是在梦里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软榻上,沈静芸蜷缩着身体,眉头微皱,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东偏房里,沈遇的呼吸均匀绵长。
西偏房内,两个嬷嬷挤在一张小床上,睡得鼾声四起。
更鼓声远远传来,一声,两声,三声。
四更了。
这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窗外的月光静静洒在青石板上,泛着清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