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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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晚，四面绕远的回廊里点着红灯笼，院子里光线有点暗紫的感觉，他着一身黑袍，腰间束的带子镶一块青玉。帔的也是黑色的披风，后边还有帽子。我没见过他穿这颜色，好看是好看，却显得沉郁。他微微转头看看我道：“换身儿深色的衣服去••••••去看十三弟•••”
我怔在当场，他也不催促，静静的对视了片刻后，我慢慢转身回屋。
不多时收拾好了，只梳了个大辫子垂在脑后，把一应首饰都摘了。还是慢慢地走到他身边，他似是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往外走，我赶上几步攥住他的手。感觉他微微一停，微微一转头，紧紧的攥住了我的手。
上了马车他低低吩咐了一声：“十三贝子府。”
我问他：“是去接静莹么？”
他沉默的摇摇头。我见他不愿说话，也不再开口。
因园子本就离十三阿哥府近，不多时我们就到了。四阿哥撩起帘子低低吩咐道：“不必停，走过去就好。”马车于是没停，只是以一个平常的速度，缓缓地路过了十三阿哥府大门前。四阿哥修长的手指，挑起马车侧面帘子的一角，如化石一般，静默的注视着外面。
我想，除了那门下的灯，应该看不清什么吧。但是他还是那么执著的看着。直到我觉得应该已经离开那条街很久了，他才出了口气，放下手坐直。
他虽然带上了我，但是显然他现在是希望独处的。我只得静静的出神，好让他忽略我的存在。
又过了有半个时辰那么久，他才开口说：“有点远，大约还得一个时辰才能到。要不要睡一会儿？”
我看看他，他微笑着。显然已经从自己的情绪里走出来了。我顺从的躺在他的腿上，他玩儿着我的发丝忽然说：“不知道剪短了会是什么样子。”
“很好看，清爽•••”我模糊的答道。
他只“唔”的答应了。不多时我居然在他腿上睡着了，直到他把我摇醒：“嘉沫、嘉沫，咱们到了•••”我坐起来，无梦，心境澄明。
下了马车仔细分辨了一下，这里大约是京郊什么地方。一座典型的官衙样的建筑，有点破败的样子。我们绕到了后边儿，只有戴铎跟着来了。他走到前边，咣咣，咣咣咣的敲了门，又待了一会儿，以同样的方式再敲。
门吱呀得开了条缝，一个男子探出头看了一眼，让开身子。四阿哥拉着我的手走进去，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低声道：“主子，奴才无礼了。”四阿哥并不答言，径自往前走。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那男人带着我们七绕八完的走到院子深处。走到一扇小门前道：“主子，便是这里了。”四阿哥点点头说：“候着吧。”
我和他进了院子，里边一件小小的屋子里亮着灯，院子也极小，且只有我们进来的那一道门。四阿哥站在那看看昏黄的灯光透出来的窗户，终于抬脚走上前去。他推门进了屋子，我想了想，还是先不进去的好。于是在台阶上坐下来。
屋子里隐隐的传来话语，一会有四阿哥一声怒吼：“你不能这样•••”然后静了好一会儿，低低的谈话才又继续下去•••
正发着呆，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他们两个都出来了，四阿哥想来已经冷静下来，他走到我边上顿了一下说：“你刚才为什么不跟进去•••”
我原以为他会跟我说什么，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一句。于是怔怔答道：“我难道不应该在这里等么？你们•••”不待说完，他已经往前走去，出了小门。我正待跟上前，却想起跑来一趟是来看十三阿哥的，怎么好就走？
“嘉沫•••”十三阿哥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回头，定定地看他。他清瘦的面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点模糊，想对他笑笑，却笑不出来。
他走过来坐在我边上说：“还有一小会儿，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我刚才想了好久应该跟他说什么，既要道歉、安慰，还有静莹•••终于开口道：“对不起。”
他淡淡地笑笑，但是喉间一阵急喘，他咳起来。我拍着他的背，好一会他才缓过来道：“不碍的、不碍的，前两天有些偶感风寒•••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么？道歉？”
我心里难过，可是在这种时刻对他，难道还要道谢么？
“其实你不必。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告诉过你•••我还不如求得片刻的真实•••记得么？”他说。
我说：“我记得，但是一直不明白你那时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太子被废之前•••”
他的笑容渐淡，严肃的神色显现，他说：“那时我已经明白了。你不懂•••我一直希望•••自己能作好人臣，为皇阿玛效力。只是•••我屈服的，放弃的，争取的•••其实都不过是人家设计好的，也是我作为皇子必须做的•••
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很无趣？”他看着我说道，我别开目光，没有话回答他。
他叹了口气又道：“只有四哥不一样，他一直都是凭心待我，没有利用、没有算计•••也许他太特别，大家都不理解他。不过，只有他能这样待我，我复又何求？你放心，我在这里不会•••”
我打断他说：“反倒是你来安慰我么？我知道你病了，你还不肯吃药•••”这些都是静莹说的。
“刚才和四哥谈了，明天起我会好好的，真的。”
“真的•••”我低声重复，想反问又没力气•••
他点点头说：“想来这太子可以废而在立，也可以再废。日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大的风波，你顶着郭洛罗的姓氏，又是宜妃娘娘一向照拂的人•••这是在夹缝里，肯定得小心点，知道么？”
“我•••我明白的•••”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我只是要你自己小心点，有时候聪明和糊涂之间只隔那么一线而已•••就比如刚才那样。”他说。
“啊？”
“你若是傻一点跟进来，四哥说不定会让你出去•••但是你偏偏没一点好奇，也不急着见我•••你知道我们有事情谈，你也知道照顾他的感情，但是做得太过好•••明白么？”他定定地看着我。什么时候起，他竟这般会察言观色，细腻入微？
我点点头说：“咱们好不容易见了，说得却是这些话•••”
他笑笑，门那边传来几声敲打的声音，十三阿哥怅然望去，嘴唇动了动，但是什么也没说得站起身来。我知道该走了，于是也站起来。
“去吧。”他说。我点点头往前走去。好像那次路遇十四阿哥，我也是这样走在前面，而他一次次叫住我。可是十三阿哥终究不一样，他没有叫我，我只是感觉到他的目光。
开了木门，我自己终于忍不住回望那边昏暗光线里的清瘦人影，把这一幕印在脑海里。他忽然说：“你回去告诉静莹，别再往这里送钱买消息了。好好照顾自己。”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我听清楚。
我点点头，用尽力气，关上门。
转身，门外只戴铎等着，想来四阿哥已经出去了。本来想和十三阿哥说说静莹和孩子的事情，再劝劝他好好将养身体•••唉，到头来却是他来说我，虽然他说得没错。
我和他之间曾有过爱情的过往，可我竟然第一次意识到，他是那么的敏锐以及•••好。
一向沉稳的四阿哥今日必是有点不安，还是焦躁吧。
看来说男人是被环境塑造的，不像女人那么真实，这真是太有道理了。我自以为很了解男人了，却仍旧会弄巧成拙。我跟着戴铎出了这个牢笼，磨磨蹭蹭的上了马车。要我忽视刚才的事情吧，自己不爽；可是装傻充愣，却知道他必也是明白的，何必虚伪至斯呢？
人说夫妻关系就像打扫卫生，两人对干净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只是在我和他之间，掺杂的这个标准更加微妙和脆弱，因为他是个阿哥，他的世界是政治。
而且这样的情况是触到了我和他之间那个开诚布公的约定•••如果我处理不好，那就会落到互相指责，以至于伤害的地步。我不想那样•••
坐到他身边，我先开口道：“弘昌越来越像他的阿玛了，回头•••我可以告诉静莹么，告诉她十三阿哥的情况？”
他听了弘昌的名字，似乎有一丝温柔的情绪蔓延开来。嘴角也微微扬起了，他又拉我趴在他的腿上，抚摸了我的发辫然后说：“先别告诉她。还不知皇阿玛什么时候下旨让十三弟出来•••他身体也不大好•••”
“怎么了？”
“他冬天时腿上生了疮，却不肯治。今日要不是来见了他一面，还不知他会怎么作践自己。”
我想起那个威严的老人，康熙。忽然明白了十三阿哥所谓的放弃和牺牲的意思，他要求的是他父亲的爱，可是父性啊！一个男人只是在十个月前埋下生命的种子，之后得来的孩子，其实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对于男人那只是一次狂欢之后的结果！
记得乔伊斯《尤利西斯》里说过：“意识到自己在生育，这种意义上的为父是人所不具备的，为父是一种神秘的状态，是从惟一的生育者到惟一的被生育者的带有使徒性质的接替。
•••母爱是人生的惟一的真实，为父却是一种合法的虚构。谁能肯定地说，自己是哪个人的父亲？谁能肯定地说，哪个人是他的儿子而且爱着他，或者说他爱着这个儿子？”
我心底有些冷，他那么多的儿子，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他，什么时候他才能意识到他不仅仅是个臣子，难道康熙要求他的儿子要有为臣的自觉，连自己也蒙蔽了么？
但是他的情绪，对我终于软下来了。我笑不出来，虽然我不要求他的爱，可是我却明白政治是唯一一个能让男人体会到大过爱情带来的激情的事情，而不管男人女人，那一霎那的激情常常是我们生活里最最需要的。
我以为这样可以了。他却忽然开口道：“我们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说：“那是你的感觉吧，我不觉得不一样。”
“是么？”
我握住他的手，肯定得说：“是。我一向觉得•••你在某些方面是懂我的。譬如你没有给我那种•••烽火戏诸侯般的沉重的爱•••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给不起还是怎样，但在我，是承受不了那么沉重的爱，我所以庆幸。
你不觉得，我和你一向这样淡淡的，淡淡的•••”
“却很舒服。”他打断我说。
“是很舒服！而且是你说过，对女人说爱会让她们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像我们这样爱浅情深，不也很好么？”
“情深？”他淡淡反问着，又对自己肯定般叹道：“情深•••”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